罗元的亲戚中有个政府部门的处级干部,周母不懂这些,隐约从儿子那得知,如今罗元和他的培训机构,也多依附于她小姨是某幼儿园的园长。这也解释了,为何儿子大学毕业后,放弃在省会济南当医生的机会,跟随罗元回到老家淄博。当初对儿子的埋怨成了如今儿子的深谋远虑,是否如儿子口中所说的爱情,也没那么重要,可能也有。只要罗家能接纳儿子,让他少奋斗几年,有个好的前程,她放低姿态也没什么关系,何况自己本身就是在地里刨食的。周母已经计划好出现在未来亲家的面前,去迎合,去恭送。白天,周母爬梯子上屋顶,寒风中,站在屋檐上,看着村里空旷的胡同。偶有村里的党员带着入党积极分子,驾驶着电动三轮车穿过胡同,举着消毒枪,一阵轰轰声,留下白色的烟雾。周母捂住嘴,转过身,看到东侧邻居家的屋顶——搭建的葡萄架下几盆花早已枯萎,自从老陈去年查出胰腺癌,就再没人爬上屋顶打理这些花草。疫情后,经济停转,空气比往常好了些许。她抬头看着天空,蓝天白云,闭着眼睛,设想远方儿子的疫情生活。
周母从儿子的口中得知,他和罗元住在一起,罗父间隔几天送来吃的用的,蔬菜,肉,应有尽有。除了缺乏运动有了小肚腩,没有其他困扰。未来亲家对儿子如此关心,周母有些动容,下定决心,要把多年积蓄拿出来,彩礼多给一些。几次她想和罗元说话,都被儿子以各种理由拒绝。似乎罗元不是在洗澡就是在睡觉,时机总是不到位,这就是年轻人的疫情封闭生活吧。
挂完电话,周东山走进厨房,拆开罗父早上搬来的一箱方便面,烧热水,放进锅里。冰箱里还有三个鸡蛋。他昨晚和罗元说,让她爸带点鸡蛋过来,是她没说,还是说了也没用。他希望是前者。闭上眼,他脑海中又浮现罗父早上送东西来时的眼神。他戴着一次性蓝色医用口罩,表情没看清,但不妨碍传达他鄙夷的眼神。罗父扔下方便面,在房间里环视,讨论了下疫情的走向。这样下去,培训是干不下去了,问他有什么打算?周东山说,疫情过去就好了,元元喜欢培训。罗父说,当初我就说,还是要考公务员,在体制内,这样有保障,你说你俩,干这个培训班。年轻人不走点弯路,总觉得长辈的话是在误导你们。周东山沏茶,罗父指着自己的口罩说,小周,考虑下以后吧,新闻上说人类的生活就要被这次疫情改变了,何况是我们呢。
十几个小时后,周东山吃着泡面,回味着罗父这句话。这个国企人事科的科长,任何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有所指向的。一年多前,罗元带他见父母时,就说过这句话。这是罗父在三十多年国企的基层斗争中磨砺出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其实不用说透,周东山也早已有所察觉,他只是心有不甘。两年的时间,当初一起实习的几个同学,已经在各自科室站稳脚跟,车房齐全,谈婚论嫁,在朋友圈不时晒出各地美食。疫情爆发后,有两个同学跟随山东医疗队去了湖北,大家在群里发送祝福,搭配英雄等字眼和词汇,让周东山眼眶湿润,心中默念着刚入学时所发出的誓言: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著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网络上充斥着对医护人员的赞美、泪水和祝福,对他完全是一种嘲讽。同学里,完全脱离本专业的,也只有他。在他们分享各自医院的备战情况,穿着厚厚的防护服熬夜求安慰时,他越来越沉默以对。
罗元没回消息,包括视频的请求。客厅里的几排桌椅板凳保留原状,年前最后一次培训班,周东山写到黑板上简单加减法的算术题还没有擦去。预备春节后,第一次开课,给小朋友们准备的礼物堆在角落,箱子还没有拆包。不时有学生家长问,是否开网课?孩子在家里不学习,快把他们逼疯了。是应该为自己的以后作打算了,罗元如果不继续办培训班,招生资源都来自于她的阿姨,他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他只是不明白,罗元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冷淡下来,是另有新欢,还是迫于父母的压力?一周后,疫情得到控制,凭借健康码可以出门时,罗元告诉他,要陪父母去海边住些日子。周东山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罗元说十天半月的,不确定。三月底,小区解封。两个人没见面。花呗和微粒贷已经透支了八千块,学校的开学日期未定,培训班等聚集场所更遥遥无期,他告诉罗元,自己要去找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