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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好(62)

作者:魏思孝

回到昨天晚上,七点多,入冬后天气转凉,晚上逛街的人少。整条街,除了餐馆还有客人在吃饭,其余已经灯光暗淡,少有人经过。卫华邦和牛慧商量是否要关店,为了省电,先前已把店里的灯泡关了两排。装修时,店面走的复古风,墙面和天花板用灰暗色的麻布铺设,坠了四排老式灯泡,共十几个灯。麻布吸光,照明效果不好。第一个月电费三四百,商业用电本身就贵,灯泡不节能,美观是有了,但是烧钱。从那以后,店里没顾客或者白天,他们就关掉两排灯。店位于柳泉路的东侧,坐东朝西,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蹩脚的仿欧建筑,有个高耸的塔尖,一楼不到三十平米,直筒,没有窗户。卫生间的推拉门坏了,遮挡着布,当作换衣间。墙上挂着服饰,中间的长条简易货架放着摆件。为了仿古,从家里搬来缝纫机、挂钟、长条的槐木凳子。

进门右侧是高一米长一米五裸露的砖墙。一个月左右的装修期,卫华邦把砖头放在电动车前的踏板上,陆续运过来。砖头原在屋后的院里,是多年前盖房时剩下的,堆放在一起,作为和邻居后院的隔断。当时父亲肝癌晚期,在医院做完介入手术,医生让回家疗养。在砌墙的过程中,在装修遇到麻烦时,卫华邦不止一次地设想如果父亲身体健康,这些琐碎的事情,用不着他去做。父亲自然会用多年盖屋培养的娴熟技艺,把装修的事情统统搞定。半堵墙是在装修最后阶段完成的,歪曲,裸露的墙面,有几层不是错落有致,好在它足够的结实,两年多的时间,一直都这么存在着,像是一种象征,卫华邦抛开父亲,独自去完成了一件事,尽管这一切都是被迫的。

砖砌成时,父亲在家里休养,病情恶化,又去住院打营养液消除腹水。病情反复,不见好转,被要求去更大的医院。在人民医院的走廊里,母亲在得知病情的真相后落泪了,她回到病房,脱离父亲的战线,劝说他安心,会好的,不要再吵闹着转院。父亲的死来得迅疾,从查出住院,做手术出院,中间休养,再住院,出院喝中药,离开人世,一切在不足两个月中发生。

一天中午,卫华邦和牛慧在店铺里忙装修的事情,母亲打来电话,说父亲昏迷了。吃的止疼药有昏睡的副作用,卫华邦没当回事觉得正常。他是后来意识到,肝癌后期会肝性脑病,昏迷是症状之一。从医院领取的吗啡是预留到父亲病情加重,疼痛难忍时注射。葬礼后,卫华邦把吗啡退还医院,临死前没给父亲注射吗啡减轻其痛苦,是他面对父亲死亡时的遗憾之一。

回到这天。卫华邦急忙赶回家。他睡着了,母亲说,刚给他吃了止疼药。先前喘着粗气,没了呼吸,像是昏迷了。卫华邦在床头,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去触摸身体,六月的天气,身体冰凉,把手放在鼻子下面,没有呼吸。他本打算在这几天,告诉父亲真实的病情,即便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也在确定和否认中间摇摆,他经常问自己到底是什么病?家人怕他承受不了这种打击,他确实心理素质不够好,生前半糊涂半清醒。糊涂时,抱怨家人照顾不周,不让他住院。清醒时,道歉,说拖累了家人,担心花了多少钱,潸然泪下。在此后许多年里,那些后悔的事情总是在卫华邦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为了准备开店——不免夹杂着有意脱离家庭压抑的环境,父亲病重的那段时间,卫华邦总是白天在外,晚上回来,夜里听着父亲在床上因疼痛哀声叹息。他害怕被父亲埋怨,害怕他身上弥漫的死亡气息,不愿意面对父亲那病容——蜡黄的身体,消瘦的四肢,肿胀的腹部,脱相的面骨。那双深陷的眼睛,如在黑夜中即将熄灭的摇曳着的烛火,整个家庭在其阴影中摇摇欲坠。意识到生命在进入尾声,他敏感多疑,想去掌控,不停地追问,那声音像从枯井中发出的。后来,这个生前勤劳、闲不住、四处奔劳的人下不来床,说话也没了气力。当死亡突然来临时,儿女不在身边。他也没有回光返照,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交代一下身后事。他大概真没有什么要留下的,或是对家人失望了。不得而知。这些谜团,让活人们在余生中慢慢去琢磨。

两年后的今天,不论是卫华邦还是母亲,都从死亡的阴影中逐渐走出来。在父亲死去的半年多里,卫华邦每天回家,陪伴在母亲左右,倾听她在哀声叹气中对亡夫的追忆,以及对儿子的失望。埋怨儿子不够勤快,什么都做不好。枕边人的缺失,心里话没人倾诉。她质疑儿子的能力,是否撑得起这个家。最后落实在一句,自己的命真苦,谁和我这样的命一样。她在村里见不得别人提到亡夫的名字,即便是赞扬的话,她也脸色一冷,说,提他干什么?回家面对熟悉的环境,独自伤心,她不愿意出去,不愿意扎堆聊天,看到村民老夫老妻的画面,转身就走。别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总是有些异样,那些言语中的同情,也有一种施舍的味道。她把这些情绪,回到家释放在儿子的身上,盯着自己儿子,从中寻找和丈夫那些相似的地方,眼角笑起来有鱼尾纹,双眼皮但眼睛没有丈夫的大,嘴大不动时也嘴角上翘,儿子瘦弱些但身型一致,体毛过旺,有打卷的胸毛腹毛。他们的脾性都相似,平日里说话没气力,脾气一点就炸,嘶吼着,想要把人吞掉。她又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斯人已去,儿子除了外观和脾气,没有继承到丈夫的半点优点,缺乏对她的关爱,不能及时发现家务,不会蒸馒头,不会做饭,不会补胎。车坏了,还要她推到村口让那位老宋去修,看到老宋两口子,她不免又一阵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