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这些心思,卫华邦在多年后才逐渐体会到。在当时,面对母亲消极的情绪和各种责难,卫华邦不回嘴,压抑着心中的不快,将对父亲的遗憾,嫁接在母亲的身上,尽量去顺从。他总是担心,死亡还会顺势落在其他人的头上。父母会活到白发苍苍的愿景破灭,其余的一切都有可能,他时常担心自己,以及母亲的身体。五十多岁的母亲,应该在家里,尽可能延长寿命,而不是再去外面奔波。他总是拿父亲举例,若不是繁重体力劳作透支身体,不会在五十五岁的年纪死掉。死亡带来另一改观是,赚钱并不是那么急迫的事,身体是最重要的。母亲在家里待了不足一月,出去重新做工,用劳作来分散精力。不守在家里沉浸在过去,对她的身心确实有了很大的帮助。不到半年,入冬后,卫华邦住在店内,结束了每天从村里到城区来回二十几公里的奔波。牛慧对这点很是满意,她有类风湿,忍受不了整日坐在电动车后面被风吹。这半年多的来回奔波,还是在一年后,让牛慧类风湿病发。店里只有一个挂式空调,在东南角的墙上。店里的柜台随着季节移动,夏天在西南角,挨着门口。快入冬时,门口漏风,柜台后撤到东南角空调的下面。
七点多,牛慧蜷缩在东南角空调下面,热风往上升,坐在空调下面感觉不到多少的热度,她的身上披着毛毯,让卫华邦收拾东西关门,好早点去阁楼躺在被窝里。卫华邦把立体黑板招牌搬到店内,用帆布把电动车盖上,锁上链子。母亲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语气不好。前几日因大姑子的丧子之痛,让她找到了久违的平衡感。起码,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对儿子的态度有了转变,语气多了久违的温情。今天的电话,母亲语气急促,先说大表哥王能好来家里,喝多了酒,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卫华邦问,什么事?母亲说,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得,说我要改嫁,我肏他娘×这叫啥话,我家里人才没了两年,我儿子好不容易成家,我还等着看孙子,我改嫁干什么,一说这个,我火冒三丈,肺都气炸了,娘了×的,我就让他滚,拿着棍子把他赶走了。父亲刚去世时,卫华邦就向母亲表明态度,如果她孤单需要有人陪,可以改嫁。每次都被她骂回来,语气不容置疑,确实要守寡到底,让儿女也不好再说什么。
卫华邦安慰道,他的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无心的,喝了酒,他的话不用听。
母亲说,他还说想在老宅上盖房子,娘了个×的,他一个外甥,他有什么资格来这里盖房子。我告诉他,你盖也行,房子和地还是归我们。
卫华邦问,他就是为了这个事?
母亲说,提别的我不生气,他好陌生地喝了酒,提你爸,又提你大伯,说这些有啥用,陈谷子烂芝麻的,提这些干啥?卫华邦问,他怎么说的?
母亲说,说你爸活着的时候,又说你爷那时候,说自己是在咱村里长大的,有感情,我管他有什么感情,娘了个×的。他不提那时候在村里住着,吃了咱多少饭,他和老二,老大不小的,人活不干,就知道在外面玩,吃到十来岁,咱家里本来人口多,你爷你奶年龄大,就我和你爸两个劳力在生产队赚工分,还养活他这俩。他就不想这一点,整天抠的,从他手里连馒头渣都漏不出来,还惦记着咱家的东西。他啥时候来帮衬过咱家?你爸生病,他就来看过一次,这可是亲外甥。还有你大姑小姑,你爸生病,提这点烂点心烂桃的,不中吃,坐一会,说的都是自家那点破事。不提这些我不生气,还有点亲情滋味吗?
卫华邦解释说,咱家里有啥事,盖屋贴瓷砖,他哪次不是随叫随到,也不能说没帮衬过,再说了,我大姑小姑就那样的人,也没坏心眼。
母亲说,你不提这个我不来气,活是不少干,他没有不喝酒的时候,喝多了酒,说话气得你爸。盖屋,气得你爸把砖头砸了,贴瓷砖,气得你爸把瓷砖给砸了,要不是他,你爸少生多少气。今天不是看上咱家这个,又看上咱家那个,屋顶上不用的鸡笼子,他看上了也想拿走。还有老二,刚结婚的时候,没铁炉子,看上咱家不用的铁炉子想拿走,你爸同意,我就不愿意。老二说借去用,我还不知道,他拿过去了,就没有回来的时候。铁炉子的铁板多厚,是咱家自己焊的,我卖废铁,也不能这么白给他。都是些只想赚便宜不出血的东西。你爸没了,又来这里说巧话了,一口一个妗子,我去他娘了个×的。
卫华邦听着头疼,都是亲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母亲的这些抱怨,在他看来,也没有多大的必要。他只好又问,他还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