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一年多,刘忠总是掉魂,在朋友的引荐下,从四里八乡远到济南,知名的神婆和民间玄学大师,都给他叫过魂或做过法事,他们的说法不一,有从八字,有从前世,有从死去的亲人,有从居住风水。归根一点,他隔三差五的头晕目眩发烧恶心,病根不在于医学数据上的超标,每次从大师们的居所归来,魂魄重新回归正位,刘忠恢复到往日的健谈,活泼到戏弄周围的人,言语中充满江湖气,对盈科的保卫工作尽心,对手下的失职动辄训斥。然后没几天,再度萎靡,只能再去拜访大师,如此往返,刘忠身心疲惫不堪。王能好今天的拜访,不够走运,正赶上了刘忠的魂魄不在正位。
王能好:(搓手)表弟,你不记得我了?
刘忠摇头。
王能好:咱俩见过,我表弟结婚的时候,你还给我让了一根烟,我不抽烟,你硬塞给我,我夹了耳朵上,后来想抽一根尝尝,不知道掉哪了。
刘忠:你表弟是谁?
王能好:卫华邦。他爸是我舅,我妈是他大姑。我是他大表哥。
刘忠:你有什么事吗?
王能好:也没啥事,这不今天来你厂干活,过来和你打声招呼。
刘忠:没事你忙去吧。
王能好:(站着没走,在想是不是要坐下,刘忠没有给他让座的意思)盈科这么大的厂,归你管,工作不轻松吧。
刘忠点头。
王能好:这保安一个月多少钱?
刘忠:三千多。
王能好:还招人不?
刘忠:你直说什么意思吧。
王能好:(指着自己)咱俩这层关系,我来给你当下手,让你身边有个信得过的人。
刘忠:不招人。
王能好:招不招人还不是你说了算。
刘忠:(看了下时间)该上班了。
王能好:表弟,啥时候招人,你和我说,我跟着你干。
刘忠:嗯,行吧。
王能好走出没几步,发现饮料忘拿了,又返回保安室。听到刘忠和保安在里屋的交谈。
刘忠:以后别他娘了个×的什么人都放进来。下次他再来,就说我不在。
保安:我本来也没想让他进来,他说是你表哥。
刘忠:他妈了个×的表哥。
保安:队长,他找你什么事啊?
刘忠:想来这里当保安,把咱们保安当什么了,想当就当。他这样的,能拿出门吗?丢人现眼的。
保安笑起来。
刘忠:下午盯紧点,我睡个觉。
这段对话,让刘忠此后的生活又多出一件头疼的事情。五年后,王能好死了。断续的被辱骂终于结束了。刘忠听到这个消息,长舒一口气,打开办公室的窗户,抽了一根烟。那时,他已经结婚,老婆怀孕,预产期还有三个月。这五年中,他仍频繁失魂,最近一位大师指出他的八字和房子相克,他正准备把婚房卖掉。朋友欠债,投资失利,刘忠的日子过得不轻松,卖掉房子后,可以还债,手里有点余钱等孩子出生。烟抽到一半,王能好的死带来的兴奋就消退了。刘忠想到,卖掉房子,魂魄再不安稳,这样活着,确实还不如一死了之。
整个下午,王能好在车间搬运机器,脑海中重复播放着刘忠的那些话,句句都扎在他的心里面,像是失血过多没了痛感,迟缓的动作遭到工友的嘲讽、工程师的指责。他努力试图宽慰自己,我是不行,可你又有什么好牛逼的,一个破保安队长,说起来还不是看门狗。又想到自己进厂,他们的检查也变成了是迎接。又想,你有本事别看门了,我好歹也是凭自己的力气吃饭,没什么可丢人。又想,我才不当这个破保安呢。又想起,都不是有出息的玩意,谁看得起谁。又想起自己银行卡里的钱。又想起,主席让我提鞋也不找你。逐渐心气平和下来。
小吴把他们一行人送到诚信劳务,王能好骑着电动车,回到老二的摊位。刚过六点,天已经黑了。街上的路灯坏了,营业的摊位扯出灯泡,照亮各自的一小块区域。今天晚上客人不是很多,车厢里散坐着几个顾客。王能好来了后,弟媳回家给两个女儿做饭。兄弟两人忙了一阵,给食客上完菜,又单炒了两个菜,一个鱼,一个辣子肉。他们靠着车窗,外面漆黑一片,两个人的模样投在玻璃上。除了过年过节,他们很少这么坐下来喝酒。老二光头,戴着棉帽子,围裙上的一层油渍像是结痂的沥青。他时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又添了副碗筷和酒杯,留给老三。当初老二趁王能好生病,把房子要过来,添置家具加盖偏房没钱,向他要走七千块时,也是眼下这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