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盯着监控,看到王能好走出门,在摆摊卖水的地方停留,和老太太说了几句话,拿着一瓶饮料,消失在画面中。走出监控范围,王能好过了马路,向北,第一个十字路口,东边是条几百米长的水泥路,原是通向一家企业,后因非法集资建厂,携款跑路。群众把门口堵住,只留下这半截的公路,早中饭点四里八乡做买卖的汇聚于此,成了个喧闹的小型市场,面向盈科环保的职工和来往工业园区过路的司机。摊位多为小吃,煎饼果子、凉皮、火烧、肉夹馍。正儿八经炒菜的有三家,老二的是其中一家。菜系也大致一样,有不同的拿手菜。老二的拿手菜是炒鸡。入冬后,其余两家搭起了简易的帆布帐篷。老二的与众不同,摊位由废弃的旅游大巴改造,座椅拆除后重新焊接成两座相对的餐桌,车头副驾驶的位置摆着煤气罐和厨具,发动机盖上安装简易取暖炉,烟筒穿过车顶。四五桌的客人,老二在炒菜,弟媳在打下手忙着择菜洗刷。老二见大哥来了,让他帮忙打下手。王能好说,看一眼就走。老二颠勺,气喘吁吁地说,晚上过来,有事和你商量。王能好从袋子里抓了一把油炸花生米,吃着下了大巴车,走到厂门口,一捧的花生米刚吃完,他吧唧着嘴,走进保安室。
保安室的里屋,七八平方,放置着监控机箱,也是保安们的换衣间,门口旁边放着长条沙发以及桌子,算作刘忠的办公室。王能好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看到刘忠闭着眼睛,身子斜靠在沙发上。他们上次见面,也是唯一一次,是在表弟的婚礼上。得知刘忠的身份后,王能好想在婚宴上和他认识,喝杯酒建立关系。早晨五点多接亲回来,车停在胡同口的红色拱门下,新人走上红毯,脸上的妆容、身上的礼服掩盖了多日来的疲倦,乡民们穿着厚实的棉服,起个大早来围观这场普通的乡村婚礼。打开礼花,彩带纷扬中,众人跟随新人,步入婚礼现场。一块贴着“囍”字的幕布从屋顶放下来,前面摆着一张桌子,父母分坐两侧的椅子。为了省钱,司仪由村里口舌伶俐的人充当,几分钟流程走完,婚姻仓促结束。日后留给在场印象的是,这对新人在对拜和接吻环节,并没有大家印象中的羞怯,甚至过于配合,让长辈们忍不住瘪嘴。新郎的父母在发言环节,拿着话筒,迟迟说不出话,面红耳赤,挤出一句,感谢共产党,我们过上了好日子。撒喜糖,众人哄抢一气,大多是水果糖,便宜货。这个婚礼,各处细节都透着节俭。刘忠要去上班,没留下喝喜酒。三四年就这么过去了,王能好对刘忠的印象停留在表弟接亲以及后续夫妻对拜环节时,他把厨房佐料兑在一起让表弟一饮而尽,摁着表弟的头故意出糗,入洞房时带头起哄增添婚礼的气氛,其举手投足引领着同来的年轻伙伴们,一副头领做派,显而易见是个人物。王能好也试图加入其中,在闹洞房的环节,对伴娘动手动脚了一番,但很快就被表弟呵斥了。刘忠等人看到王能好也表现出了诧异,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作为兄长,他的做派确实有失身份,应该去处理些杂事,而不是胡作非为。表弟的婚礼让王能好很是失落,家族亲戚中,所有的男性都已结婚,或者有过婚姻和离异的体验。他以前还经常和表弟说,等你结婚了,就该轮到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弟为婚后多年仍未生育发愁,自己还照常如此。生活如果是把刻刀,只怪王能好本身太过坚硬,除了细密的划痕和岁月的侵蚀,并没有在他这块石碑上刻出配偶和后代的姓名。
王能好端详沙发上的刘忠,想找出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他记得当初刘忠开着一辆黑色的奥迪,如今不知道车又换了没(先前的奥迪是从公司里借的公用车,如今他的车也是奥迪,是为了撑场面,买的二手的)。刘忠似乎又胖了,空调的暖风吹拂着他紧身蓝色毛衣包裹着的如同十月怀胎的肚子(实际上,他去年刚做了胃切除手术,中间有段时间,胖到了二百四十斤,现在又瘦了十来斤),他的下巴有块硬币大小的伤疤,因缝合的粗陋,凹陷下去(两年前的深夜,在一次酒醉后,和人发生争执被人用刀子捅的,往下挪一寸,刘忠脖子的动脉就该断了)。刘忠睁开眼睛,被眼前的王能好吓了一跳,慌忙从沙发上站起来——这已经是他最近几天做出的最激烈的运动,身上出了一层细汗,惊魂未定地盯着眼前这个身材瘦小却结实、洋溢的表情让五官舒展的农民工。一阵异味从王能好灰脏的衣物下流出来,刘忠皱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