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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好(30)

作者:魏思孝

凌晨,面对招租广告。罗宇和胡克明迎着曙光,决定携手创业。同样的豪迈和莽撞,在他们的心中,也有个细微的区别。胡克明刚丢了工作,需要个帮手,罗宇杀过驴宰过羊,何况两个人能分担投资风险。罗宇初来乍到,对邹平生疏,眼前这个人的性格吸引了他。近半个月的苦闷,也需要有个人说话。至于创业,对于一个逃亡的人来说,拿出积攒的上千块钱,确实需要那么一丝豪迈和莽撞。

经过夏天,到了秋天,吃烧烤的季节过去了,晚上经常只有两三桌客人,其中一桌还是胡克明结识的“东北帮”朋友。天气转凉,他们坚持赤膊,亮出身上的文身,所谈内容也纠结在占地盘和女人上。胡克明无事可做,也坐下喝几杯。关门后,拿出凉席,躺在地上,胡克明对罗宇说,动刀动枪没意思,人要用脑子。黑夜中,罗宇没搭话。清点结算,两人各分到手不足五千。胡克明劝罗宇留下,秋冬季节,烧烤升级成东北乱炖。宏伟的蓝图,并没有让罗宇动心,手里攥着一沓钱,省着花,一年花不完。五个月黑白颠倒的生活,让二十出头的罗宇养成了熬夜的习惯。凌晨三四点睡觉,上午十点多起来买肉、切肉、串串,下午补觉两个多小时,天黑前生炭火,开门迎客。睡地铺,加上一个架势切肉,罗宇右边的肩膀无法抬高,反方向转动,像插进去铁签。罗宇说自己要歇一阵子,拿着钱走了。此后,直到明年春天离开邹平。其间,他经过厂院,招牌换成了“东北乱炖”,胡克明雇佣了几个人,他依旧左右逢源且忙碌。

罗宇在西桥的城中村,租了个单间,不到二十平,共用一个院落,住户多为刚在城里落脚的年轻人,也有在附近摆摊的夫妇。出门不到八百米,是自由网吧。他在网吧的时间,比在出租屋的时间多。二〇〇二年,上网,一个小时三块钱,网速卡,他打字慢,玩游戏和看片交替进行。到了后半夜,吃着泡面,和四周上网的年轻人一起看毛片。性起之时,走出网吧,找个墙角解决。虚无中,仰望着夜空抽烟。深秋,家里的十几亩梨树,到了落果的季节,父母四处赶集叫卖。以往摘果等一系列让罗宇难以忍受的农活,没有让他打消对亲人的思念。他想过给父母寄点钱回去,又怕警察顺藤摸瓜找到自己。或许应该报个平安,这些思绪让他心中烦闷,只好走进网吧,进入虚拟的世界中。

现在可以说一下,罗宇为什么要离开邹平了。整个冬天,除了偶尔的思乡之情,他陷入一场难熬的单恋中。城中村有家秦记肉夹馍,店面不大,门口摆着打火烧的炉子,四五张桌子,除了肉夹馍还有各类面食。罗宇一般要两个肉夹馍一碗臊子面。一家三口,老秦两口和女儿佳佳。佳佳短发,身板薄,眼角向上吊,像唱京剧的,里面有光在闪烁,让罗宇的心在灼烧。两年的逃亡,他没觉得有多么难以忍受,包括对伤人的行迹,也谈不上悔改。可一想到佳佳,悔恨的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下来。回到出租房,冬天外面飘着雪花,在电热毯丝丝的温热中,罗宇辗转反侧,要是没捅人,该多好。可没捅人,不逃到邹平,又怎么会遇到佳佳呢?春节期间,罗宇冒雪路过,秦记的卷帘门上贴着红色的告示,歇业到正月十五。

捱到正月十五,罗宇去吃饭,照常点了两个肉夹馍一碗臊子面。老秦又送了盘从老家带回来的炸肉。饭吃完,不见佳佳。罗宇递给老秦烟。老秦说女儿留在老家,不回来了。罗宇说,留在老家干什么,出来多好。老秦说,姑娘家,早点结婚,比什么都好。炸肉堵住喉咙,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从老家逃跑选择目的地时,罗宇在中国地图上用烟头把山东烫了个洞。现在,他又在山东地图上烫了个洞,决定了下一站。

四出工

多年前,王能好生了一场病,病情只持续了两年,带来的影响,几乎横跨三十岁到四十岁。直到现在,他都认为自己生命中最好的时光就这么给毁了。这多少有些夸大的成分,不过也可以理解。在过去的生命中,放在任何的时间段,也都可以说是最好的时光。他总是在心里对生活作出假设,如果不生病的话,会怎么样。生活中的失意者,都一直生活在懊悔中,对过去的任何决断和选择,都不尽满意。王能好也属于此类。

有段时间,当别人问起为什么没结婚时,他总是说,要是不生病也该结了。这个托辞刚开始用,多少还能换回对方的惋惜和理解。用了几年,再问,为什么还没结婚?他又搬出生病,对方不耐烦地说,过去几年你也没生病,怎么不找?这个对方,多半是乡邻工友等不相熟的人,为了让谈话结束,故意拿婚姻这事来堵王能好的嘴。刚才还夸夸其谈满嘴没句正话的王能好,被这么一问,立刻不狗兴(淄博方言:兴奋)了,耷拉着脑袋,边走边说,说不明白,你们不懂。这里的不懂和不明白,涉及王能好内心伤筋动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