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心掏肺的话,放在别人的身上,只能在两种情况下说:一是和交心的朋友,二是喝多酒。王能好只有后者,他认识的人多,没有可以交心的,或者说,他的性格决定了对谁都一视同仁,看不出远近,只要酒喝到位,和谁都能交心,可并没有人把他当回事,也不把他放在眼里。王能好的被轻视,和他的身份有直接的关系,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说的话分量也轻,自然不会被人放在眼里。从村民朴素的势利眼角度出发,财力和权力,两者占据一项,自然会变得重要起来。就算也是架喷话的机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话在听者的心中就有了分量,不能以废话来概括。可是找个能说上话的又有什么用,王能好有时想,没有交心的朋友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干活,吃饭,忙起来也就没那么多事了。无非就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别人听不听是另一码事,自己说出来就行了。王能好后来喜欢上喝酒,也是这个原因,喝多了,平时积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酒后吐真言,酒后说胡话。前者是王能好,后者是听到的人的反映。王能好那些掏心掏肺的话,免不了还是被人当成胡话。
王能好有固定的几个酒友,他们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一把连子(淄博方言:发小),除了他,都已经结婚生子,有着按部就班的家庭生活。酒局越来越难凑,要满足几个条件。鉴于王能好一喝就多,喝多就难缠的习性。酒友的配偶们放出话,不准王能好来家里。只有等老婆不在家,或者上夜班,酒友才招呼他过来。王能好很少带菜出席,最多提着家里打开的塑料桶装劣酒。对方准备的菜肴也多为常见的家常菜,素菜为主,一两个肉菜点缀。酒友家中晾晒的女士内衣,墙上挂着的家庭合影,一应俱全的家电,无不刺激着王能好被酒精软化了的内心。
王能好去上海前,孙康元趁老婆上中班(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喊王能好来家里喝酒当作送行,并嘱咐他买点炸肉。孙康元的家在村北边的新房区,下工后王能好没回家,直接去了。看见王能好,孙康元说,我他娘了个×就知道你只带了张嘴。王能好看到茶几上刚炸出来的花生米说,走得急,炸肉忘买了,喝酒又不是吃肉,有花生米就够了。锅上的排骨还在炖着,肉香四溢。王能好深吸了下鼻子,有排骨,你还让我买什么肉?孙康元说,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试试你。孙康元和王能好同龄,儿子孙猛上高中,平时住校不回家。婚姻是有王能好在场的保留话题,一般在酒过三巡之后,这次他进入状态有点早,让孙康元多少有些意外,怕他一个人喝多,把白酒瓶子揣怀里去了厨房。王能好坐在沙发上,守着茶几上的花生米、土豆丝,环视房间。孙康元两口子,都在厂子里上班,平时忙,回来倒头睡觉,屋子没人收拾,客厅西边放着一张双人床,铺盖都还没整理。高珍就是从这里起身,穿戴,简单吃了点饭菜,去工厂上班。孙康元结婚的时候,王能好是伴郎之一,跟着去高楼镇接亲。高珍家里还有个妹妹,比她小两岁,长得比她还好看。接亲的时候,王能好看上了妹妹。后来闹洞房,伴郎们把妹妹和几个伴娘拽进小屋,关上灯,王能好趁机摸过妹妹的身子,娇喘和呼吸,惊吓的叫声,让他身体充血,无处释放。听到姐妹们的求救声,高珍拿着棍子踹开门,把这帮人打跑了。高珍泼辣,孙康元性子软,家里大小事都是高珍说了算。
王能好走进厨房,问小姨子的近况。孙康元往锅里倒味极鲜,勺子搅拌下,舀出汤尝咸淡,剩下的汤倒回锅里,指着地上竹篮里的茄子、土豆说,这是前两天她小姨送来的。高珍的妹妹后来嫁到丰台镇,丈夫是种大棚的,如今伺候着两个大棚,一年收入少说二三十万,就是累点,风吹日晒没时间打理自己,四十出头像是过五十了。王能好说,大棚不是人干的活。孙康元说,能赚到钱就行。王能好又问,你拉杆子(淄博方言:连襟)这人怎么样?孙康元从锅里挖出一块排骨,咬了一口,又扔进锅里,还不熟,说,挺老实的人,能吃苦。王能好说,还有呢?孙康元说,你问这个干什么?王能好笑起来,当初你小姨子要是跟我的话,不也挺好的。孙康元笑了,都过去小二十年了,你还惦记着呢。王能好说,她当初看不上我,我以为她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到头还不是一个种大棚的。孙康元说,谁说她没看上你,孙猛他妈根本就没问她妹妹。听到这里,王能好急得跺脚,高珍怎么能这样呢?等她回来我得和她说道说道。十多年前,在灰暗的小屋,王能好从后面抱住妹妹柔软的身子,想在她耳边说点什么,门打开,一道光把房间劈成两半,妹妹挣脱开跑了出去。记不清当初要说什么了。王能好从竹篮里拿出大头菜,剥开撕叶子,扔进锅里,心想,你们两口子辛苦种的菜,还不是让我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