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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好(24)

作者:魏思孝

镇上有两个劳务市场,兴业和诚信。兴业开得早,在中心大街上,主事的老丁,十多年前是个菜贩。后来老婆出车祸,半截身子瘫了。他把自家中心大街的沿街房,挂上兴业劳务市场的招牌,不耽误照顾老婆。王能好干了十多年的劳务市场,前几年都是在老丁这里等活。老丁年轻时也是个爱说笑的人,自从老婆出了事,像条狗拴在院子里,出门也不敢走远,从没在外面逗留超过半天,人也变得沉默,三顿饭,都得有酒,眼睛往里屋一瞥,常说的话是,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镇上只有兴业劳务的时候,没别的选择,只能来老丁这里。老丁就算不出门拉业务,每个人工一天抽成百分之十,日子也能过滋润。

劳务市场是否红火,在两个方面:一是等活的人多,来招工的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二是,来招工的人多,吸引大家在这里等活。两方面相辅相成。诚信劳务主事的是个妇女,姓段,和老三是小学同学。娘家在镇西边,沿街,和镇面粉厂在一条街上。初中毕业后,小段在镇面粉厂上班,后来面粉厂倒闭,她从馒头房进馒头,骑着三轮车,载着一筐馒头,走街串巷叫卖。小段性格开朗,爱说话,嗓子虽哑,调门高,叫卖声听起来像是命令大家出来买她的馒头。小段有个弟弟,大学毕业,考上事业编制,分在岭子镇上的质检科,平时的主要工作是巡查岭子镇所辖企业的环保情况。有弟弟这层关系,小段把家里的沿街房腾出来,挂上劳务市场的牌子。镇上的各大企业招零工,都来小段这。大家知道诚信劳务这边的活多,也都来这里等活。

上午十点多,挑工的时间早就过了。诚信劳务的门关着,王能好扒在玻璃上,一只手遮住阳光往里看,小段躺在沙发上,披着床粉红的毛毯在看电视。十几平米的小屋,朝北是个简易的办公桌,取暖炉立在中间,铝制烟筒从天花板向西伸出屋外。白色的地板砖上脚印凌乱,散落着早上大伙留下的烟蒂。小段五短身材,以前在面粉厂身材还算标准,走街串巷卖馒头,也算每天都在运动。有诚信劳务的这七八年,小段整天窝着,饭不少吃,长成了发面馒头,双下巴,肚子如怀胎八月,掉地下的东西,弯腰捡不起来,要蹲下。小段看到王能好贴在玻璃上的头,吓了一跳,看你娘了个×,骂骂咧咧地开了门。

小段知道老三的死,不知道王能好去上海打工。听他吹嘘完短暂的上海经历,小段说,你在外面混得这么好,还来我这里干啥?王能好说,趁着这几天在家,赚一个算一个。他拿出刚买的手机,放在桌子上,赚块手机钱。六百五,扣掉交给小段的百分之十,三五天也够了。

小段的女儿和王庆在一个班上。昨天女儿放学回来说,王庆的爸爸死了。小段知道女儿也想自己的爸爸,不敢说,就把话头扔在这里。小段说,王庆可怜,你多好,还有妈。女儿说,我也可怜,别的孩子都有。小段说,你爸也死了。晚上,小段割了块酱牛肉,让女儿吃。女儿拿起一块,说,我爸没死,你骗我这么多年,该和我说了。

二十岁那年,罗宇一个人从家乡吉林来山东,他先在餐馆当服务员,后帮厨,跟着老师傅学会炒菜,算不上厨师。他每个地方都待不长,少则一个月,多超不过半年。罗宇在德州平原县学会做布袋鸡,歇工时去街角的福利彩票站,不间断买过一个半月,最多中了二十块钱。在聊城东阿县的驴肉火烧铺,罗宇用铁锤敲驴头,拿刀划开驴肚时,涌出来的热气扑在脸上,成为他冬天难忘的记忆之一。过完二十二岁生日,罗宇来到邹平,和一个东北老乡合伙干了一个夏天的烧烤。手里有了点钱,他歇了一个冬天,出入饭馆和网吧。一次酒后,罗宇掉进公路施工的土坑里,半夜醒来,纷扬的雪花积在身上,想起老家冬天的雪比这厚,失声哭了起来。

转过年的春天,罗宇买了张山东地图,闭着眼用烟头烫了个洞,决定了下一站。他在岭子镇面粉厂当装卸工,认识了小段。谈朋友那会,小段把他领回家,都是他做饭,土豆丝炒得味都不一样,酸辣口。罗宇不见外,一口一个阿姨叫着。小段的父亲几年前去世了,弟弟还在念高中。下班后,罗宇去小段家里干活,留下手脚勤快的口碑。家里人看这孩子老实,默许他俩住在一块——就在诚信劳务所在的这间屋。罗宇年龄比小段小三岁,又是外地的,相貌一般,但是陪衬小段没问题。不出半年,小段怀孕了。小段微胖,不显怀,到了四五个月才知道怀孕了。惯例双方父母要见面商量下婚事,罗宇收拾行李回老家,一去半个月,没了音讯。又过了一个月,家里认定罗宇不会回来了,让小段把孩子流了。小段不肯,想去吉林找罗宇,认识一年多,知道他老家是通化市下面的农村,具体在哪,他说过,心想反正早晚要和他一起去,就没往心里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