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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好(22)

作者:魏思孝

平原上的村落,房子布局规整,正南正北组成田字格。镇上的村落,道路规划不够整齐,像是渔网扔在淤泥里,再一扯,歪斜的压痕就是胡同。离中心大街近一些的房屋修建得密集,距离镇中心越远,砖瓦房越规整。离镇中心近的那些老房子,只能再翻新。王能好家的房子,就是翻新过,重新盖的大门。物资匮乏交通不便的年头,居住在镇上和在下面的村子,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生活便捷是一方面,在老一辈的思想中,镇上的居民见多识广,多半是不好招惹的。

出门,向南,一段几百米的上坡路,电动车在半坡停下,王能好下来推着上坡,来到中心大街。下雨时,雨水从中心大街顺着斜坡而下,坡下民房的石头地基打得高,门口也比路面高出半米,防止雨水倒灌入院。东西向的中心大街,长约三公里,街宽不足四米,如其名,将岭子镇一分为二。阴历逢四或九,是岭子镇的大集。商贩们天不亮就陆续在大街的两侧占好位置,等待四里八乡的村民陆续赶来。水泄不通并不是夸大其词。过晌午,人们提着购置了几天的吃穿用度陆续散去,商贩们收摊装货,留下满地狼藉。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近十多年,镇上开了两家城区连锁超市的分店,每天下午也有定点卖菜的小市场。一来,购物便捷,大家可选择的途径变多。二来,村民除了务农,有了更多的职业,在附近的工厂上班,没有自由的时间。总之,岭子镇大集的盛况不再。如今商贩缩减到勉强填满半条中心大街,逛集市的也多为中老年妇女和赋闲在家的人,少见青壮年的男女们,他们要不是在附近的工厂上班,就是在外求学,或背井离乡在城里求活。没有大集的日子里,中心大街显得有些冷静。街两旁的沿街房,除了零星的门面,诸如打印店、家电等照常营业,大都关闭着。

王能好拐上街,刚坐上电动车,看到老李穿着白大褂,站在超市门口,他不到三岁的儿子,戴着粉色的棉帽,脸颊冻得泛红,坐在状如喜羊羊的摇摆车上,跟随音乐起伏。王能好说,这么早,冻着孩子。老李说,不出来,在家里闹,冻下也好,增强抵抗力。王能好冲着孩子说,叫大爷,不叫把电拔了。小李瞪着眼,看着他,不说话,两只手抓紧方向感,摇晃着,想开走。老李问,昨天回来的?王能好说,回来了。老李说,昨天诊所的人太多,我也没过去。王能好说,去啥,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妙手回春了。他本想说,你连自己女儿的命都没救过来,心想太伤人,就忍住了。不过,他想这句话够噎人的,不说出来,反倒把自己噎住了,一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老李把手伸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翻出一张出诊单。王能好接过,展开,上面是老李的字迹:别喝酒。那天老三打完吊针,老李开了头孢,知道他爱喝酒,见他脑子烧得有点糊涂,说的话不一定听得进去,特意写了这张纸条,放在桌上。后来有人输液完了,他又去忙着拔针。再回来时,老三已经走了,纸条没拿。老李说,怪我,要是和老三多说几遍,就没这事了。王能好揉了纸,扔地上,说,他就是这样的命,和你没关系,你就算和老三说了,他也不听你的。说完,骑上电动车走了。摇摆车停下,小李还在车里摇晃,奶声奶气的闹声把老李的目光从王能好远处的背影处吸引过来。老李问,还玩?没你这个玩法的。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硬币,塞进投币口。清晨安静的大街上,再次响起儿歌: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什么?爸爸的妈妈叫奶奶。爸爸的哥哥叫什么?爸爸的哥哥叫伯伯。爸爸的弟弟叫什么?爸爸的弟弟叫叔叔。爸爸的姐妹叫什么?爸爸的姐妹叫姑姑。妈妈的爸爸叫什么?妈妈的爸爸叫外公。妈妈的妈妈叫什么?妈妈的妈妈叫外婆。妈妈的兄弟叫什么?妈妈的兄弟叫舅舅。妈妈的姐妹叫什么?妈妈的姐妹叫阿姨。

本就恰好容纳两辆汽车并肩通过的街上停着车,王能好停下几次,等对面的来车过去。车经过时,他都忍不住骂一句,×你娘的。声音不高,恰好让坐在车里的人听不到。伴随着王能好不间断的骂声,经过由青石铺盖坑洼不平的拴马桥。去年拴马桥评为市级文物,对其进行一番修缮,王能好每次经过都有一种不同以往的情绪。这多少和外貌的变化有些关联,之前的拴马桥,下面是条臭水沟,沟渠两侧的居民将生活垃圾和污水倒进去。除了桥面的石头,两侧的桥身布满缺口,像是被老鼠啃咬的木头。如今,污水沟被石板盖住,居民的生活污水从下面流淌,水沟成了路面,能行人。沿路两侧的居民墙上涂着描绘古人生活点滴的组画,织布,耕种,读书,跳舞,出游,诗意盎然,不一而足。栽种的柳树还不高,可以预见,不久之后,柳荫成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