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像旅游一样。”阿臬当时心想,“果然是树挪死人挪活。”
几年后她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只有女的,年轻女的,起码比老高小二十岁以上,老高1964年生)。到了外国,年龄的压力就变小了不少,她不再是玩具厂的老阿姨,而变成了新鲜的、刚从家乡来的、啥也不懂的年轻女的。即使是和老高同居的四年中,每次有女性登陆,他都亲自去接,亲自去外卖店买食物。他就是为做这种事而生的。取悦女人、得到女人、赚快钱、取悦女人、得到女人……
老高热情接阿果,为她介绍工作,开始是每周两百镑收入的兼职保姆、五百镑收入的餐厅楼面,最后,成了周人八百镑的接线员,时间长达五年。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用最简单的英语报地址。需要接的电话都是老高安排好的。老高还负责她的生活,她没有多少日常花销,过节还有礼物收。用这些存下来的钱,阿果给家里盖了房子,给儿子买了玩具,也给无所事事的丈夫足够的嫖资(当然这真相是后来才知道的)。丈夫对她极不信任,每天都要给她打视频,有时她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并不希望她回国,这反而令她想回去。有时她又能听出丈夫需要她的钱,那一定是一个具体的数额。儿子,就是他的翻版。不是要钱,就是懒得跟她说话。她不怪孩子,她离开家的时候,孩子还不会说话。她逃脱了抚养的义务,她也挺喜欢在英国轻松的工作,那比在玩具厂强多了。如今她一个小时,就能赚到玩具厂一个礼拜的钱。
打包行李的那几天,她终于要和老高告别。两个人也不再遮遮掩掩,各自打电话也不再需要回避。放在以往,老高给老婆打电话,阿果都要收拾好桌上的化妆品。她给老公打电话,老高也会出去抽烟。他们是镜头里的一夫一妻,镜头外的男盗女娼。老高一个人打电话,阿果就怀疑他勾搭女人。最后那几天,她也不再怀疑了。怀疑有什么用,是她先受不了要走的。老高留下来,总会有新的人,他就是那种人,他和她乡下丈夫可不一样,老高那么会照顾人。曾有一个晚上,他们去警察局报到之后回来,路上决定要亡命天涯。说起这个提议时,老高的眼睛红红的,好像鳄鱼的良心发现。他们甚至决定退房,要把租金结清,这让阿果觉得,他们这些年,可能有过一些真感情。老高说计划就计划,他决定先去曼彻斯特,找认识的正骨老中医,安排地方住下来,等等看警察会不会认真找他们。等时机成熟,再想办法把联络点搬到曼城。房东太太听罢很感动,感动里又有困惑,困惑里还有莫名敬意,这种敬意来自“你那么十恶不赦,还百分之八十有逃跑嫌疑,警察局居然会证据不足同意保释,一定是有大运气”的猜测。当然猜测只是猜测。在房东太太看来,老高不过是一个聪明能干又好色的男人。他要是能把力气花在正道上,可能是个不坏的人,也能攒下钱来成为一个体面人。可是,容易的钱赚多了,谁还会把力气花在正道上呢?如果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体面又有多大意义呢?
阿果和老高第一次来看房间时,房东太太问阿果是干什么的,阿果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老高替她说了,接线员,接电话的。房东太太问阿果,接线员付得起租金吗?阿果说:“别提了,就是钱太多被举报了,我们才又要搬家。”房东太太才大致了解,这个接电话不是一般的接电话,这个电话是拉皮条的电话。拉皮条是唐人街的刚需。即使伦敦封城、气候恶劣,电话铃声也连绵不绝。
“那我能接电话吗?”
房东太太有天随便问起白天无所事事的阿果。阿果说,你接了人就懒啦。房东太太没有问,“那你自己接过客人吗?”她可决不是没有往那里想过。可惜阿果的眼神里有很多令她看不透彻的东西。这是老乡的眼睛里足以克服的“不可信”,到了异乡人那里,就始终看不透。
“她一定会后悔的。”
房东太太给自己儿子打电话的时候说。刚好被洗完澡的阿果听到了。房东太太家里网络信号很差,这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一对临时情人每天和家里通话时得以断断续续、遮遮掩掩。房东太太又喊了一遍:“我是叫她不要回去啦!她又不听!她一定会后悔的!”阿果断然关上房门,发出“嘭”的一声。老高刚好在打电话,见她进来说:“没事啦,我女朋友吃我老婆的醋,她脾气没你好啦!”阿果把湿漉漉的浴巾泄气地甩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