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为“你跟其他老人不一样,精力充沛又有活力”这句话对老年女性是种夸奖。如果对方以为这是夸奖,你的话就助长了社会对老年女性的歧视。
不要对老年女性说“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多了”。这只是你的自以为是,你在贬低岁月加诸人的痕迹。
老年女性不是为了你们年轻女性而存在的,也别以为你们能帮到我们。
不要以为老年女性生来就老。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会如何,那都是崭新的、不断发现的过程。老年女性对此谈论得越多,就越是能给我们习以为常的、否定我们的这个社会带来巨大的变革。这一点,我们迟早能有所体会。
这位银发的小个子女性在美国女性主义者的聚会上发表了如此激进的演讲。当时,三十多岁的我也坐在台下。因为心中感佩,我走到初次见面的她跟前请求:“可以让我把你的演讲介绍到日本吗?”其结果,就是后来翻译引进的《看着我的眼睛——女同性恋谈老年歧视》(芭芭拉·麦当娜、辛西娅·瑞琪合著,寺泽惠美子等人译,原柳舍,1994年)。
她还写了下面的内容:
年轻女性会跑到我这种老女人身边,请求我把过去的生活经历讲给她们听,却从不问我每天有何感想、做了什么。没错,她们只在乎我的“过去”,却对我的“现在”漠不关心。我明明不是“过去的人”,依然继续生活着,只不过是个年龄大些的女人。老年人不是过去的躯壳。非但不是,他们还正在无人走过的年龄段,积极探索日日崭新的现实。
在我时常拜访的老年社区里,大家做自我介绍时都不会提及过去的职业和经历,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因为每个人都已经退出了职场。“虽然不知道其他人在外面的世界是什么身份……”但在这里,每个人都是无名之辈。
他们不提及个人背景,但会分享自己眼下沉迷的兴趣。比如,“我最近在画油画”“我加入了歌剧爱好者俱乐部,很期待一年一度的公演……”“我想学陶艺,所以来到这里”。
不过,随着彼此慢慢熟悉,会发现对方的爱好、特长也都不再重要。
有位年长的朋友告诉我:“上野啊,这只是世人所谓的兴趣。真正重要的,不是那个人做了些什么。”这句话令我印象深刻。
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本身。这不是头衔、地位所能衡量的,而是那个人的样子、举止、说话方式,以及做事的态度等呈现出来的。换句话说,一个人的容姿,是了解这个人最重要的窗口。我越来越认同这种观点。因为我想与之共处的,都是些容姿不凡的人;我想与之重逢的,也都是些让人神清气爽的人。
与人见面时,我们很容易以对方的过去为标准来衡量对方。我也常被人当作“传说中的上野女士”。但与人交往,接触的不是对方的过去,而是现在;不是对方的工作,而是人品。无论一个人的成就多么辉煌,要是毫无体谅之心,也不会有人搭理。过去的地位和成就不能成为此时此地傲慢无礼的免罪符。
一个人过去经历的战场也好,烦恼也罢,都会体现在这个人的容姿上。即使不细问,也能看出此人的“当下”正源于种种过去。然后你会心生感慨:幸好没在那时候认识她/他。经验与时间的磨砺,使眼前的人散发出旧皮革般的温润光泽。而我只需享受当下。
多么奢侈啊!
仪式
最近这一年,我不断地接到熟人朋友的讣告。
不久前,丧期明信片还是由朋友寄来,告知其父母或其伴侣父母去世的消息。到了最近,去世的却成了他们自己。没有直接往来的人过世尚还能接受,可有过亲密交往的朋友死去,却让我怅然若失。啊,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吗?与之有关的记忆都归于过去,再也无法更新了吗……这种情绪令我沉痛不已。
我向来讨厌冠婚葬祭[1]的仪式。明明不欲庆贺,却要出席别人的婚礼;明明不了解对方的成长过程,却要在亲戚家小孩入学、升学时给红包。以某个时间为节点,我再也不参加婚礼了,因为一切婚礼都让我感觉徒劳。同时觉得,我连自己的婚礼都没参加过,干吗要参加别人的婚礼……
知道我不喜欢婚礼的学生、毕业生们,都不会给我发婚礼请帖。因为怕我不高兴,连告诉我结婚的消息也都是小心翼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