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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野千鹤子的午后时光(4)

作者:上野千鹤子

我称自己为“要茶老太”。这名字源自静冈采茶调,是把歌词里的“采茶、采茶、采茶呀”,变成“要茶、要茶、我要茶”。人如其名,我每天都要喝很多杯茶,而且是用大茶杯装得满满的。喝了茶就想上厕所。也是在这时,我养成了每天喝茶的生活习惯。

听说有家私营养老院为了减少夜间给老人换尿布的次数,从傍晚六点开始就控制他们的饮水量。我吓得脸都白了。无论住进多么高级的养老院,如果傍晚六点以后一口茶都喝不了,那对于我来说简直跟死了没两样。在喝茶这种小问题上,我可不想被人束缚。衷心希望我以后不要住进那种养老院。

在朋友家喝茶的时候,因为加水太频繁,我总是会被嫌弃。到后来,对方直接把我的小茶杯换成大茶杯。也有朋友熟知我的情况,每当我去做客,就直接拿出大茶杯,说:“你要用这个对吧?”寿司店的茶杯很大,我很喜欢。

不断喝茶,不断排泄,就能加快身体的代谢,排出毒素,产生清爽的感觉。所以我总是同情那些肾脏不好,或因前列腺肥大而排尿困难的人。我要不断喝茶,享受上厕所的快乐。

哎呀,刚才是在说和果子。

我总是十个、二十个地从店里订购和果子。来家里做客的人也经常带来伴手礼,导致我家桌上总是摆满全国各地的名牌点心。中元节和岁暮,则有不少熟知我喜好的人送来甜食作礼品。因为每年在东京都有人送我“虎屋”的羊羹,我几乎以为“虎屋”是东京的店铺了,在京都看到“虎屋”总店,竟有种被欺骗的感觉。话虽如此,后来我听说了“虎屋”的历史,才知道明治天皇迁都东京之际,因为舍不得最爱吃的“虎屋”羊羹,就把“虎屋”老板一家都带去了东京。所以,“虎屋”的总店既可以说是在京都,也可以说是在东京。

我成长于金泽,进入学生时代后长住京都,这两个城市的和果子都很好吃。不只名店,连街角小店的品质也很高。在这些小店买两三个不耐放的鲜果子品尝,是我当时的乐趣。

用道明寺粉制作的、透过皮能看见馅料的樱饼;艾草香扑鼻而来的艾草饼;拿在手里走两步都怕碎掉的水羊羹。比起精心熬制或百般雕琢的和果子,这些简单的、基础的和果子随处可见,随便买都不会失败。这也是京都最值得称道的地方。

这样的店铺,大多数是由沉默寡言的老爷爷、老奶奶靠双手经营的。观光手册里不会有它们的名字,但仅靠口口相传,也会有客人光临。

洛北[4]有家公认美味的小店。

店主是对老夫妇,每年丹波栗成熟的三个月里,他们都会制作栗鹿子饼。将大颗的丹波栗煮熟,掏出栗仁,倒入事先熬好的丹波红豆馅中,将二者混合,包在茶巾里印出布纹就算完成。方法看似简单,但店主必须对栗子与红豆这两种原料有绝对的自信,熬出的红豆馅也必须恰到好处,否则做出的点心就卖不出手。无论是那甜度刚好的馅料,还是包裹其中松软热乎的栗子都十分可口,世上虽有众多含栗量百分之百的名牌栗金团[5],老夫妇家的栗鹿子饼却有不输名牌的味道。

这家店的栗鹿子饼只能预订,而且是以十个为单位,从不零售。每当顾客前来,老爷爷都一脸不耐烦似的递出果子,好像在说“赶紧拿走”。店里贴着“如需收据,必须提前说明”的字条,想来是因为太忙了。在换季的日子里,每天都要从早到晚烹煮、剥出数公斤丹波栗,确实是项大工程。

他们家的包装也是不起眼的塑料盒,上面贴着注意事项:

“本品请于当日(晚十一点前)食用。如冷藏,虽能保鲜至翌日,口感也会降至原来的三分之一。”

十个一盒的栗鹿子饼中,只有一个下面垫了纸,方便立即取出食用。终于拿到手时,我立刻扯出垫了纸的那个,火速吞下肚。到家前,已经消灭了两个。

因为当晚十一点前必须吃完十个,我便会邀请某个朋友过来,或直接送去附近的朋友家。晚饭后又吃掉两个,毕竟甜食不占肚子[6],再多也吃得下。

一想到老爷爷挑剔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想说:“要你管,超过晚上十一点又怎样”,把剩下的栗鹿子饼放进冰箱。那一刻涌起的罪恶感简直别提了!

第二天早上,我把剩下的几个也吃了。我的味觉不够精细,分辨不出差异,隔夜的栗鹿子饼入口依然美味。唯一挥散不去的,就只有心中的愧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