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后,身体腐烂,回归大地。不久后,泥土色的素烧陶壶也会从容地接受腐朽的命运。而当周围一切事物皆已腐朽,那只白色的瓷壶还是无法毁灭,只能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将腐败拒之门外的白色瓷壶几乎就是孤独狷介的父亲本人,而我给他筑起一道“墙”,让他死后也无法融入周边的环境。想到这里,我便心痛不已。
研究墓地历史的井上治代女士告诉我,“历代祖先之墓”的历史,最远也只能追溯到幕末至明治时期。随着少子化的发展,社会上会出现独女家庭,双方皆为独生子的夫妻也会增多。即使上代人希望将来有人为他们扫墓,这件事也会越发难以实现。樋口惠子女士曾预言,我们即将迎来的时代不仅要考虑家庭,还应考虑墓地的合并与撤销。近来[4],不拘泥于家庭或家族的新型墓地有所增加,如个人墓、集体墓。话说回来,孤身一人的我死后也不会有人来扫墓。
墓地也会搬迁。作为长子继承家族墓地的哥哥,把远在他乡的上野家墓地迁到了自家附近的墓园,一方面是为了方便扫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方便将来子女们给他们扫墓。在墓地正式迁移完毕那天,哥哥们对我说:“这是我们家族的墓地,你将来怎么办,自己要好好考虑。”
这一来,我彻底失去了归属地。
我总是忘记父母的忌日,也很少给他们扫墓,是个不孝女。新迁墓地的位置也会很快忘记吧。总觉得父母的长眠之地不是那个陌生的墓地,渐渐地,我也会不再前往。
不过……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还活在我的记忆里。而每当想起我对父亲说的那句话,复苏的悔恨又开始啃噬我的心。
这样不也挺好吗?另一个我在我耳畔私语。
那么,我自己呢?
我与许多比家人还亲的人建立了珍贵的羁绊。只要他们还活着,我就依然留在他们的记忆里……这样不也挺好吗?另一个我对我说。
有着类似想法的人越来越多,“自由下葬”的观念也逐渐普及,树林葬[5]、撒骨灰[6]等自然葬的方式开始深入人心。我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无法断言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但也没有足够的信仰去相信灵魂不灭。对我而言,墓地毫无必要。若要问为什么,只因“我不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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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卡萨布兰卡:此处是指百合的一个品种。
[2]出自《化作千缕清风》(千の風になって),由秋川雅史演唱。
[3]纳骨:安放骨灰。
[4]本书篇目除《紫花地丁香水》外,均写作于2008—2009年。
[5]树林葬:在具有墓地资格的山林里,将遗骨埋入土中,不立墓碑,而以植树代替。
[6]撒骨灰:把火化后的骨灰撒入海里或山中。与日本传统习俗中将骨灰纳入骨灰坛祭拜的方式相对。
和果子
有人说,羊羹与最中饼[1]是和果子[2]的终极形态。这话不无道理,二者意蕴深远。但如今的时代,甜味不再珍贵,在零食泛滥的市场上,羊羹的甜腻让人难以消受。与之相对,现做的最中饼的滋味,可谓鉴定和果子的标准中的标准。可以这么说,要判断一家店的产品质量,就看他们制作的最中饼的味道如何就行了。因为最中饼做法简单,只需在摊开的薄皮内填入馅料,味道上作不了假。
其实,各种老店、名店也都有自家的招牌最中饼。对成长于金泽的我来说,森八的蛇玉最中饼[3]是和果子的原点。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里,祖母生于明治时期,全家人在饭厅里一边喝茶一边享用和果子的时间,是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风景。唯有此时,身为长子媳妇的母亲才会跟关系不睦的婆婆(我的祖母)一同围桌而坐。茶杯里倒满茶水,喝完还能再添。泡完的茶渣堆在水盂里,一天下来数量惊人。
因为父亲是经营个体诊所的医生,早期来看病的患者中,有很多是祖母、母亲的熟人。这些人往往不去煞风景的候诊室,而是被带入家中的饭厅等待。父亲不善与人交往,家里的女人或许就是用这种方式,为家业贡献了一份力量。事实上,也真有熟人、患者专程来我家,只为享受那片刻的茶点时光。因此,我家的饭厅里总是坐着外人。
我至今都不讨厌跟人一起喝茶吃东西,大概就是因为自小生活在商人家庭,习惯了往来穿梭的用人与客人。
有的人喝茶重视煎茶或浓茶的点茶手法,但我们家泡茶很随性,连水温也不会特别留意。直接把水壶里的开水倒进茶壶就行。话虽如此,不同茶叶也有不同的味道,家里人总是不停抱怨“喝茶有瘾,没多久就见底咯”,然后再从茶叶店订购新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