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无论除夕还是元旦,便利店都通宵营业,虽是正月时节,街上的风景也没有太大改变。除夕这天,本该亲手做些能吃上好几天的年节料理,但为了减少连续三天做饭的时间,我直接用现成的熟食摆盘上桌,随便吃吃,第二天就换成汤锅。不想做饭的时候,可以去酒店或家庭餐馆解决。一个人过正月也不会再感到不便。
从前,圣诞节也是家庭团聚的时间,之后虽然成了情侣共度的时间,但并非每对情侣都能走到最后,所以圣诞节有各式各样的过法,可以跟家人或是小团体聚在一起。再说,圣诞节本就是进口文化,对非基督徒的日本人来说,就算没人一起过平安夜,也不是什么严重的打击。
但正月不同。
单身人士会在正月里深刻体会到没有家人的滋味。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回父母家过年。即使与人同居,这个习惯也一直没变。父亲那边的兄弟姊妹带着孩子过来,桌上摆着年节料理和杂煮汤,大家一起互道“新年快乐”,由此确认父亲的家长地位……家族里的正月,就是这样一种仪式。
父母去世后,我再也无家可归了。
对很多人来说,到了我这个年龄,自己的子孙辈会继续组成一个新的家庭。但我没有走上这条路。
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的正月,是我在国外生活时体会到的。一到圣诞节,学生们就像退潮般回到自己家中,学生宿舍和公寓里只剩下远渡重洋而来、无法轻易回国的留学生。在这阖家欢乐的时刻,很少有人会让素不相识的外国人参与。
我在德国生活过一年。对基督徒而言,圣诞是一年里重要的节点,类似日本人的正月。看着周围匆匆忙忙的行人,我忽然觉得在这一天“好想拥有家人啊”。
以前在美国,有对夫妇曾让我借住在他们家中,待我像家人一般。于是我联系他们,问:“可以让我跟你们一起过圣诞节吗”,接着我就跨越大西洋,从德国前往得克萨斯州的纳什维尔[3],度过了一个奇妙的圣诞节。纳什维尔是乡村与西部(CountryandWestern)音乐的天堂。女主人是虔诚的基督徒,她带我到教会参加了弥撒,当时所唱的赞美歌,无一不带有乡村与西部音乐的特色。
夫妇俩还准备了“给千鹤子”的圣诞礼物,热烈欢迎我的到来。我躺在暖炉前拆开礼物,再跟他们到厨房一起烤蛋糕。虽然只有短短一周,我却在这里体味到了“归乡”的心情,短暂地成了“有家的人”。
母亲去世,父亲也离开的那个正月。
之前每年都要例行公事地回到他们家,那年却再也不必了,而我对此毫无准备。
我意识到今年真的要一个人过正月了,于是决定“寻找家人”。
我知道有两个关系很好的女性朋友要一起共度正月,于是拜托她们:“除夕和元旦让我跟你们一起过吧。”她们爽快地答应了。三人吃着亲手做的、略带正月气息的食物,举起啤酒干杯,天亮前又到附近的神社参拜[4]。这份恩义,我一直记到现在。每次跟她们见面,我都会怀念地说起“那时候,我们还做过‘正月家人’呢”。
这种时候,单身人士会从心底里嫉妒那些“有家的人”。
确切地说,是只有在这种时候。
所以,一到这种时候,我就会开始调拨“做家人”的对象。世界各地都有人愿意“做我的家人”。我也乐意混进别人家中,享受片刻的温暖。在机场见面,彼此拥抱,听对方说句“欢迎回来”。别急,这只是为期数日的限定活动。
最近几年,从除夕到元旦,我都是和其他三个单身男女一起度过的。傍晚开始煮汤锅吃,收看每年一度的歌谣节目《NHK红白歌赛》,像久居国外、最近刚回日本的人那样发表评论。比如“哎呀,还是跟往年一样嘛”“这样收视率会下降啊”“不过最近这些日本小孩,手脚都变长了”,等等。因为我很少看电视,几乎不认识节目里出现的歌手,所以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是头一回,反倒有种身处异国的新鲜感。
等聚会进入高潮,附近有名的荞麦店刚做好的荞麦面,就和老板娘特制的汤汁一起被人送来了。我们只准备了国产芥末和佐料等放在桌边。细切的二八荞麦[5]只需煮四十秒,掐着时间煮好,一边心存感激地吃着,一边对他人的成果发表感想:“真好吃啊”“不愧是名店”。吃着吃着,《年复一年》[6]就开始了。这种一成不变的感觉很适合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