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意识到那些被称为“AC”(AdultChildren,成年孩子)的人,经历就与此类似。成年孩子,并不是指那些长不大的孩子气的大人,而是指幼年时期在家庭矛盾里成长起来的大人。这个词来源于“AdultChildrenofAlchoholics”,用来称呼那些在酒精依赖症的父母身边长大的人。因为幼年遭受过父母的暴力或虐待,有过创伤性经历,他们长大后也容易陷入人际关系的矛盾,所以有了这样一个称呼。
如果生活在一个矛盾频发的家庭,在孩子眼里,家庭就不是安宁的归所,而是让人紧张、不安的地方。孩子一紧张就会进入戒备状态,正如人在面对强风时牢牢踩住地面,用尽全力不被撼动。当这种戒备成了习惯,即使在无风地带也难以放松。一旦风停就会向前栽倒,为了保持早已习惯的姿势,他们会自发地促成需要高度紧张的状态,或是过度干涉他人。因为习惯了强烈的风压,很难适应其他环境,他们只能不断地搞砸事情,再追悔不已。
人在情绪高涨时会浑身发抖,这种感觉来源于幼年时期的家庭。这话听来有些老生常谈,但不仅仅是我,几乎所有人的家庭,或多或少都有那么点问题吧。因此这种说法能涵盖每一个人。
此外,我想起一个比喻,很适合用来形容习惯了高强度风压的身体。
优秀的生物学家福冈伸一先生有篇文章说得好:生物没有静止状态。乍看一动不动的生物,其实并非处于静止,而是在正反两种力的作用下,艰难地保持着平衡状态——这就叫动态平衡。一旦这种平衡被破坏,事物就会朝着某个方向发生剧烈的坍塌。这种平衡很难保持。就像非常时期的英雄难以成为常态下的领导者。从这点来看,坂本龙马没有活到明治维新以后,好像也不是坏事。
可见,一遇到逆境就变得感官敏锐、生龙活虎,这种性格也不好。虽然能适应乱世,却不适应和平年代。
我三十多岁的时候,大家相互打气时都说:“今天觉得不合常理的事,到了明天就会成为常识!”反之亦然,“今天的常识,到了明天就会成为不合常理的事”。历史确实如此发展了,风向也随之改变了。从前的逆风变成了顺风。直到现在,我受邀参加大型活动,被安排在主宾席时,仍会感觉不自在,觉得这不是自己该坐的位置,仿佛一个在野党的政治家突然坐到了执政党的位置。因为我不是靠自己的能力坐在这里,而是时代的风把我推了上来。
这种想法背后隐含着一种观念:风向随时可能改变。有时我会觉得,不是我变了,是时代终于追上了我;换句话说,追上我的时代,早晚也会超越我。人无法选择时代,时代的风也永无止息之日。下一次它会从哪里吹过来呢?无论风从哪里吹来都能保持镇定,这大概就是我的强项。
时代的风是个比喻,但我也喜欢真正的风。
这话有些对不起受灾地的居民,但我一听到天气预报说台风正在接近,就会激动不已。有一次,我在台风过境、暴雨狂风的日子特意穿上防水服装,跑去看涨水的贺茂川。往日总是一派平静的贺茂川此刻轰隆隆地奔涌着。如果被浊流吞噬,我一定会瞬间消失吧。脑中想着这些,我在水位逐渐上涨的河堤上站了很久。
未来的某一天,我想在高知县的室户岬等待台风的登陆。千叶县的犬吠埼也行。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
等我活到能实现这个愿望的年龄,大概会被强风刮倒,弄得大腿骨骨折吧。
正月
年末到正月[1]这段时间,是单身人士的真空时段。
正月该与家人团聚。有家的人回到家人身边,有家乡的人也会回到家乡。空旷的都市里,商店街连续三天都不开门,只能买一大堆耐放的食物回家,开始真正的冬日蛰居。这种时候,单身的人会深刻体会到何谓寂寥。
过去,我曾做过一个“有闲人·无闲人调查”[2]。既然我们把拥有足够可支配收入的人称为“有钱人”,那也可以把拥有足够可支配时间,亦即拥有许多自由时间的人称为“有闲人”。每个人的一天都只有二十四个小时。那么,拥有的自由时间越多,就越是精神富饶的“有闲人”吗?调查结果显示,未必如此,无事可做、无人陪伴的时间越长,反倒越是让人感觉煎熬。
曾几何时,我独自度过的正月就是如此。出门一看,到处都不营业,打开电视,每个台都放着雷同的新年娱乐节目。我丝毫不觉得快乐,唯有无聊与孤独渗入骨髓。三天假期过去,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