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超过人体感觉极限的速度,不适合在身心疲倦时体验。我曾在极度劳累后乘坐新干线,被窗外快速掠过的景色弄得想吐。虽然知道这不是正常该有的速度,可一旦体验过,就一辈子难以忘怀。
我与“东大的姜先生”,即政治学者姜尚中先生聊天时,出乎意料地在汽车话题上很有共鸣。他说他也是个速度狂,我们相视而笑,互相打趣对方“压力过大”。
汽车似乎有种魔力。佐野洋子女士在六十八岁得知自己患癌只剩两年寿命时,立即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冲进汽车经销店,买了辆“美洲豹”;这件事记录在她的随笔集(《无用的日子》朝日新闻出版,2008年)里。我对此非常理解。
我有个朋友总是念叨着要在死前开一回保时捷,还说“想做什么就去做,考虑别人干什么,区区一辆车,买就行了……”。这样的他却因癌症而病故。当时只要他想,明明是可以实现愿望的,他却连这点小事都没来得及做,不到六十岁就去世了,真是个笨蛋……每当想起他,我都不免如此感慨。
将来会不会有那么一天,石油再也无法购买,我们看着变为大型垃圾的汽车,心想:我也经历过那样的时代呀。
书架
我讨厌别人窥视我的书架,因为这无异于窥视我的脑子。但我却喜欢窥视别人的书架,哪怕被视为一种恶趣味。
人类的脑子里,有99%是由别人的语言与观点构成的。属于自己的原创部分只有剩下的那一丁点。所以一个人读过的书,也表明了其脑内想法的历史轨迹。
不只如此,从外部难以发现的特殊怪癖、嗜好等,都会体现在这个人的书架中。书架,就是脑内事物的存储目录。
我的书分别存放在三个地方。任职学校的研究室、东京的家,以及山里的工作室。我偶尔会接到“参观书架”的采访请求,但只对外展示研究室的藏书。因为这部分是具有公共性质的、与工作相关的材料,被再多人看到也无妨。家里却有很多我不愿展示也不想被人看到的书。如果有人参观我的书架,大概会对诗歌类书籍如此之多而感到讶异吧。这类书我统统放在家中。此外,还有情色类书籍……
插画作家内泽旬子女士的工作内容十分独特,她曾在创作《老师的书斋——现场报道插画 有“书”的工作室》(幻戏书房,2006年)时,到我的研究室取材。上野研究室两侧的书架到天花板都堆满了书,而这只是其中三分之一,往里走还有。所以实际藏书量是乍见的三倍。
有人会惊讶地感叹:“欸——您居然看过这么多书?!”因为书是研究者的谋生工具,数量自然多,并不值得夸耀。至于我是否全都读过,则属于企业机密。
比起藏书量,我更引以为傲的是自己使用的图书分类法。日本图书分类大多采用十进制分类法[1]、所属领域分类法、开本大小分类法等,我却是按作者姓名的五十音[2]进行排列。所以,如果要找鹤见和子女士的书,只要按她的姓名首字发音,在“つ”类(T)[3]书籍寻找,就能在第三列书架的深处找到。
这种分类陈列的方法,是我从纽约下城区的二手书店“斯图兰德”(StrandBookstore)的“八英里书架”学来的。这家店的所有书架都摆满了书,据说把楼上楼下的书全部放在一起,足有8英里,即12.8千米长(截至2008年的现在,几家店铺的书籍加在一起已达18英里)。该店的书籍完全是按作者姓名的首字母顺序陈列。我对此钦佩不已,这一来,无论什么书都能找到了……于是,我借用了这个法子。先前尝试过各种书籍整理方法都不甚满意,直到用上它。
这种陈列法的效果卓绝。
首先,是能消灭书籍的库存积压。书这种东西,虽然买了,却总是会找不到放在哪儿。我时常为了短短几句引文而翻遍书架,眼睛充血都找不到想要的那本,只好再买一次。所以整理书架时,总能发现两三本一模一样的书。
库存积压(deadstock),按字面翻译就是“死掉的藏书”。图书馆虽然是书籍的仓库,却不是埋葬“死掉的藏书”之所。如果没人取下书本,使其复活,书就真的死去了。自从采用了“斯图兰德”的图书陈列法,我再也不会找不到想要的书了。换句话说,“死掉的藏书”比率有所下降。与此同时,还能防止自己冒失地重复购买书架上已有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