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叶菲莫夫作家还呈现了在他看来具有典型性的俄罗斯民族性格:“首先是在一切方面忘记一切尺度……这是一种跨越边缘的需求,一种对呼吸停止感觉的需求,达到深渊,半个身子吊在上面,往无底洞里张望,在个别但却十分不稀有的情况下像个疯子似的大头朝下扑进去。”地主入木三分地发现了他的这种特点,也由此预见到了他的结局,在这方面叶菲莫夫的自我认知也足够客观和准确,所以他坚决要离开地主,否则他可能放一把大火,“会对自己做出某种类似的事,这样他们就会把我远远地打发走,事情也就结束了!”这句话中的隐含意思是遭到发配、流放,当时的俄国只有罪大恶极的刑事犯才会遭到这样的惩罚。怂恿涅朵奇卡偷母亲钱的前前后后,他的心理也正如一个亡命徒一样对一切不管不顾,冷血,下流。
叶菲莫夫沦为了令人不齿的恶徒,为了达到大大小小的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喝上一杯小酒在从前的伙伴面前像哈巴狗一样奴颜婢膝,酒足饭饱之后又开始竭尽所能地嘲讽对方、刺痛他,且为了显摆、更为了以后能够赊酒喝,出门时又换了一副嘴脸,向酒馆老板和其他人介绍说这是“整个首都的第一也是唯一的小提琴家”,这一刻他“龌龊至极”;利用继女的爱从她手中抢钱,鼓动她为了他去偷母亲的钱,继女稍有犹豫就说她不爱他,过后又冠冕堂皇地指责她偷钱不好,等等,不一而足。
叶菲莫夫类似今天的网络“喷子”,越失败,越归咎于外在环境,对一切诋毁谩骂的言语就越恶毒,没有丝毫道德底线。他“在这种疯狂之中有三起犯罪,因为,除了他自己,他还毁掉了另外两个人:他的妻子和女儿”,他的一生是“一出可怕、丑陋的悲剧”。
涅朵奇卡生命中遇到的第二个对她影响巨大的人是公爵小姐卡佳,她在卡佳身上第一次领悟到什么是美和优雅。卡佳本性善良,对她来说最为重要的是正义,所以她知错就改,善恶分明。不幸的是,虽然出身豪门,上流社会女子必须掌握的各种技艺她无所不能,但在如何做人上却没有得到多少正面的引导:“卡佳的教养是狂放的娇宠和毫不动摇的严厉这两者奇怪的混合物。昨天允许的事情,突然间,今天就毫无理由地被禁止了,孩子内心的公正情感被挫败。”卡佳也由此很任性、霸道,甚至骄横。这个家庭维护着表面上的繁文缛节,家庭成员之间却少有交流,“怪人”父亲虽然慈善,却总是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房子里,就算是夫妻之间,一个礼拜才会见上一面;母亲虚伪固执,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在卡佳与涅朵奇卡的关系中作家细致入微地表现了复杂的儿童心理:因为最爱的父亲夸了涅朵奇卡而同时批评了自己(这当然是儿童教育方面的大忌),卡佳在明知道涅朵奇卡爱她,甚至崇拜她的时候,却动了各种小心思折磨她、忽视她,故意不跟她说话,而和好以后她的表现几乎可以用疯狂得可笑来形容。卡佳的形象可以说是作家晚期创作中屡屡出现的承载“美拯救世界”理念的反复无常的女性形象的前奏。
卡佳同母异父的姐姐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是作家晚期创作中“堕落女性”的前身,尽管她的所谓“堕落”只是精神出轨。作家在这段故事中展现的是如今被称为PUA的精神控制现象。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的丈夫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是个表演高手,涅朵奇卡对他的心理分析活脱脱勾勒出一幅控制与被控制的生动画面:“您想对她把持优先权,您也把持住了……为了……向她证明她误入迷途,而您比她更无辜!您实现了您的目标……‘您爱上了我,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就是她说的,这就是她想要向您证明的。”这个人似乎永远戴着面具,表情随时可以从快乐(人后)变成阴沉(人前)。他已经习惯于在人前扮演受害者和宽宏大量的丈夫,在妻子面前呈现出冷酷无情的暴君形象,压制她、贬低她,让她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不敢大声说话,不敢表达意见,察言观色,留意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说的每一个词,深居简出,活得就像一个“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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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说的核心人物涅朵奇卡,前面说过,拜叶菲莫夫所赐她有了记忆,而由爱抚开始的记忆同时又蒙上了一层忧郁、阴沉的色彩。原因就在于八岁那一年围绕继父和她自己以及母亲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她意识到继父的爱是有条件的,是利用性质的,继父只有在通过她得到好处时才会表现出“爱”,才会肉麻地夸奖她,实际上“他并不怜惜我”,更谈不上爱,而母亲对她的爱却是真切的、深沉的,她疏远母亲,甚至恨她是不公正的。这个残酷的真相是涅朵奇卡慢慢感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