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深的寂静中,我抬起眼睛,遇见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的眼镜直接对着我。这是那样出乎意料,以至于我打了个寒战,差点儿叫出声来,低下了头。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注意到了我的动作。
“您怎么了?为什么您脸红了?”响起了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刺耳而粗鲁的声音。
我沉默着,我的心跳得那样厉害,以至于我无法说出一句话。
“为什么她脸红了?为什么她总是脸红?”他问道,转向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蛮横地指着我。
一阵愤慨扼住了我的气息,我向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投去恳求的目光。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她苍白的脸颊烧得通红。
“安涅塔,”她用坚定的声音对我说,这种语气是我无论如何没有料到的,“回你那儿去吧,我一会儿去找你,傍晚我们一起过……”
“我在问您,您听见我的话没有?”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打断了她,越发抬高声音,好像没听到他妻子说的话,“您为什么见到我就脸红?请回答!”
“因为您使她脸红,也让我脸红。”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回答,声音因激动而断断续续。
我惊讶地看了看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她的反驳如此炽烈,一开始让我感到完全不解。
“我使您脸红了,我?”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回答她,因为惊讶而显得失态,着重强调“我”这个字,“因为我您脸红?我能使您因为我脸红?是您,而不是我该脸红,您是这么想的?”
这句话对我来说那样明白,以那样冷酷、刻薄的嘲弄说出来,以至于我惊恐地叫了一声,扑向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惊异、痛苦、责备和恐惧显现在她变得死一般苍白的脸上。我以恳求的神情交叠双手,望了望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看上去,他突然醒悟过来;但让他冲口说出这句话的狂怒还没有过去。然而,他注意到我无言的祈求后窘住了。我的手势清楚地说明,我知道很多他们之间迄今还是秘密的事,我也十分明白他的话。
“安涅塔,请回自己那儿吧,”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用虚弱但坚定的声音重复道,从椅子上站起,“我非常需要跟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谈谈……”
她,表面看很是平静,但这种平静比任何激动情绪更让我害怕。我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生了根似的留在原地。我鼓足全部力气,想要从她脸上读懂在这一瞬她心里发生了什么。在我看来,她既不明白我的手势,也没听懂我的惊呼。
“这就是您做的事,小姐!”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说道,拉起我的手,指着妻子。
我的上帝!我从未见过此时在这张沮丧、毫无人色的脸上看到的这种绝望。他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出房间。我最后看了他们一眼。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站在那里,倚靠壁炉,双手紧抱着头。她身体的整个姿态呈现出难以忍受的痛苦。我抓住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的手,热切地握紧它。
“看在上帝的分上!看在上帝的分上!”我语不成声地说,“发发慈悲吧!”
“请别害怕,请别害怕!”他说,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这没什么,这是一次发作。您走吧,走吧。”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扑倒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整整三个小时我以这种姿势度过,并在这一瞬间活过了整个地狱。最后,我承受不住,派人询问我能不能去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那里。莱奥塔尔夫人带来了答复。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说,发作已经过去,没有危险,但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需要安静。我直到凌晨三点才上床睡觉,我一直在思考,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的处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难猜测,但在某种程度上我感到更为平静——也许,是因为我感到我比任何人更有罪责。我躺下睡觉,急不可耐地期待着明早的到来。
然而第二天,我痛苦而惊异地注意到,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身上有某种无法解释的冷淡。起初我觉得,在昨天我迫不得已成了她与丈夫争吵的见证人之后,这颗纯洁、高尚的心很难跟我在一起。我知道,这个孩子会在我面前脸红起来,请求我原谅那场不幸的争吵——或许,它昨天伤了我的心。但我很快注意到她还怀有另外某种忧心和苦恼,极其别扭地显露出来:时而她干巴巴地回答我,时而在她的话里听得出某种特殊的意思;时而,最后,她突然变得对我非常温柔,好像在为这种冷酷的态度而后悔,这是她心中不该有的,她亲切的、轻轻的话语听上去像是某种责备。最后,我直接问她怎么了,是否要告诉我什么。我的快速提问让她有些尴尬,但是她立刻向我抬起自己那沉静的大眼睛,带着温柔的微笑看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