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够了。”我回答说,被深深感动了,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我再次吻了她一下,匆匆离开了房间。
我感到极其沮丧和悲伤。此外,我对自己很生气,觉得我不够小心也不善处事。我羞愧得有点儿想哭,在深深的忧戚中睡着了。当我早上醒来,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昨天的一整晚——都是纯粹的幻象,是海市蜃楼,我们只是在互相愚弄,仓促上阵,为琐事赋予一场完整历险的外观,一切的发生都出于缺乏经验,出于我们不习惯接受外界的印象。我觉得,一切都怪这封信,它过于令我不安,扰乱了我的想象力,于是我决定,以后我最好什么都不要想。就这样,我异常轻易地解决了我的全部忧烦,并且完全相信我也会这样轻易地完成我所定下的事情;而后,我变得更加平静,完全快活起来,便去上我的歌唱课了。清晨的空气彻底清爽了我的头脑,我非常喜爱早上去老师家的旅程。走在城里是那样愉快,八点多钟已经相当热闹,人们忙忙碌碌开始了一天的生活。我们通常会经过最热闹、最繁忙的街道,而我又是那样喜爱我的艺人生活开端的这种场景,喜爱以这种日常的琐事,小小的,但活生生的操劳去对比等待着我的艺术,它在这种生活的两步之外,在一幢大房子的三楼,从上到下都挤满了租客,这些人,在我看来,跟任何艺术一概无关。我在这些生意人、怒气冲冲的路人中间,腋下夹着一本乐谱;老妇人娜塔莉娅陪着我,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每次都向我提出要求解答的问题:她最常想的是什么?——最后,我的老师,半个意大利人,半个法国人,一个怪物,有时是个真正的爱好者,更多时候是书呆子,最主要的是个吝啬鬼——所有这些都让我感到有趣,令我发笑或深思。此外,我虽说畏怯,却怀着热忱的希望爱着自己的艺术,建起空中城堡,为自己裁切出最美妙的未来。时常,当我返回时,仿佛置身自己幻想的火焰之中。总而言之,在这几个小时里我几乎是幸福的。
在我十点钟下课后回家之际,这种时刻又一次降临在我头上。我忘记了一切,只记得,我是那样高兴地幻想起什么事来。但是突然间,我走上楼梯,打了个哆嗦,就好像被烫了一下。在我上方传来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的声音,这时他正走下楼梯。攫住我的不愉快之感是如此巨大,有关昨天的回忆如此充满敌意地惊慑了我,以至于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掩藏自己的苦恼。我朝他微微鞠躬,但是,也许此刻我的脸是那样富有表情,以至于他惊讶地停在我面前。注意到他的举动,我脸上一红,快步走上楼去。他对我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即继续走自己的路。
我气恼得要哭了,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我整个上午神不守舍,也不知怎样决定才能尽快结束和摆脱这一切。我已向自己上千次地保证要讲道理,替自己担心的恐惧感上千次地掌控了我。我感到,我恨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的丈夫,但同时我也为自己绝望。这一次,由于不间断地激动不安,我变得非常不舒服,已经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我对每个人都很恼火,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整个上午,甚至没去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那里。后来她自己过来了。望了我一眼,她差点儿喊出声来。我的脸色那样苍白,以至于照镜子时,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陪了我一个小时,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我。
但我因为她的关心而那样忧伤,因为她的爱抚而那样难受,我看她一眼会那样痛苦,以至于我最后请求她让我一个人待着。她走了,仍然十分担心我。我的悲伤最后终结于眼泪和一次发作。傍晚时分我感觉轻松些了……
轻松些,是因为我决定去她那里。我决定在她面前扑倒跪下,把她丢失的信交给她,向她承认一切:承认我带来的全部痛苦,承认自己的全部怀疑,怀着无尽的爱拥抱她——这种爱在我的内心为她、为我的受难者烧得正旺,告诉她,我是她的孩子、她的朋友,我的心是对她敞开的,她向里面看一眼,就能看见其中有多少对她最炙热、最坚定不移的感情。我的上帝!我知道,我感觉得出,我是最后一个她能为之敞开心扉的人;但这样一来,我觉得,获得拯救就更有可能,我的话也更有力量……虽然模糊、不清不楚,但我理解她的忧愁;而一想到她会在我面前,在我的裁决面前脸红,我的心便翻腾着愤慨之情……可怜的,我可怜的人啊。你就是那个罪人吗?这就是我要在她脚边哭着告诉她的。正义感在我内心被激发起来,我气得发狂,我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但直到事后我才清醒过来,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挽救了我和她免于毁灭,几乎在我刚踏出第一步就拦住了我。一阵恐惧向我袭来。她饱受折磨的心会为了希望复活吗?我的一记打击本来会杀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