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在童年时就不喜欢他的眼神,那是出于无法理解的、奇怪的偏见,但似乎这种偏见现在得到了证实。我的想象被调动起来。我突然觉得,这幅肖像画的眼睛难为情地背转开我犀利审视的目光,它们在竭力回避,眼里包含着谎言和欺骗。我觉得我猜得很准,不明白是怎样一种隐秘的喜悦在我内心回应了这一猜测。一声轻轻的叫喊挣脱出我的胸膛。这时我听到身后一阵窸窣声,我回头一看,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站在我面前,专注地看着我。我觉得他突然脸红了。我顿时面红耳赤,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您在干什么?”他严厉地问,“您怎么在这儿?”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稍稍恢复了一下,我勉强向他转达了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的邀请。我不记得他对我说了什么,也不记得我是怎么离开书房的;但是,当我去见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时,我完全忘记了她所期待的回答,随口说他会来的。
“可你是怎么了,涅朵奇卡?”她问,“你整个脸都红了。瞧瞧你自己,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走得太快了……”我回答。
“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跟你说什么了?”她惶恐不安地打断我的话。
我没有回答。这时传来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的脚步声,我立刻走出了房间。我在巨大的愁苦中等了整整两个小时,终于有人来叫我去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那里。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沉默而又忧虑。当我进去的时候,她又快又好奇地看了看我,但立刻垂下眼睛。我觉得,某种尴尬的神情反映在她脸上。很快我就注意到她的心情很糟糕,说话很少,完全不看我。对Б.的关切询问,她只回答说头痛。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比任何时候都健谈,但只跟Б.说话。
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心不在焉地走到钢琴前。
“请为我们唱支歌吧。”Б.对我说。
“是啊,安涅塔,唱你那首新的咏叹调。”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说,好像她很高兴有了这个借口。我望了她一眼:她看着我,不安地期待着。
但我不善于克制自己。我没有走到钢琴前随便唱点儿什么,而是感到窘迫、困惑,不知如何推脱。最后,一阵懊恼支配了我,我断然拒绝了。
“你为什么不想唱歌?”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说。她颇具意味地望着我,同时又很快瞥了丈夫一眼。
这两种眼神使我失去了耐心。我从桌边站起身来,极度慌乱,但已不再掩饰了,出于某种焦躁和懊恼的尴尬情绪而颤抖着,火气十足地重复说,我不想,也不能唱,身体不舒服。说这些话时,我望着所有人的眼睛,但上帝知道我多么希望那一刻待在自己的房间,躲开所有人。
Б.很惊讶,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明显感到厌倦,一句话也没说。但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他忘记了一件事,看得出,他因错过了必要的时间而恼火,匆忙离开了房间,还预告说他可能会晚些时候来,但为防万一,他握了握Б.的手以示告别。
“您到底怎么了?”Б.问,“看您脸色确实病了。”
“是的,我不舒服,很不舒服。”我不耐烦地回答。
“的确,你脸色苍白,方才还那么红。”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说了一句,突然停了下来。
“够了!”我说,径直走到她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可怜的人无法忍受我的目光,垂下眼睛,像做了错事一般,淡淡的红晕染上她苍白的脸颊。我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看了看我,带着并非假装的、天真的兴奋。“请原谅我今天是这么凶恶,这么坏的孩子,”我很有感情地对她说,“不过,真的,我生病了。可别生气,让我走吧。”
“我们都是孩子,”她羞怯地微笑着说,“而我也是孩子,比你还坏,比你坏多了,”她对着我的耳朵补充道,“再见,祝你健康。只是,看在上帝的分上,别生我的气。”
“为什么生气?”我问,这天真的坦白令我惊讶。
“为什么?”她重复道,处于极度的窘迫之中,甚至好像她被自己吓到了,“为什么?哎,你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涅朵奇卡。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再见!你比我聪明……我还不如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