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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朵奇卡:一个女人的一生(49)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过了几天,我才镇静下来,更为清晰地领会自己的处境。这时候我们两人,我和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过着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活。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不在彼得堡,他去莫斯科办事了,在那里待了三个星期。虽然只是短暂的分别,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却陷入了可怕的忧伤之中。有时她变得较为安静,但她闭门幽居,所以我都是她的负担了。此外,我自己也在寻求独处。我的头脑在某种痛苦的压力中工作着,我好像在一片烟雾之中。时常一连几个小时漫长而痛苦的沉思找上我,那时我便梦见好像有人在悄悄嘲笑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扎了根,搅扰、毒化我的每一个念头。我无法摆脱那些折磨人的形影,它们时刻出现在我面前,不让我安宁。我脑海里浮现出长期的、毫无出路的苦楚,殉难,以及顺从、无怨,徒然奉献的牺牲。我觉得,这份牺牲所奉献的那个人,在鄙视它,嘲笑它。我觉得,我看到了一个罪犯在宽恕正直之人的罪过,我的心碎裂成几片!与此同时我想尽全力摆脱我的怀疑,我诅咒它,我恨自己,恨的是我所有的信念都不是信念,而只是预感,恨的是我无法在自己面前证实自己的印象。

然后我在脑海里检视那些词句,那可怕告别的最后叫喊。我想象着那个不相称的人,我试着猜测这个词的所有痛苦的含义:“不相称”。这种绝望的告别令人痛苦地震慑了我:“我很可笑,我为你的选择感到羞耻。”这是怎么回事?这都是怎样的人?他们因何愁闷,因何痛苦,他们失去了什么?克制着自己,我勉强重新读过这封信,其中充满了那般撕扯灵魂的绝望,可它的意思那样奇怪,对我来说那样难以理解。但是信从我手中掉落了,狂乱的激动愈发攫住我的心……最终这一切必将得到某种解决,而我看不见出路或者害怕它!

我差不多病倒了,这时,有一天,我们的庭院哗啦啦响起一阵马车声,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从莫斯科回来了。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欣喜地喊着奔向丈夫,但我立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似的。记得,我自己都为我突如其来的激动心情惊慑不已。我忍不住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如此惊恐,但我害怕这阵惊恐。一刻钟后有人叫我去,把公爵的信转交给我。在客厅里我遇见一位陌生人,是与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一起从莫斯科来的,从我听到的只言片语得知,他打算在我们这里长久居住下去。这是公爵的委托人,来彼得堡处理公爵家族的一些早就由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管理的重要事务。他递给我一封公爵的信,补充说公爵小姐也想给我写信,直到最后一刻还保证说信一定会写,可还是让他两手空空走了,只是请他转告我,说她没什么可写的,信里什么都写不出来,说她浪费了整整五页纸,然后都撕成了碎片;最后说,必须重新成为朋友才能写信给对方。随后托他转告,向我保证很快就能与她见面。陌生的先生回答了我急不可耐的问题,说很快见面的消息是准确的,他们全家人很快就准备来彼得堡。听到这个消息,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紧锁在里面,泪流如雨。我打开公爵的信,公爵答应我很快就能与他和卡佳见面,并深情地祝贺我有那份才华;最后,他为我的未来祝福,并承诺做出安排。我哭着读这封信,但我甜蜜的泪水中混入了那样难以忍受的悲伤,以至于我记得当时为自己感到害怕——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好几天。在我的隔壁,先前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的文牍员曾住过的那间房里,新来的人现在每天上午在那工作,晚上也常常工作到午夜。他们经常把自己关在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的书房里一起工作。有一次,午饭后,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夫娜请我去一下她丈夫的书房,问他是否要和我们一起喝茶。书房里没找到任何人,我就想,彼得·阿列克桑德罗维奇很快会进来,便站在那儿等着。墙上挂着他的肖像画。记得看见这幅肖像时,我打了个哆嗦,继而怀着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激动心情,开始端详它。它挂得相当高,此外光线又相当昏暗,于是我为了方便细看,便拉过一把椅子站在上面。我想寻找某种东西,就好像我希望为自己的怀疑找到解答一样,我记得,最先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肖像画的那双眼睛。我立时感到惊讶,因为我几乎从未见过这个人的眼睛:他总是把它们藏在眼镜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