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如何结束的。反正因为这个,我很高兴去楼下,独自在一个个大房间里闲逛,知道我不会打扰那里的任何人。
记得,有一次我坐在楼下的一个房间里。我双手捂住脸,低着头,就这样不知坐了几个小时。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我不成熟的头脑无法排解我所有的悲伤,我的内心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腻烦。突然,在我上方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
“你怎么了,我的小可怜?”
我抬起头来,是公爵,他的脸上露出深深的同情和怜悯,但我却带着一副沮丧、悲惨的模样看着他,以至于一颗泪珠在他大大的蓝眼睛里打转。
“可怜的小孤儿!”他说道,一边抚摸着我的头。
“不,不,不是孤儿!不是!”我说,一声呻吟迸出我的胸口,一切都在我心中升腾、激荡。我站起身来,抓住他的手亲吻着,在上面洒满眼泪,用乞求的声音重复道:
“不,不,不是孤儿!不是!”
“我的孩子,你怎么了,我亲爱的、可怜的涅朵奇卡?你怎么了?”
“我妈妈在哪儿?我妈妈在哪儿?”我喊了起来,大声抽泣着,再也无力掩饰我的忧伤,无助地跪倒在他面前,“我妈妈在哪儿?我亲爱的人,告诉我,我妈妈在哪儿?”
“原谅我,我的孩子!……哎,我可怜的孩子,我提到了她的创伤……我做了什么?来,跟我来吧,涅朵奇卡,跟我来吧。”
他抓住我的手,很快带着我走开。他受到的震撼直抵心灵深处。最后,我们来到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房间。
这是一间圣像室。此时已是黄昏,长明灯的火光照在圣像的金饰和宝石上闪闪发亮。光彩熠熠的金属片下方阴沉沉地显露出圣人的面目。这里的一切与其他房间是那样不同,那样神秘、沉闷,以至于我深感震惊,某种恐惧控制了我的心。再说,我又是那样神经敏感!公爵急忙扶我跪在圣母像前,自己也跪在我旁边……
“祈祷吧,孩子,祈祷吧,我们俩都祈祷吧。”他用低沉、急遽的声音说。
但我无法祈祷,我感到震惊,甚至恐惧;我想起父亲在最后一夜,在我母亲尸身旁边说的话,于是我开始了神经性发作。我病倒在床上,在我患病的继发期我差点儿死掉;下面就是这件事的经过。
一天早上,有个熟悉的名字在我耳朵里回响。我听见了С-茨这个名字,是家里的什么人在我床边说出来的。我打了个寒战,一段记忆涌上心头,我回忆着、幻想着、受着折磨,在真正的谵妄中不知躺了几个小时。很晚我才醒来,周围一片漆黑。夜灯熄灭,那个坐在我房间的女仆也不见了。突然我听见一阵遥远的乐声,声音时而完全沉寂,时而越来越响亮,好像在渐渐接近。我不记得,是种什么感觉控制了我,什么意图突然在我患病的头脑里诞生。我下了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匆匆穿上丧服,摸索着出了房间。无论在第二还是第三个房间,我都没遇到任何人。最后,我到了走廊上。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走廊的正中有个楼梯通到下面,我总是沿着它去那几个大房间。楼梯被照得通明,下面有人走动,我藏进角落,不让别人看见,一有可能就走下楼梯,进入第二条走廊。毗连的大厅里乐声鸣响,那里很是嘈杂,话音喧嚷,仿佛聚集了好几千人。直接从走廊通向大厅的一扇门,遮着红色天鹅绒的巨大双层帷幔。我掀起其中的一层,站进两层帷幔之间。我心跳得那样厉害,以至于我几乎都无法站稳。但几分钟后,我被自己的兴奋所压倒,终于大胆地从边上稍稍拨开第二层帷幔……我的上帝!那个我一直害怕走进去的昏暗大厅,现在闪耀着上千盏灯火。就像一片光海倾泻在我身上,而我那双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在最初一瞬被晃得生疼。芳香的空气,像一阵热风向我脸上吹拂。无数的人前后走动,似乎所有人都带着欢欣、愉快的面容。女人们穿着那般华贵、那般明艳的衣裙;随处我都能看到闪烁着快乐的目光。我站在那里,仿佛中了魔法。我仿佛觉得我曾经见过这一切,某时、某地、在梦里……我脑海里回想着黄昏时节,我回忆起我们的楼顶间,高高的窗户,下面远处灯火闪亮的街道,对面房子挂着红色帷帘的窗户,门口聚集的马车,高傲的马匹的蹄踏和响鼻,喊声,喧闹声,窗户上的影子和微弱而遥远的乐声……原来,这就是天堂所在!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就是我和可怜的父亲想去的地方……所以这不是幻想!……是的,我以前在幻想中,在睡梦中见过这一切!病态发燥的幻想在我脑海中闪出火花,莫名喜悦的泪水从我眼里倾泻而出。我双眼寻找着父亲:“他一定在这儿,他在这儿。”我想,我的心在期待中狂跳……我上气不接下气。但乐声沉寂下去,传来一阵嘈杂,整个大厅回荡着某种低语声。我急切地看着面前闪过的面孔,竭力辨认出什么人来。突然间,大厅里出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骚动。我看到高台上有一个又高又瘦的老人。他苍白的脸现出微笑,笨拙地弯下腰,朝各个方向鞠躬,他拿着一把小提琴。一阵深深的静默接续而来,仿佛所有这些人都屏住了呼吸。所有脸孔都转向老人,大家都在等待着。他拿起小提琴,弓触碰琴弦。音乐开始了,于是我觉得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攥住了我的心。在无穷无尽的悲伤中,我屏住呼吸,聆听着这声音:某种熟悉的东西传入我的耳朵,就好像我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某种预感在这些声音中活动着,预示着某种令人惊惧、害怕的东西,这预感也在我的心里生成。最后,小提琴的清脆琴音更加有力,传出更快、更尖利的声响。接着便仿佛听到什么人绝望的哀号、怨诉的哭声,仿佛什么人的祈求徒然在整个人群中传响,变得凄楚,在绝望中沉寂下来。某些东西让我的心觉得越来越熟悉。但是心拒绝相信。我咬紧牙关,以免因痛苦发出呻吟,我紧紧抓住帷幔,以免倒下去……有时我闭上眼睛再突然睁开,希望这是一场梦,我会在某个可怕的、令我熟悉的时刻醒来,发现自己梦到了那最后的一夜,听到了同样的声音。我睁开眼睛,想确认一下,急切地向人群望去——不,这是另一些人,另一些面孔……我觉得,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在等待着什么,每个人都和我一样,为深深的忧伤所折磨;似乎他们都想对那些可怕的呻吟和哀号大喝一声,让它们消停下来,不要折磨他们的心灵。但哀号和呻吟源源流淌,越来越忧伤、悲苦、持久。突然间,传来最后一声可怕的、悠长的呼喊,随即我的整个身心震颤起来……毫无疑问!正是这个,正是这声呼喊。我认出了它,我以前听到过它,它,就像那时、那一夜,刺穿了我的心。“父亲!父亲!”这就像一道雷电,在我脑海闪过。“他在这儿,是他,他在叫我,这是他的小提琴!”仿佛整个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呻吟,可怕的掌声震撼了整个大厅。一阵绝望的、刺耳的哭号从我胸中迸发出来。我再也忍不住了,甩开帷幔就冲进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