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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朵奇卡:一个女人的一生(23)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这样独往独来的散步让我越来越喜欢。此外,我从楼上逃开还有一个原因。楼上住着公爵的老姑妈,几乎从不出门。这位老太太在我记忆中的印象十分鲜明。她差不多是这所房子里最重要的人物。与她交往都要遵守某种庄重的礼仪。即使是公爵夫人,看起来那样高傲和独断专行,也要每周两次,在约定的日子里,上楼对自己的姑妈做私人探访。她通常早上去,双方开始干巴巴的、经常被庄严的沉默打断的交谈。在这期间,老太太要么低声念祷文,要么摆弄念珠。探访不会在姑妈本人想要结束之前结束,她从座位上站起来,亲吻公爵夫人的嘴唇,让她知道见面结束了。先前,公爵夫人必须每天去拜访自己这位亲戚;但后来,随着老妇人的意愿,情况得以缓和,公爵夫人只需在一周余下的五天里每天早上派人问询一下她的健康。事实上,这位老公爵夫人过的几乎是一种幽居生活。她是个老姑娘,三十五岁时,她隐身修道院,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但没有削发;随后她离开修道院来到莫斯科,以便跟她的姐妹、健康状况逐年变差的寡妇、Л.伯爵的夫人生活,还与她的第二个姐妹,也是公爵小姐的Х和解,她与之争吵了二十多年。但是据说,几个老妇人没过过一天和睦的日子,上千次想要分开,却又做不到,因为她们终于意识到,她们每一个都需要另外两个来预防烦闷无聊和老年的种种猝发症。但是,尽管她们的生活起居毫无吸引力,她们在莫斯科的府邸又被最为郑重其事的无聊所主宰,整个城市还是以不间断地造访这三位女隐士为己任。人们将她们看作所有贵族遗风和传统的守护者,是本生贵族的活生生的编年史。伯爵夫人身后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来自彼得堡的人总是最先拜访她们。能在她们家里受到接待的人,在任何地方都会受到接待。但伯爵夫人死了,姐妹们也分开了:最年长的Х公爵小姐留在了莫斯科,继承了伯爵夫人遗产中归自己的那份,死去的伯爵夫人没有子嗣;最小的这位修女,则搬到了她的侄子、彼得堡的Х公爵家里。但公爵的两个孩子,卡佳公爵小姐和阿列克桑德拉,仍留在莫斯科的祖母那里,陪她消愁解闷,安抚她的孤独。热爱自己孩子的公爵夫人在规定的整个服丧期间与孩子分离也不敢说个“不”字。我忘了说,当我在公爵家里住下时,整个宅邸仍在举哀,但这一时期很快就结束了。

老公爵小姐全身黑衣,总是穿着简单的毛料衣服,戴着浆过的、收了细褶的白色衣领,这赋予她一副救济院老太婆的模样。她从未离开过她的念珠,总是郑重其事地外出做日祷,所有的日子里都节制饮食,接受各种神职人员和老成之人的造访,阅读圣经类书籍,总体上过着一种最禁欲苦行的生活。楼上的寂静是可怕的,“吱呀呀”的房门声绝不能有:老太太就像十五岁的女孩一样灵敏,一听到敲门甚至只是“吱呀”一声,她就立即派人去查明缘由。所有人说话都压低声音,走路都踮着脚,可怜的法国女人——也是老太太了,最终被迫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带跟的鞋——鞋跟被清除了。在我出现了两个星期过后,老公爵小姐派人来询问我的情况:我什么样,我是谁,是怎么进到这个家的,等等。她即刻获得了恭敬的满足。第二个信使被派到法国女人那里,问公爵小姐为什么还未见到我。这下立刻掀起了一阵忙乱。人们开始给我梳头、洗脸、洗手,可它们本来就很干净,还教我怎样走上前去、鞠躬,怎样显得更愉快而亲切,怎样说话,总而言之,把我折腾得不胜其烦。然后,轮到我们这一方派出一位女信使:公爵小姐是否想看看这个孤女?随之而来的回答是否定的,但指定了最后的期限在明天日祷之后。我一夜未眠,后来有人讲,我整夜都在胡言乱语,说要走近公爵夫人并请求她原谅什么事。将我示人的一刻终于到了。我看到一个瘦小的老妇人,坐在巨大的扶手椅上。她对我点了点头,戴上眼镜以便把我看得清楚一些。我记得,我一点儿也不讨她喜欢。看得出,我完全是个野孩子,既不会行屈膝礼,也不会亲吻双手。提问开始了,我勉勉强强回答了;但说到父亲和母亲时,我哭了起来。老太太对我如此情绪化很不高兴,但她开始安慰我,并叫我把希望寄托给上帝;随后,她又问,我最后一次去教堂是什么时候。由于我几乎听不懂她的问题,因为我的教育很受忽视,老公爵小姐惊讶莫名。她派人叫来了公爵夫人,随后便是一番商量,并安排这个星期日就带我去教堂。在那之前,老公爵小姐答应为我祈祷,但命令把我带出去,因为我,按她的话说,给她留下了十分令人难过的印象。没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情本该如此。但很明显,我一点儿都不讨她喜欢,当天她就派人来说我太吵闹了,整个房子都能听到我的声音,可我整天坐着一动不动,很显然,这是老太太想当然。不过第二天又有了同样的斥责。碰巧这时我打翻了一只杯子,把它摔碎了。法国女人和所有女仆都陷入了绝望,我立刻被转移到最远的房间,人们全都在深深的恐惧中跟随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