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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朵奇卡:一个女人的一生(25)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爸爸,爸爸!这是你!你在哪儿?”我喊道,几乎什么都忘了。

不知我是怎样跑到高个子老人身边的:人们给我让路,在我面前纷纷闪开。我痛苦地呼喊着奔向他,我以为就要拥抱父亲了……突然我看见,我被什么人长长的、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举到空中。什么人的黑眼睛盯着我,似乎要用它的火焰烧死我。我看着老人:“不!这不是父亲,是杀害他的凶手!”这一念头在我脑海中闪现。一阵狂暴控制了我,于是突然间我觉得头顶传来他的哈哈笑声,这笑声在大厅里引发齐声的、合力的呼喊。我失去了知觉。

这是我生病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阶段。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看见一个孩子在我上方俯着身子,是个跟我同龄的小女孩,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向她伸出双手。第一眼看到她,某种幸福,就像甜蜜的预感充盈了我的心灵。请想象一下,一张完美的可爱面庞——那种引人注目、光彩熠熠的美,你在她面前突然停下来,就像被刺中一般,在甜蜜的尴尬中,因喜悦而颤抖,为她的存在、为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为她从您身边经过而心生感激。这便是公爵的女儿卡佳,她刚从莫斯科回来。她为我这一动作而微笑,而我脆弱的神经因甜蜜的喜悦而隐隐作痛。

公爵小姐唤来父亲,他在两步之外与医生交谈。

“哦,感谢上帝!感谢上帝!”公爵说,握着我的手,他的脸因由衷的情感而焕发光彩。“我很高兴,高兴,非常高兴,”他继续说,出语急遽,按照他一直保持的习惯,“这个,是卡佳,我的小姑娘,你们认识一下吧,这就是你的朋友。祝你早日康复,涅朵奇卡。这么个小祸害,她真把我吓得不轻……”

我的康复进展得很快,过了几天我已经可以走路了。每天早上,卡佳都会来到我的床边,总是带着微笑,带着从不离开她唇边的笑声。我等待她的出现,就像等待幸福那样;我是那样想亲吻她!但这个淘气的女孩也就只来几分钟;她无法稳坐不动,一刻不停地活动、奔跑、跳跃,弄出整座房子都能听到的喧哗和噪声,这是她必然的需要。因此,她第一次就对我宣称,在我身边坐着让她无聊至极,所以她会很少来我这儿,这还是因为她可怜我,所以没办法,不可能不来;但等我康复后我们就好了。每天早上她的第一句话是:

“怎么,你康复了吗?”

由于我仍然又瘦又苍白,在我忧伤的脸上显露的笑容也有些畏葸,公爵小姐立刻皱起双眉,摇摇头,恼怒得直跺脚。

“我昨天还跟你说过,你要好起来!怎么,想必他们不给你吃的吧?”

“是的,不多。”我怯生生地回答,因为我在她面前已经很胆怯了。我想尽全力讨她喜欢,所以我害怕自己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动作。她的出现总是越来越引发我的喜悦。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当她离开时,我常常仍然像着迷似的望着她站过的地方。我开始梦见她。在现实中,当她不在的时候,我经常编造出一整套与她的对话,做她的朋友,跟她一起闹着玩、淘气,在我们因为什么被数落的时候,跟她一起哭——总而言之,我梦想着她,就像有了恋情那样。我急于康复并尽快胖起来,正如她对我忠告的那样。

有时候,当卡佳早上跑进我的房间,一开口就喊:“你还没康复吗?还是那样瘦!”我就畏怯了,像犯了错似的。但我无法在一天之内复原,这比任何事情都让卡佳感到惊讶,所以她开始真的生气了。

“那么,你想让我今天给你拿馅饼来吗?”有一天她对我说,“吃吧,很快就会让你变胖。”

“拿来吧。”我说,很兴奋能再见到她一次。

询问我的健康状况时,公爵小姐惯常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始用她的黑眼睛打量我。起初,在她与我相识的时候,她带着最为天真的惊讶一刻不停地从头到脚审视着我。但我们的谈话并不顺畅。在卡佳和她乖张任性的作为面前,我很胆怯,可是想跟她说话想得要命。

“你怎么不吭声?”卡佳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说。

“爸爸在做什么?”我问,很高兴每次都有一句现成话让我开始交谈。

“没做什么。爸爸很好。我今天喝了两杯茶,不是一杯。你喝了多少杯?”

“一杯。”

又是一阵沉默。

“法斯塔夫今天想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