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爸!”我最后一次喊道,但我突然在便道上滑了一跤,摔倒在一幢房子的大门前。我感到我的整个脸都在淌血,瞬间过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我躺在一张温暖、柔软的床上,看到自己周围一张张和蔼、亲切的面孔,高兴地迎接我的苏醒。我瞧见一位鼻子上夹着眼镜的老太太;一位高大的绅士,他带着深切的同情看着我;接着是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士;最后,是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一边握着我的手臂,一边看着表。这次醒来,我新的生命就开始了。我在奔跑的时候遇到的一个人,就是Х公爵,我倒在了他家的门口。调查了很久之后,他才得知我是谁,这位给我父亲送去С-茨音乐会门票的公爵,为这件怪诞之事所震惊,决定把我带到他家里,与自己的孩子们一起养育。他们开始探查爸爸发生了什么事,得知他已然在城外癫狂发作时被人拦住了。他被送进医院,过了两天就死了。
他死了,因为他这样的死亡是一种必然,是他整个一生的自然结果。他只能这样死去,因为生活中支撑他的一切突然崩溃,像幽灵,像无实体的、空洞的梦想一样消散了。他死了,在他最后的希望消失之际,在一瞬间,当他欺骗自己和维持一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面前化解,进入清朗的意识之时。真相以其难以忍受的光辉炫瞎了他的双眼,原本的谎言,对他自己也成了谎言。在最后的时刻,他听到了一位奇妙的天才向他讲述他自己的命运,并对他做了永恒的谴责。随着最后一声琴音飞出天才般的С-茨的小提琴琴弦,整个艺术的奥秘在他面前揭示开来,天才,永远年轻、强大而真实的天才,以自己的真理性压垮了他。似乎那一切,那整个一生中只在神秘的、难以触及的苦痛之中压迫他的一切,直到如今他只梦见过、只在梦境中折磨他,无形、难以捉摸却让他惊恐地逃离,并以一生的谎言遮住自己的一切,他有所预感,但迄今害怕的一切——这一切突然之间,一下子在他面前明亮起来,展现给他的双眼,而直到之前,他的眼睛还顽固地不愿将光明认作光明,将黑暗认作黑暗。但真相让他的眼睛无法忍受,它们第一次看清了过去、现在和等待着他的一切。真相炫瞎并灼烧了他的理智,它像闪电一样突然而不可避免地击中了他。他一生都忐忑而战栗,唯恐发生的事情突然之间就发生了。仿佛是一把板斧悬在他头上,整个一生中他每时每刻都在难以言喻的痛苦中等待它劈向他,最后,板斧劈了下来!这一打击是致命的。他想逃避对自己的审判,但无处可逃:最后的希望已经消失,最后的借口也没有了。那个拖累了他那么多年、不让他生活的人,一旦死亡,按照他那令人目眩的信念,他会突然间一下子复活。她已经死了,他终于是一个人了,没有什么再约束他:他自由了!最后一次,在猝发的绝望中,他想自己来审判自己,铁面无情而严厉地定罪,像不偏不倚、大公无私的法官。但他变松的琴弓只能微弱地重复天才的最后乐句……在这一瞬间,监守了他十年的精神错乱不可避免地击倒了他。
四
我恢复得很慢,等到完全能下床时,我的头脑仍处于一种呆滞状态,很长时间我都无法明白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做梦,我记得,我很想让发生的一切真的变成梦!夜晚入睡时,我希望突然能在我们可怜的房间里再次醒来,看见父亲和母亲……但最后我的处境在我面前清晰起来,我渐渐明白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住在别人家里。那时我第一次感到我是个孤儿了。
我开始贪婪地观察那所有突然围住我的新东西。起初,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奇怪而陌生的,一切都让我困惑:新的面孔、新的习惯,还有古老的公爵宅邸的一个个房间——就像我现在看到的那样,宽敞、高大、富丽堂皇,但又是那样阴森压抑,以至于我记得,我很是害怕穿过那些长长的大厅,在那里面,我觉得会彻底迷失。我的病还没好,我的种种印象是阴郁、沉重的,与这住宅沉闷而庄严的气氛完全合拍。此外,某种我自己都不清楚的愁烦在我小小的心里滋长。我常常站在一幅画、一面镜子、一个工艺复杂的壁炉或一尊雕像前,那雕像仿佛故意藏在很深的壁龛里,从那儿能更好地观察我并以某种方式吓唬我。我停下来,然后突然忘了我为什么停下来,我想干什么,我在想什么,而只有当我清醒时,恐惧和惊惶才时常向我袭来,我的心狂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