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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朵奇卡:一个女人的一生(16)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需要十五卢布,涅朵奇卡!你听见没有?只要十五卢布!今天你给我拿来,我明天还给你。我现在就去给你买水果糖,买坚果……也给你买布娃娃……明天也会……每天都给你带礼物回来,只要你做个聪明的小姑娘!”

“不要,爸爸,不要!我不想要礼物,我也不吃,我还会把它们还给你!”我喊道,哭得肝肠寸断,因为一瞬间我整个心脏难受至极。在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他并不怜惜我,他不爱我,因为他看不见我有多爱他,觉得我是因为礼物才为他效劳。就在那一刻,我,一个小孩子,把他看得明白透彻,并且已经感觉到我永远都要被这种意识所刺痛,我已经不能再爱他,我失去了我原先的爸爸。他对我的承诺有点儿欣喜若狂,他看到我准备为他做一切决定,我会为他做一切事情,上帝见证,当时这个“一切”对我来说何其之多。我明白,这些钱对可怜的妈妈意味着什么;我知道,她可能会因为失去它们伤心得生病,我心里痛苦地发出悔过的呼号。但他什么都没看见,他以为我是个三岁的孩子,而我却什么都明白。他的欣喜没有止境,他吻了我,劝我不要哭,向我许诺,今天我们就要离开妈妈去某个地方——想必是在奉承我一直抱有的幻想——最后,从口袋里拿出海报,开始向我肯定地说,他今天去见的这个人,是他的敌人,他的死敌,但他的敌人不会成功。他跟我谈起他的敌人,他自己就完全像个小孩子。他注意到我没有像以前他跟我说话时那样微笑,而是默默地听他说,便拿起帽子走出了房间,因为他急着去某个地方;但是,出门时,他又吻了我一下,笑着向我点点头,似乎对我没有把握,好像竭力不让我改变主意。

我已经说过,他就像个精神错乱的人;但前一天这就很明显了。他需要钱买音乐会的门票,那对他来说可能决定一切。他仿佛提前预感到,这场音乐会将决定他的整个命运,但他是那样失魂落魄,以至于前一天想从我手里夺走那几个铜钱,好像他能用它们弄到一张门票似的。他的怪异在吃饭时显现得更厉害了。他根本坐不住,也不碰任何吃食,不停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又再次坐下,似乎改变了主意;时而突然抓起帽子,好像要去什么地方;时而突然奇怪地变得心不在焉,喃喃自语,然后突然看我一眼,向我眨眨眼睛,对我做出某种手势,好像急不可耐地想尽快拿到钱,又好像因为我迄今还没从妈妈那儿拿到钱而生气。甚至妈妈也注意到这些怪异现象,惊讶地望着他。我就像一个被判处死刑的人。吃完饭,我蜷缩在角落里,像发热病一样颤抖着,数着每一分钟,直到到了我母亲往常差遣我买东西的时候。我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痛苦的时刻,它们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在这些瞬间还有什么我没有经受过!有那么几分钟,人的意识所感受到的东西远比几年还多。我感觉到我这是恶劣的行为:是他激发了我的善良本能,当时他第一次怯懦地把我推向了恶,自己也为之感到害怕,向我解释,说我的行为非常恶劣。难道他不明白,要欺骗一个渴求体会种种印象的意识、已经感受并理解了许多恶与善的天性是多么困难?我毕竟明白,显然存在着可怕的极端情况,使得他决意再一次把我推向恶行,就此牺牲我可怜的、无力自卫的童年,冒险再次动摇我尚不稳定的良心。而现在,我蜷缩在角落里,暗自想道:为什么他要为我凭个人的意志已经决定做的事情而许诺奖励?新的感觉、新的渴望以及迄今未曾知悉的新的问题成群地在我心中涌起,我被这些问题折磨着。然后,我突然开始想妈妈;我想象着她失去最后一点儿劳动所得的悲伤。最终,妈妈放下她勉强在做的活计,叫我过去。我颤抖着走向她。她从抽屉柜里拿出钱来,递给我,说:“去吧,涅朵奇卡。只是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像前些天那样让人家少给了,也千万别弄丢了。”我带着恳求的神色看了父亲一眼,但他点了一下头,鼓励地朝我微笑着,焦急地搓着手。时钟敲了六下,可音乐会定在七点。他也在这番等待中经受了许多。

我在楼梯上停住,等着他。他是那样兴奋和急切,毫无防范地立刻跟着我跑了出来。我把钱给了他。楼梯上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能感觉到他拿钱时浑身颤抖。我站在那儿,就像愣住似的待在原地。最后,当他差遣我上楼给他拿帽子时,我才缓过神来。他自己都不愿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