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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朵奇卡:一个女人的一生(17)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爸爸!难道……你不跟我一起去?”我用断断续续的声音问道,想着我最后的希望——希望他能庇护我。

“不……你就一个人去吧……啊?等一下,等一下!”他喊道,醒悟过来,“等一下,我这就给你带件礼物来,你只要先去把我的帽子拿到这儿来。”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手突然攥住。我大叫一声,推开他,冲上楼去。当我走进房间时,脸上毫无血色,如果我决定说钱被别人夺走了,那么妈妈会相信我的。但我在这一刻什么也说不出来。在一阵惶然的绝望中我横着扑倒在妈妈的床上,两手捂住脸。一分钟后门怯生生地“吱呀”一声开了,爸爸走了进来,他来拿他的帽子。

“钱在哪儿?”妈妈突然喊道,一下子就猜到发生了某种不寻常的事情,“钱在哪儿?说吧!说!”接着她把我从床上揪起来,搁在房间正中。

我默不作声,眼睛垂向地面。我几乎弄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别人又要拿我怎么样。

“钱在哪儿?”她又喊了一声,撇下我,突然转向爸爸,他正拿着他的帽子,“钱在哪儿?”她重复道:“啊!她给你了?不敬上帝的人!我的祸害!我的恶棍!你也祸害了她!一个孩子!她,她?!不!你不能就这么走掉!”

转眼间她冲到门边,从里面锁上门,收起钥匙。

“说!承认吧!”她开始对我说,声音由于激动勉强能听见,“全都承认吧,快呀,说!不然……我不知道我要拿你怎么办!”

她抓起我的两只手拧着,审问我。她气疯了。在这一瞬间我发誓保持沉默,一句话也不提爸爸,但又胆怯地最后一次朝他抬起眼睛……他的一个眼神,他的一句话——我期望和暗自祈祷的随便什么话,我都会感到幸福,无论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拷问……但是,我的上帝!他却以无情、恐吓的手势命令我沉默,好像我在这一刻还会害怕什么人的其他威胁似的。我喉咙哽咽,气喘不已,两腿发软,倒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觉……我昨天那种神经性发作又反复了。

我醒了过来,当时突然有人敲我们住所的房门。妈妈打开门,我看见一个穿仆人制服的人,他走进房间,惊讶地环视着我们所有人,说要找乐师叶菲莫夫。继父说自己就是。这时仆人递上一张便函,通报说这是Б.捎来的,他此刻正在公爵那里。信封里有一张С-茨音乐会的请柬。

一位穿着豪华制服的仆役出现了,叫出了公爵的名字,这位主人派信差来见穷乐师叶菲莫夫,这一切转瞬间给妈妈留下强烈的印象。我在最开始讲述她的性格时说,这个可怜的女人仍然爱着父亲。而现在,尽管经历了整整八年连续不断的忧愁和痛苦,她的心仍然没有改变:她仍然能够爱他!上帝知道,也许,现在她突然间看见了他命运的改变。哪怕是某种希望的影子也会对她产生影响。谁知道呢,也许,她也多少染上了自己那个狂妄的丈夫毫不动摇的自信!的确,这种自信不可能不对她、这个孱弱的女人,产生些许影响,而针对公爵的关注,她转眼间能够为他制定出上千种计划。一瞬间她准备再次倾情于他,她可以就自己的整个一生原谅他,甚至权衡了他最近的罪行——牺牲她唯一的孩子这件事,在一阵重新燃起的热情中,在一阵新的希望中,将这一罪行降为一般的过失,降为缺乏毅力,是贫穷肮脏的生活、绝望的处境所迫。她心里一直怀有迷恋之情,而在那一瞬间,在她内心已经为她不可救药的丈夫再次备好了无限的宽恕和怜悯。

父亲忙乱起来,他也为公爵和Б.的关照感到震惊,他直接转向妈妈,低声说了些什么,她便走出了房间。两分钟后她回来了,带来了找开的钱,父亲立即给了使者一个卢布银币,后者礼貌地向他鞠了一躬走了。与此同时,妈妈出去片刻后拿来了熨斗,取出丈夫最好的胸衬开始熨起来。她亲手在他脖子上系了一条白麻纱领带,这条领带不知从何时起一直保存在他的衣橱里备用,一起存着的还有一件黑色的、已然很旧的燕尾服,那是在他进入剧院任职时缝制的。装扮完毕后,父亲拿起帽子,但出门时又要了一杯水;他脸色苍白,疲惫不堪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水我已经递了过去。也许,不甚和悦的情绪重新潜入妈妈的心中,她最初的迷恋之情冷却下来。

父亲出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蜷缩在角落里,长时间默默地看着妈妈。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激动:她的嘴唇在颤抖,她苍白的脸颊突然烧得发红,偶尔她的整个肢体都会颤抖。最后,她的悲伤开始在怨诉,在低沉的呜咽和哀叹中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