Б.说,就在那天晚上,临近黄昏,他遇见Х公爵,一位出名的音乐爱好者,是个深入了解、喜爱艺术的人。他们一起走着,谈论着新来的艺术家,突然在一条街的拐角,Б.看见了我父亲,他站在商店前,专注地端详着橱窗里的一张海报,上面用巨大的铅字公告С-茨音乐会的事。
“您看见那个人了吗?”Б.指着我父亲说。
“是谁?”公爵问。
“您听说过他。这就是叶菲莫夫,我跟你说过多次的那位,您甚至还赞助过他。”
“啊,真让人好奇!”公爵说,“您说过很多他的事。他们说他很有趣。我倒希望听听他的演奏。”
“不值得,”Б.回答,“也会很难受。我不知道您什么感觉,但他总让我觉得揪心。他的生活——是一出可怕、丑陋的悲剧。我对他有很深的认识,不管他多么卑污,我对他的好感都没有绝灭。公爵,您说他让人好奇,这倒是真的,但他给人留下过于沉重的印象。首先,他是个疯子;其次,在这种疯狂之中有三起犯罪,因为,除了他自己,他还毁掉了另外两个人:他的妻子和女儿。我了解他,如果他确信了自己的罪行,他早已就地死掉。但可怕的是,已经有八年,他几乎确信了这一点,八年里他一直与自己的良心做斗争,不是几乎,而是要完全承认这一点。”
“您说过,他很穷吗?”公爵说。
“对,不过贫穷如今对他来说几乎是一种幸福,因为那是他的借口。他现在可以向所有人保证,妨碍他的只有贫穷,要是他富有,他就有时间,就没有操心事了,别人立刻就会看出他是一个艺术家。他结婚时,奇怪地希望他妻子的一千卢布能帮他站稳脚跟。他的行为像个幻想家,像个诗人,生活中他的行为一直如此。您知道,他整整八年不停在说什么吗?他声称,造成他不幸的祸首——是他妻子,她阻碍了他。他两手一叉不想工作。要是把这个妻子从他身边带走——他会是世界上最不幸的生物。他好几年没拿起过小提琴了——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每一次,当他拿起琴弓,他内心都不得不承认,他什么都不是,是零,而不是艺术家。可是现在,琴弓放在一边,他还有一丝模糊的希望——这些不是真的。他是个幻想家:他认为,突然之间,借助某种奇迹,他会一下子成为世界上最有名的人。他的座右铭是:autCaesar,autnihil,好像恺撒可以在一瞬间变成似的。他的渴望——是荣耀。如果这种感觉成了艺术家主要或唯一的动力,那么这个艺术家就不再是艺术家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主要的艺术本能,那就是对艺术的热爱,仅仅因为它是艺术,而不是其他东西、不是荣耀而爱它。但是,С-茨恰恰相反,当他拿起琴弓,世界上除了他的音乐,就什么都没有了。琴弓之后他首先关心的是钱,第三位的,似乎才是荣耀。但他很少操心它……您知道,现在这个不幸的人在忙什么吗?”Б.补充道,指着叶菲莫夫,“他被世上最愚蠢、最微不足道、最可怜、最可笑的事占据着,那就是:究竟他比С-茨高,还是С-茨比他高,别无其他,因为他仍然确信,他是全世界头号的音乐家。您要是向他确证说,他不是艺术家,我跟您讲,他会像挨了雷劈那样当场死掉,因为放弃一成不变的想法太可怕了,他为之牺牲了整整一生,这想法是很深、很严肃的,因为他的天赋一开始是真实的。”
“令人好奇的是,等他听了С-茨,会发生什么。”公爵说道。
“是的,”Б.沉思着说,“不,他会马上恢复过来;他的疯狂比真相更强大,他会编造出某种借口。”
“您这样认为?”公爵说道。
这时候他们走到与我父亲平齐处。他本想悄悄溜走,但Б.叫住他,跟他说起话来。Б.问他会不会去听С-茨。父亲漠然回答说,他不知道,他有比听音乐会和所有到访能手更重要的事情。不过,他再看看,如果他有一小时的空闲时间,为什么不呢?什么时候会去一趟。他迅速而不安地看了看Б.和公爵,不信任地笑了笑,然后抓着帽子,点点头便走了过去,推说没有时间。
但我已经在一天前就知道了父亲的烦心事。我不知道,是什么在折磨着他,但我看得出他极度不安,就连妈妈也注意到了。她在这段时间不知怎么病得很重,几乎挪不动步子。父亲一刻不停地进进出出。早上有三四个客人来见他,都是他过去的同事,这让我很惊讶,因为除了卡尔·费奥多雷奇,我几乎从未见过别人来我们这儿,自从父亲彻底离开剧院后,所有人都疏远了我们。最后,卡尔·费奥多雷奇气喘吁吁地跑来,还带来一张海报。我专注地仔细听、仔细瞧,而这一切都让我感到不安,就好像是我一个人的过错,造成了全部纷扰和我从爸爸脸上看到的焦虑不安。我真的很想弄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听到С-茨的名字。然后我明白了,至少需要十五个卢布才能见到这个С-茨。我还记得,爸爸不知怎么没能克制住自己,摆了摆手说,他知道这些海外的奇情异事、这些从未听说过的天才,也知道С-茨,说这些全是犹太人,都在掏俄罗斯人的钱,因为俄罗斯人随随便便就相信任何胡说八道,更不用说法国人大吹大擂的事了。我已经明白,没有才华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客人们开始哈哈大笑,很快就都走了,留下父亲心烦意乱。我明白,他因为什么事情对这个С-茨很生气,为了讨好他,为他消愁解闷,我走到桌边,拿起海报,开始大声拼读并念出С-茨的名字。然后,我笑了笑,看了看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的爸爸,说:“这个人,大概,像卡尔·费奥多雷奇那样:他,大概,也是怎么都不遂人意。”爸爸打了个哆嗦,仿佛吃了一惊,从我手里夺过海报,叫喊着跺了跺脚,抓起帽子就要走出房间,但又立刻折回来,把我叫到穿堂,吻了吻我,带着某种不安、某种隐隐的恐惧开始对我说,我很聪明,是个善良的孩子,还说我显然不想伤他的心,他在等着我帮一个大忙,但到底是什么,他没有说。此外,听他说话让我难受;我看到他的话和爱抚不是真心的,这一切让我有点儿震惊。我开始痛苦地为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