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音乐!”我说,看了爸爸一眼。
“对,对,是音乐,”他重复道,欢快地搓着两手,“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真是个乖孩子!”不过,尽管有他的赞美和喜悦,我看到,他在担心自己的小提琴,我也害怕不已,我连忙把它还了回去。小提琴以同样的预防措施被放进盒子,盒子被锁上,放进箱子;而父亲,再次抚摸我的头,许诺只要我像现在这样聪明、善良、听话,就给我看小提琴。就这样,小提琴驱散了我们共同的忧伤。只是到了晚上,父亲出门时,轻声对我说,要我记住他昨天对我说的话。
就这样,我在我们的角隅里长大,渐渐地,我的爱,不,应该说是激情,因为我不知道有什么强烈的词语能完全表达我对父亲不可抗拒的、对我来说令人痛苦的感情——甚至达到某种病态的易受刺激的状态。我只有一种乐趣——想着他,梦着他;只有一个心愿——去做一切能带给他哪怕最微小快乐的事。有多少次,我在楼梯上等他,常常冻得身上打战、发青,只为早一刻得知他回来了,快点看他一眼。当他对我稍加爱抚时,我就高兴得像疯了一样。与此同时我又常常感到切身的痛苦,因为我是那样固执地冷淡我可怜的妈妈。有时候,望着她,我会因为愁烦和怜悯而痛心疾首。在他们永恒的敌对中,我无法漠然视之,必须在他们之间做出选择,必须站在哪个人的一边,结果我选了这个半疯之人的一边,只因为他在我眼里是那样可怜、卑屈,一开始就那样无法理解地震慑了我的幻想。可是,谁来评判呢?——有可能,我依恋他正是因为他非常古怪,甚至外表也是如此,不像妈妈那样严肃而又阴森森的,他几乎是个疯子,他身上常常表现出某种扭捏作态,某种小孩子的习气,而最终是因为,与妈妈相比,我更不怕他,甚至更不尊重他。他在某种程度上跟我更平起平坐。我渐渐感觉到,甚至主动权在我这一边,我一点点地让他服从我,我对他已是必不可少。我为此骄傲,内心感到欢喜,而且,明白自己对他必不可少,甚至有时还和他卖弄风情。的确,我这份美妙的依恋之情有点像罗曼司……但这种罗曼司注定持续不了多久:我很快就失去了父亲和母亲。他们的生活由一场可怕的灾难终结,它沉重而痛苦地铭刻在了我的记忆中。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
三
这段时间整个彼得堡都为一个消息而异常兴奋。四处流传着有关著名的С-茨到来的传闻。所有的人,但凡在彼得堡与音乐沾得上边,全都忙了起来。歌手、演员、诗人、画家、音乐迷,甚至那些从来算不上音乐迷,并偶尔骄傲地宣称连一个音符都不懂的人,纷纷急不可耐地去弄门票。演出大厅连十分之一的热心观众都容纳不下,他们都是出得起二十五卢布入场费的。但С-茨在欧洲的名声,他那桂冠加身的高龄,其才华永不凋谢的新鲜活力,还有他最近已很少执弓拉琴以悦公众的传言,以及确信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巡行欧洲,随后便完全停止演奏的传闻,都产生了一定的效果。总而言之,此番印象既强烈又深刻。
我已经说过,每一位新小提琴手或者哪怕只有些许声望的名人的到来,都会在我继父身上造成最不愉快的影响。他总是抢先急匆匆去听一听这位来访的艺术家,以便尽快了解他艺术的整体水平。很多时候,他甚至因为人们对这位新人的赞美而害病,只有当他能找出新小提琴手演奏的缺陷,并将他刻薄的见解到处传播时,他才会平静下来。这可怜的疯狂之人认为世界上只有一个天才,只有一位艺术家,而这个艺术家,当然了,就是他自己。但音乐天才С-茨到来的传闻对他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影响。必须指出,在最近十年里,彼得堡从未来过任何著名的天才,甚至与С-茨势均力敌的人都没有。因此,我父亲对欧洲一流艺术家的演奏毫无概念。
有人告诉我,一听到С-茨要来的传言,人们立刻又在剧院的后台看见我的父亲。据说,他显得非常激动,不安地询问С-茨和即将举行的音乐会的事。人们已经很久没在后台见到他了,他的出现甚至引发了一阵骚动。有人想戏弄他,就用挑衅的口吻说:“现在您哪,叶戈尔·彼得罗维奇老兄,听的可不是芭蕾音乐,而是大概让您没法活在世上的那种!”据说,听到这句嘲弄,他脸色变得苍白,不过他还是答话了,歇斯底里地微笑着:“走着瞧吧,隔山的铃声更好听,毕竟С-茨只是在巴黎,法国人为他大吹大擂,可谁都知道法国人是怎么回事!”如此等等。四周传出一阵哈哈大笑,可怜的人生气了,但他克制住自己补充道,反正他也不说什么,“不过走着瞧吧,我们看得到的,到后天也没多久,很快所有的秘密都会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