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从没有过什么好运。”我说。
“别这么说,我想所谓好运,就是专心致志的愿望终于得到来自宇宙的回应。”王鹿回答。
然而我和王鹿没能再等来好运。不久我在新一期的《音像世界》杂志上看到比赛的结果,那位西北男孩得了第一名。另外附有一篇关于他的采访。采访中提到比赛结束后电台给了他一档真正的电台节目,让他担任主持。但是他离开上海以后去了北京,跟随一支纪录片摄制组深入内蒙古草原,将在那里游历半年,因此没有回来领奖,并且放弃了节目。
我给王鹿发去长长的消息,她接连几天都没有再回复我。倒是潇潇考完了托福,打算回到青岛的老家准备签证资料,顺便去青岛玩两天。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立刻答应了。几天以后我们上了火车,我的书包里带着几盒张宙的磁带,一盒讲披头士,一盒讲库斯图里卡,一盒讲一九六八年登月。我听了一路,潇潇则和邻座大哥下了整晚的象棋。后半夜的窗外什么都看不见,我和潇潇来到车厢的衔接处抽烟,模仿在飞机上抽烟的摇滚明星,却被列车员阻止了两回。
到了青岛以后潇潇带我去了朋友家。朋友和女友住在工厂宿舍楼里,他们几个都是高中同学,那两个人高大好看,像谢霆锋和张柏芝。下午潇潇和男孩们去参加厂里的足球比赛,女友骑车载我去啤酒厂玩。整个城市像是建造在连绵起伏的山上,大雾缭绕,遇见上坡就跳下来推车,爬到坡顶再俯冲直下。路上她和我说起不少中学往事,她说没有人会不喜欢潇潇。我们在短暂的时间里变得很亲密,回来的路上两个人都已经喝了不少啤酒,还买了扇贝和螃蟹,全是活的。
傍晚男孩们也回家了,他们洗澡、洗衣服、洗菜,吵吵闹闹,像过节一样。我们用芝麻酱和芥末蘸蔬菜和贝肉,刚炸好的小鱼,脆脆的,裹着椒盐。电脑音箱里播放着粤语流行歌曲,我听他们叙旧,讲厂区里精彩纷呈的江湖斗争。宿舍已经开始供暖,吃着喝着不得不把窗户打开,还是觉得很热。于是我们轮流去楼下小卖部买啤酒,啤酒从桶里直接灌进塑料袋提上来。我和潇潇一起去,要穿过煤渣操场,空气又冷又干净。我们各自提着一袋啤酒,泡沫细小洁白。
后来大家都喝多了,却浑然不觉,每个人说话的语气都认真缓慢,真诚无比。潇潇担忧911对签证的影响,又花了很长时间讲述他的计划,但因为这些事情日后无一实现,以至于我全都没有记住。只是当时的气氛难忘。我们四个人促膝坐在一盏小小的灯泡下面。他们问我,潇潇去美国以后,我要怎么办?这样的关切是具体和实在的,令我的消沉化为乌有。
第二天醒来是下午三点,房间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俩去上班了,我和潇潇决定出去看海。外面刚刚散去一场雾,又湿又冷。我们缓缓骑着自行车,半途看到路边有辆面包车的车窗上竖着的牌子上,写着崂山水库,潇潇停下来问司机去不去水库。
“你们要去水库玩?”司机探出脑袋打量我俩。
“是啊。去转转。”潇潇说。
“天冷了没人去水库啊。”司机说。
“那你做什么生意呢?”潇潇说。
“到那里都超过五点了,天黑了,什么都看不到。明天早上再去吧。”司机说。
“明天还有明天的安排。”潇潇说。
“那就下次再去啊。等夏天再去。有什么可担心的,水库总是在的啊。我给你们留个联系方式,你们下次来了就找我,我带你们去一些只有我知道的好地方。”司机说着,递给我们一人一张名片。我们把名片收好,又继续骑车,翻过一个陡坡以后突然来到海边栈道。太冷了,只有我们两个人走在栈道上,四面八方都是海,岸边的浪泛着白色的泡沫。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然而我不知怎么的,感觉乏味,不为所动。
“你去过水库吗?”我问潇潇。
“小时候每年暑假我爸都会带我去水库游泳。”
“和紫霞湖比起来怎么样?”
“水库比紫霞湖美多了。”
“不会吧!”
“那里过去是很深的山谷,后来放水淹了,露出水面的只有一小部分山峰和礁石,而深深的水底下全部都是山体和巨石。你能想象吗?”
“哇。那不是水底亚特兰蒂斯吗?”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吧。”
我们路过小卖部,潇潇停下来买了烟和一小袋槟榔。然后我们在礁石堆的尽头找到一块干燥平坦的地方坐下,抽烟,嚼槟榔。很多人提着水桶在退潮的泥滩上捡海带和搁浅的贝类。有一小束太阳光突然穿过云层落在海面。我感到暖和了一些,于是花了很多时间,想着水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