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王鹿在宿舍放下行李以后,去军人俱乐部玩,从第一家音像店一直看到最后一家,避开了白天最热的时间。然后我们买了便宜的游泳衣,坐公交车来到中山陵。按照潇潇的说法,我想当然地以为紫霞湖公园里面有一个露天游泳池,结果尾随两个戴泳帽的老头沿小道进了公园,惊讶地看见巨大一面绿色的湖。四面环树,背后靠山,体力好的青年赤条条爬上湖边的水塔,挨个往水里跳,溅起朵朵水花。而湖面上起起伏伏的,都是五颜六色的泳帽和划动的手臂。我和王鹿高兴到大声叹息。
我们在干净的公共厕所里换好了泳衣,绕着湖走了半圈,找到一小块平坦的草地,放下书包和脱下来的衣物,迫不及待地下水。脚底的石子尖利,淤泥温暖,王鹿蹬出两朵大水花潇洒地游了出去,溅我一头水,我也赶紧跟上。水温比我想象中低,但是阳光照在肩膀上还是烫的。我在水里笨拙地伸展身体,重新适应新的视平线。亭子里有人在拉手风琴,树上挂着白色的鸟,不时浮起一层金色的水雾。
我游泳很烂,只会狗刨,无论多么奋力地蹬腿,却总在相同的地方打转。王鹿就厉害多了,她爬到水塔上往水里跳了两次,第一次是抱膝跳,第二次是并拢双臂俯冲入水,像一头捕食的水鸟。等我气喘吁吁爬上岸以后,环顾湖面找她,她正眯起眼睛仰面浮着,不时抬起一侧手臂往后画出一道弧线,长长一次呼吸之后,再抬起另外一侧的手臂,朝着湖心的方向缓缓漂流。
太阳落山前,我和王鹿在厕所的洗手池里冲了头发,洗了泳衣,然后找到一棵不高不矮的树,把泳衣平摊在树杈上。空气仍然温暖,四周笼罩着一层极其不真实的浅色霞光。半空中绿色的小虫和嗡嗡的蚊子成团成团撞到我们身上,我们不停地拍打着双腿和胳膊。游泳的人陆陆续续从水里出来,坐在岸边休息,铺着塑料布打牌。我和王鹿都饥肠辘辘,去小卖部买了酸奶和蛋糕,大口吃完,仰面靠在书包上,等炙热的风吹过来,把头发和泳衣一起吹干。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的?”王鹿问我。
“潇潇告诉我的。”
“潇潇现在算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也不知道,情况总是有些不清不楚。”
“但是他知道这么好的地方,一定会是很好的男朋友啊。”王鹿说着又想起重要的事情,从书包里掏出一本《音像世界》来,翻到最后一页给我看。是广播电台青年主持人比赛的启事,规则很简单,录制一段二十分钟的节目,主题不限,和报名表一起寄到电台。
“我们一起参加吧,我一看到这个就想到你,我们就像平常那样聊聊音乐。”王鹿说。
“但是我做不好。”我虽然这样说,却把那则启事看了一遍又一遍。王鹿很快说服了我。天黑以后,我们收拾好东西,在山里走了长长一段路,坐公交车去潇潇打工的俱乐部借录音机。起了一点风,风依然是烫的,把头发和皮肤都吹得干燥清洁。等车的时候,王鹿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中南海,给了我一根,潮潮的。我没抽过烟,那个时候却因为心里涌动着的热情,觉得非抽不可。后来我们站在车厢靠窗的位置吹风,穿过隧道以后,是月光下的玄武湖。我趴在栏杆上,感觉自己在一场梦里,我想这是因为王鹿,似乎与王鹿在一起,四周万物也随之如梦如幻。
防风林说是在南大隔壁,其实坐车到南大门口还要再走上二十分钟,在一个居民小区里。经过夜晚芬芳的植物,以及一段混合着霉味和湿气的地下通道,便是防风林。这里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面,原本是仓库,被改造成了俱乐部,走进去便是缓坡,摆放的东西和人都处于随时会倾塌的状态,直到坡底有一个小小的舞台,放着一套蒙灰的鼓架,看样子很久没有正经演出了。我只在刚认识潇潇的时候跟着他来过一次,当时有两三桌人围在一起打扑克和喝啤酒,潇潇说他们都是老板的朋友,一群诗人和导演。但是在我看来,那里烟雾腾腾,和棋牌室没有两样,后来就再没去过。
然而和王鹿一起就不一样了。等我们的视线适应了昏暗,王鹿便置身于一堆破烂中间热情惊叹:“这里好像后海。好像伍德斯托克。”我和潇潇明明知道这里和后海或者伍德斯托克毫无关系,但我们看到王鹿高兴,也都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就好像自己也和平时不一样了,自己成了后海伍德斯托克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