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也是受害者吗?”有一个人大声问我。
“我吗?”我停下脚步环顾四周。那个人朝我走来,他穿着一件解放军空军夹克,看样子是那种或许能成为朋友的人。
“你也是来看演唱会的吗?”他问我。
“我可能弄错了,我没找到游乐场。”我回答。
“你没弄错,我们也一样,我们都是被骗的。没有演唱会,也没有游乐场,都是虚构的。这里只有大海。”他大声叹息。
“都是虚构的啊。”我却放下心来。
“你要加入我们吗?都是朋友,来都来了,我们在讨论怎么维权。”他指指身后。
“不了,我的朋友也在等我。”我指指前面,感谢了他,和他告别,继续沿着沙滩往前走。我不再怀着寻找任何事物的决心和愿望,反而感到轻松和自由。没有浪,海面漆黑宁静,与天空连接在一起,泛起薄薄的雾。我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提示我邮件发送了出去,黑暗中金字塔的照片,咻的一声,在某一个瞬间,便穿越了雾的防火墙。
2020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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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派对
2000年罗大佑的大陆首场演唱会上,两个女孩因同为电台主持人张宙的粉丝而相识。后来她们一起参加比赛,一起做节目、玩乐队,一起度过“法外之徒”的时光。在山里,在海边,飞沙正石,彻夜狂欢。那是一个派对的时代,线下与线上皆纵情恣意。那些在高潮时入场的年轻人,当大幕落下,他们去往何方?
后来我的很多朋友都会记得二〇〇〇年九月八日,罗大佑的大陆首场演唱会在上海举办。据说北京有几千人南下,包揽了前一夜的K13号列车。列车上,青年彻夜长谈,站在接缝处的风口抽烟。多年以来,这番集体记忆不定期回涌,那天和谁在一起,坐在体育场的哪个位置,散场以后去哪里迎来清晨。然而在当时,我和我的那些朋友,谁都还不认识谁。
那天我本该去大学报到,却因为收到电台寄来的演唱会门票而推迟了报到时间。我填报的第一志愿是上海大学计算机系,等了两波通知书都没有我,第三波的时候收到了,被调剂到南京一所学校的通信专业。这个结果虽然比预想得更为糟糕,却也合情合理。最后一个学期我的成绩徘徊于年级下游,表面还保持平静和努力,内心早已处于随波逐流的状态。夜晚等家人入睡,我便拨号上网,游荡在各种聊天室和论坛。有时候早晨醒来已经过了学校的出操时间。那段时间午夜电台开播一档新的音乐节目,片头一段海菲兹演奏的幻想曲序章之后,主持人说:“一道浪总是连接着下一道浪。我是你们的朋友张宙。”我每天都听到尾声,有时感觉自己是唯一接收到电波的人。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晚上我给张宙写信至凌晨,但具体写了什么印象全无。两星期以后我收到来自电台的回信,信封极为单薄,打开以后里面放着一张罗大佑演唱会门票,我把信封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很遗憾,没有找到任何其他信息和字迹。票是最便宜的,舞台侧面的二楼山顶。我第一次去体育场,走错看台,翻山越岭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不久,旁边挨着的女孩核对暗号似的问我:“你也是张宙的听众吗?”
“是啊!”我高兴地说,立刻和她握手。
“我叫王鹿。”王鹿说着从自己的手腕摘下一根荧光环,扣在我的手腕上。舞台的灯光亮了几次,又暗下去,呼喊声便像浪一样涌来涌去。突然响起钢琴声,罗大佑出现在舞台一角,我们从山顶看下去,他在一小片白色光斑中,黑衣黑裤,而他的影像被投射在半空巨大的屏幕上,旁边是天空里一轮真实的月亮。前排一个人突然流泪到簌簌发抖。我和王鹿抬起手来,我们手腕上的荧光环是粉色和蓝色的,像两片浅浅的星云。
散场以后我和王鹿被人群冲散,又在出口相遇。我问她怎么回去,她说走回去。她在戏剧学院念三年级,走得快一点,一个小时能回到宿舍。于是我和她一起走。从体育场出来的人正倾巢往衡山路迁徙,我们一会儿走在这群人中间,一会儿走在那群人中间,前前后后的人扛着成箱成箱的啤酒,背着吉他和音箱,如过境的候鸟,最终消散在沿途的酒吧和卡拉OK里。过了衡山路以后没多久,深夜的林荫路上只剩下我和王鹿。
“你也给张宙写信了吗?”我问王鹿。
“是啊。我大部分同学都跟着剧组在外地拍戏,我没戏拍,成天在宿舍听电台。”王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