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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图(70)

作者:林棹

你从城南的老树浓荫脱身,穿过宪章公园和水库 去往玄秘宫。这是盛夏的帝国之心,凉得像年底的广 州。雄狮雕像底下有人抗议海底电缆正在毒害他们的生 活。若干年前,还是在这个位置,有人扯起横幅抗议战 争:广州的,喀布尔的,大沽口的,亚历山卓的,塔拉 纳山的。后来有人抗议失业,抗议机器对人的侵略:呜 呜喷汽的机器,安静灵巧的机器。大草地上阳光斑驳, 有人扎堆野餐,有三驾马车沿宽敞的道路直奔玄秘宫人 口。你远望玄秘宫,今天和它格格不入。今天匍匐在它 脚下,显得破旧、黯淡——不对,玄秘宫没有“脚二 它是一块四方体的光,压弯了世界的头颈。它透明、沉 重。万物自惭形秽,收缩,变成实心。

你想:玄秘宫是为巨人准备的垫脚石——你总得为 它发明一些句子以充谈资,而这种句子就是你才能的极 致:“巨人的垫脚石”——你一路仰望,望进天的最高 处,寻找为巨人准备的巨门,但你实心的肉眼只能找到 紫色薄云、一些迅速移动的监染的阴影。你停下脚步,

肃地审视玄秘宫不可思议的形式 种无形式的形 式。大街小巷正流行一句话:天堂也是透明的。有人把 这句时髦话涂在后巷,而大疫病时期留下的警世危言、 咒天骂地早已褪色。总有时髦话层层覆盖。人遗忘。人 向前跑,摹仿光。

入口之大超出你的期望。玄秘宫搞坏了规矩。在 玄秘宫之后,只有超出期望才能让人满意。你从没见过 这种尺度的入口,毕竟,哪里有人能在透明中分辨出人 口、出口、边界或领地?你滑进去了。一支看不见的乐 队正在演奏《威廉?退尔序曲》。你夹紧手杖走着,你 发现自己正置身无边的光的监狱,换句话说,你已步入 停顿的时间。向左或向右都是一望无尽的光的大道。万 国旗帜静静垂立,全部被光淋成落汤鸡。你糊涂了,搞 不清这是一块砖、一座城市还是一段时间。你挤过参观 者,这里有万国参观者,你开始“参观”,对呀,你当 参观,“参观”是帝国发明、推广的新式生活,你参观 大炮、骗子的机械、大块头“光之山”1、压成薄片的石 墨和压进石墨的歌声,也参观美人、驯狮人、抚琴人和 喷火人,你向东走,经过水族缸、南美干尸、许多杠杆 和飘浮如水体的深蓝华盖;乐队在二楼;两层楼高的望 远镜让你驻足不前;你偷听西装革履的背影谈论地震和 螺旋桨,观看二十四条蚂螭在酷似旋转木马的玻璃玩具 里预报天气(“明日有雨”),和人群一起,为一个口吐 冰块的箱子惊呼起来;你参观了塑料、正在形成的布、 一个逐渐显现的幽灵画面(一片模糊树影,一头鬼祟 老虎,一些跑来跑去的黑人);你漠然地经过巨型管风 琴和一些雕塑,它们无甚可观,仅仅是特别大而已;

1 一度是世界最大的无色钻石,来自印度。围绕它涌现了种种传闻, 最著名的一则也许是“光之山的诅咒":”拥有此钻石的人将拥有全世 界,同时也将拥有这个世界的所有不幸。只有当拥有者是神或女人时, 才能幸免于难J

你看着那个演员,把一台四轮玩意从这头弄到那头, 来回地弄,“那是什么?"你㈣,已经呆看五小时的绅 士扭头回答你:“车

你穿过气流、电流、声流,不知怎的,它们变得 可见,你穿过它们好似穿过一些染成彩色的玻璃珠串; 有人拉你的手肘,拉你去参观观念,你毫无兴趣甚至感 觉厌烦,欠身离去继续向东,直到意大利花园最边缘的 青苔也消融拔地而起的热带丛林直抵光的脆壳。光软 化,重回有机状态;光重新是温度、湿度,这些可以理 解、可以亲近的东西,这些未经加工的气息和滋味,你 一阵晕眩像是中暑又像是往日重临,你看见一头花斑豹 穿过萝蔓像一团热蜜流淌,那是你永远遗失在南亚雨林 的一点点自我,其余的你已重回文明世界多年。你挨个 经过那些野人雕塑,你看得发恼,因为每一种野人都被 雕得错漏百出而帝国显然毫不在乎。帝国只在乎发明。 帝国梦想重新发明世界。在这个被强光遗忘的有机体之 角,在沦为绿衣弄臣的古神的怀抱,你看见我,我,肥 大、丑陋、疣疮密布,皮肉无一处平整,呼吸恶臭无 比,我就是一座咕嘟嘟冒泡有机粪池,我和我的展台冒 犯了你和你的文明世界,你如遭雷击,我对你微笑,你 震惊得无以复加,你绕着我看了又看,和导览员攀谈起 来,导览员的心肠是水泥管子跑铁浆,他第一万遍背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