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我被宣判为雌性,宣判为“幄"。我被宣判为 属树的,而非属水或属泥的。从此H定期为我做理学 检查,乐此不疲地从我手心、脚睁、大麻J、屎眼摄取 “物质”送去喂他的台式波吕斐摩斯。他努力追寻一个 答案——我是什么,应将我送去哪一科、哪一属,应为 我起怎样一个“学名”。
我和人漫步笼中丛林。我和人穿过鱼尾葵、棕桐、 天南星的丛林。水横枝好香啊。契家姐对此一无所知, 因为,我对此岸有多投入,对彼岸就有多疏离——我难 得再回中流沙。我只在月至中天时爬上公司行钟楼,远 望西边江面,寻找那片使梦境湿滞的桅林。风信鸡吱吱 乱转。珠江似银鳞大蛟。桅林远得根本寻不见,蓝屋却 近在眼前—— 蓝屋。下午。冯喜画我。暑热像庞然大物在廊外爬 过,H端一只法琅彩梅花碟走进来,边走边从碟里取 葡萄吃,漫不经心地,宣布即将迁我去澳门好景花园 的决定。
梦的气息加重。就像你在梦中游泳时踢出真实的一 脚:你踢中空气,你的梦摇晃如满树龙眼。我的世界摇 晃如满树龙眼。冯喜当即停笔,问:“过澳门?当真?”
“当然,” H东看西看,嚼烂葡萄,吐了些籽,“早 有计划,而今各方面都已融通。你也一道回去转转吧。 住两个礼拜。会会老友。打儿场球。我记得你打得不 差。我们九月中起行。海关文书你毋需担心。”
冯喜不再画了,茫然看向我。
“冯,没什么可操心的,” H走向百叶窗,试着从 窗叶上拭尘,但窗叶一尘不染,“澳门对这野兽更有
益——澳门与广州不同。在澳门,我们有更大空间。”
谁人不识好景花园?这个名字永恒流转,在六要 行,在海皮,在澳门航道和番鬼观光手册流转,和岬鸣 一起拍打燥热正午。“花园里头有七百种雀,”有人说, 门牙压开瓜子,”最大连尾十尺长,最小小过指甲盖。” 人说花园里有三千种花,依河南岛做派以盆栽起,再顺 着逐层升高大石基摆,摆作花的舍利塔,廿二个花王全 年无休日夜服侍。人说花园里养老虎、犀牛,老虎趴伏 大餐台打盹,犀牛成日顶门取乐——那门是犀牛专用, 顶穿就换。冯喜则说好景花园是现世诺厄方舟。
——有个叫诺厄的男子拥有一条大船和一项大计。 他要将世间一切动物,每种捉一对,一公一幄,带向他 的大船之上。
我说:为乜?
一因为世界将要发大水。世界要变一缸水。未能 上船的万物都要浸死。
我说:鱼如何浸得死?雀呢?雀可以飞哩!这个诺 厄如何在船板上养水蛇?长颈鹿呢?照H所讲,长颈 鹿的长颈足够扯悝做大桅哩!
冯喜说:你讲得有道理。我思疑,尽管诺厄非常发 奋,仍然遗漏了几种动物。他极可能遗漏了你的祖家。 好彩,你的祖家发奋,匿向某挞秘密地方,终得存活。 那完全仰赖你们天生的构造与机能。
我说:极有可能。
--总之,诺厄掌他的大相,运一大船动物。大水 茫茫,再望不见陆地。亦无山尖,亦无岛屿。诺厄向四 面八方转般,有乜所谓?大水面一丝波纹都无。悝静静 垂。当其时,世界是水,却无风。风死了,水息了。
如何是好?唉!谁人来帮帮手呀!
——无人能帮。在那艰难时世,世人都被神爷火华 剪灭了,唯独是剩诺厄和他的发妻。那就是天谴。神 爷火华独独保佑诺厄的大船,将所有爱倾向那世间唯 一大桅。爱太大,原地掀风。白鸽应风而至,嘴里衔 枝橄榄。
我得意道:果不其然一诺厄遗漏了白鸽。
——诺厄立向望楼大喊:“你由何处咬到橄榄 枝? ”白鸽拧头就飞,飞向风的前头,诺厄就追赶。神 爷火华的爱注向所有风上、悝上,风就变顺风,悝就见 风使尽。
我听得跳起:白鸽飞去何处?
——飞去澳门。大船亦追去澳门。在澳门,诺厄 见大水渐渐退落,深色礁石浮头。虾蟆神停在妈阁庙对 出水面,早已变大石,石身上钉了许多蛇。虾蟆神是发 了善心宏愿,甘愿变石,于大水之中,救下许多蛇的性 命。后来,澳门人就叫它虾蟆石。
——诺厄见白鸽着落、湿地露出,就令大船埋岸, 将船上公龌动物引去地面。动物太多!流流长动物大队 由船舱至地面,行足七日七夜。
我问:何其大的大船,能够装载如此多的公蛆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