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英英画了一阵。突然四喜又讲:“怪胎亦分贵 贱。好命怪胎做皇帝,贱命怪胎做乞儿——”望我一 眼,"--唏!怪胎蛤艇,惨绝人寰!”
时辰一到,模特儿起立、包头巾。巨瘤隐匿,软化 做一团可以直视的隆起。冯喜讲句“劳烦喇”,嘱咐他 去竹枝处领钱。模特儿在头巾之上再扣顶笠帽,最后贪 望我一眼,行出画室。
冯喜收档。说:“这个四喜,乃海皮第一职业模特 儿。一旦摆定姿势,必定雷打不动,凭一颗巨瘤、一 身定力养活一家九口。不甘病死,亦不甘切瘤,左右 摇摆之际,唯有无尽奔走,将模特儿多多地做、亡命 地做
此外,冯喜还常去新豆栏阳春馆画烟鬼。画烟鬼一 切从简:一本纸簿,一支炭笔,一柄小刀。
藤条拂落来。我想到出神,忘记叫。又拂,又拂。 我逃向船板,契家姐大脚踢我。蛇王拎一抽网路过,望 一阵,说:“哎呀,你这样打,要打死的。”契家姐说: “打死就打死!个狼心狗肺,命都是我的,而今日日同 鬼混在一处,打死罢就!”又踢,又踢。靖逮街似花 灯,似油彩,是四海万国幻彩激流。冯喜真有意思!阴 声细气,识字,识番话,夜里点盏灯,在画肆三楼静静 切逋纸。画肆三楼不朽荫凉,有花香;蝴蝶在大玻璃缸 内慢慢扑翼。蝴蝶死了,冯喜就开箱,执出来,差竹枝 去买新的补入。蝴蝶在靖速街葆春记买。葆春记还卖五 彩蝶蛹、缝叶蚁大巢、万物标本。冯喜教画肆哥仔认博 物画中生灵。他背对满洲窗,头顶镶一弯薄光。谁若瞌 眼麻,他就以竹尺触其手背:“自身不发奋,指望神仙 打救? ”有时詹士哼哼唱唱拍着墙壁上来——唯独詹士 上楼毋需竹枝引路——冯喜就同詹士齐齐再上一层楼 去。詹士亦是苏格兰鬼,较H更肥大。冯喜说:“莫叫 人家‘鬼’J似是发恼,实情没有。有时冯喜画我,在 画肆,在蓝屋,在六亶行中庭花园。H和詹士立在后面 看。大笼早就弃用,拎去六亶行后厨水围基养鸡。我学 会顺遂他们意思,摆出万千姿态。他们看我、画我,哇 啦哇啦使番话。我听不明白,因而趴在局外。横掂我也 不是人!我摆万千种姿态做个模特儿,趴在局外,看冯 喜坐在两个番鬼中间,似纸薄。
07神爷火华向东旅行
一味向东旅行,将依次路过夏威夷、墨西哥高原、 印加帝国、马尾藻海、西撒哈拉、法老的午梦、奥斯曼 帝国、阿拉伯海、恒河,然后回到广州。这时神爷火华 失去了一些时间。同时失去时间的还有蛇。蛀搭乘蛇房 旅行,从北海到阿拉斯加湾,灰汪汪肉里怀着怀表。蛇 不断看表,以便配合潮汐节律开关房门。一味地向东旅 行使怀表失效了。蛀在错误的时间打开蛇房,神爷火华 在错误的时间举起蛇锤。
神爷火华一味向东旅行,依次经过阿拉伯海和盂加 拉湾。风暴和群岛向东旅行,消散在失去的时间之中。 神爷火华侧身拉长马六甲王国残留水面的倒影,口积月 累的园艺活削平了他的腹臀。
珠江向东旅行。神爷火华掠过柔佛时候,珠江正 从马雄山出发,摇着白色背鳍滑出山洞,落进潭去。洞 口距离潭面不过一米。人在洞口挂个招牌,刻下“头”、 “源”、“江”、“珠”。珠江很是愤懑。但它年纪尚幼, 它的愤懑就未受到重视。珠江游,一味向东。在逼近大 海的时候珠江已是极大,它的分量压低地层、荡平山 丘,稍一翻动就使横跨天穹的经线颤动不已。人给珠江 磕头、烧香,向珠江手里塞猪、牛、羊,也塞人。珠江 把这些皮货都吹胀吹圆,上上下下颠着玩。
现在,珠江老了。离自己的尽头很近了。这就是 珠江重拾童心的缘故。珠江旅行到力所能及至东之 东,染了一身病:慢性中毒、痴呆、栓塞、衰竭。它 卸下所有西边的记忆和时间,在八个地方死去:崖 门、虎跳门、鸡啼门、磨刀门、横门、洪奇门、蕉 门、虎门。
08葆春
江面声浪渐大时,剃头佬就挑担行人广场,到正对 六要行的大榕底停住。大榕枝叶根须茂茂然,做成广场 唯一公共凉亭。剃头佬卸担,将剃头柜、面盆座严正摆 好,从剃头柜内取剃刀、手镜、布巾、番视、篦梳一干 拉杂,排列齐整。剃头佬倚着剃头柜等,对迎面而来无 论谁人都招呼:“阿官,采耳吗?”
人家不睬他,荡走了。他又倚返去。日头在天上划 个弧,他跟着大榕影移去西,移去东。鱼佬、岑婆粥那 些人,专挑日正时分窜上广场摆档,摆得一阵是一阵, 差人有时理有时不理。最狼一次,岑婆粥被打断脚骨, 无影无踪。剃头佬以为她死了,不料两个月后又挑个 粥档上来,人变矮、变跛而已。一条髀I、一条臂,丢了 就丢了,人活着似檐蛇 > 甲万3师傅、补镇佬匿在暗用. 等到事仔找上门,就拎起架嶂跟入夷馆做工夫。干手净 脚,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