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老司曾戴一顶双角帽,带一条长耳花斑狗,扮 个打猎样子叫画师画。我从中发掘启示,向客人身后 发明一种虚构的风景。云天,山海,洲岛,林泉,画中 人如在方外,如在蓬莱,实情是呆坐画室,被死气沉沉 四壁软禁。什么英吉利查理、法兰西路易、好鹰国弗 朗慈,在风景问题上,都做过我的老师。客人自行 挑选一种风景。有人爱子孙满堂,有人爱富贵荣华。 有人爱静。有人爱黑色威权。亦有人拒绝发梦,但 求一个‘真
“你估卡老司求什么?你看卡老司到处对人笑吉 吉,实情已经亡了国、做了软骨仔,就连戴帽,亦要学 他老板拿破仑,戴同样一款。”
我就越发去舔卡老司第四银色的笑,舔了又舔,吞 吞吐吐。冯喜问:“食饱未?再添些^吗? "我示意饱 到极,冯喜就结账,在伙计掌心排了一串铜板。两个好 朋友,前后脚,跳过昌福旺茶楼门槛,沿靖速街向南一 路快步行。我们在凤饼铺停脚,冯喜将它有名的白云 糕、花生酥、鹅油肉松饼各买一打。冯喜说:卡老司祖 先中间,有一位最离奇,即卡老司第二。卡老司第二一 出世,万民惊恐。何故呢?就要由一座肉山讲起。从前 有座肉山,独独地,静静地,停在大西洋国天地间。肉 山圆绷绷,滑捋捋,圆似坟头,滑似花胶,山皮、山 心都是肉。还未行到画肆,竹枝就迎过来:“喜官返来 啦?”冯喜问他:“四喜到了吗?”答:“到了。向画室 候着J冯喜说:“你搬个盆上去,让蛙浸水。再将这些 送去阿蒙处J阿蒙是那个不久前搭河狸号'从花旗国返 来的佛山人,现时由洋行大班打本,在同文街上做土布 生意。对阿蒙,连同那条载他漂洋越海的三桅大船,冯 喜总有无限兴趣、好奇与疑问。我心里嫉妒阿蒙,嫉妒 河狸;白云糕,花生酥,鹅油肉松饼,我也想吃呀!
冯喜又从所有糕饼之中分出一份,“此一份,等四 喜领酬劳时候,一齐给他。”竹枝答应,接去糕饼,藐 嘴藐舌瞟我一眼,快步走开。
冯喜爬上三楼,入画室,柔声问:“四喜,几好 吗? ”模特儿四喜坐在一把官帽椅内,大吃一惊望实我, 眼珠快要跌出来,却不声不响不动。冯喜开档,用画箱 变戏法,支支整整,变出木架、木板、颜色碎、校色板、 笔、尺、怪味油等等。同一时间,竹枝抬了水盆入屋。
四喜望实我,我也望实他一望他脸上那颗巨瘤!
1 Beaver,美国商船,1806年至1850年代之间曾多次往返纽约、广州。 他一呼一吸,脸上巨瘤就微微摇摆。我望实巨瘤,它是 栖在四喜脸皮下野兽,它呼吸、摇摆,又软又熟,是模 特儿头上头。我吓得阖眼。过一阵,眼又睁开。巨瘤仍 摆,摆啊,头上之头、无脸之脸。我的心狂跳,眼皮睁 睁阖阖,天旋地转。四喜仍然不声不响不动,他大大凸 出、望实我的眼里流露同样惊恐。我俩惊恐对望,恍如 照镜!冯喜摇动炭笔,造出绵绵落雨声。模特儿四喜额 角渗汗、面口发青,而我就要吓晕哩!
冯喜边画边讲:然后人潮来了,那是大西洋国万 民,将那独一无二肉山围起。先有襁褓、乳房、财宝、 牛马,一圈圈将肉山围起。再有野兽、泉水、群山、星 辰,两圈圈将肉山围起。襁褓、乳房、财宝、牛马,全 属大西洋国皇帝私有,从河谷堆去山巅。野兽、泉水、 群山、星辰是神爷火华的,谁人都夺不去。皇帝的财产 和神爷火华的财产好似锦绣的大海扑来,发射光泽,浪 声滔天,涌向肉山脚,肉山就变海心孤岛。只见肉山根 处裂开一个又黑又窄洞口。受到大浪拍打,山就震动, 洞口越裂越大,直到卡老司第二可以从中爬出。
卡老司第二爬入世界。他见世界觉得惊奇。世界 见他亦惊奇。何止惊奇?世界惊恐!锦绣的大海突然褪 散,褪出一圈静英英空白,空白阔绰啊!和海皮广场一 样阔绰。卡老司第二爬向何处,静英英空白就跟向何 处。四喜突然发问:“何解哩?”冯喜执起小刀,一刀 一刀削炭笔,削出一个新净尖嘴。因为新鲜出洞的卡老 司第二又白,又跛,左眼生在鼻梁上,嘴巴打竖,右耳 上还有右耳,似一丛全是右耳的银耳。卡老司第二爬啊 爬,一路爬,一路笑,四喜叹道:“哎呀,惨!这个卡 老司第二同我一样运滞,是个怪胎!我是后天染疾,他 是邪气攻人娘胎。”
冯喜停笔,高声讲:“四喜,你如何是怪胎?大夫 不是即将为你切瘤了么? ”四喜说:“宁愿不切。”冯喜 说:"好了。哪个卡?老司都不再讲了。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