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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图(17)

作者:林棹

我想象自己跳在契家姐面前大大地炫耀:我亦人在 画中了!似天后、龙母,人在画中了!我想象契家姐又 惊又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烦恼找上门来。烦恼要把两个番鬼掳进它暗寡 寡的斗篷。天色越晚,他们离下午的快活越远。画笔发 癫,变失控鸿鹅。我又饿又干,索性用腑射翻笼外水 碗,在遍地流淌水迹上打滚。我发干啊!我闷!我打 滚,扯火,乱跳,撼得大笼磬口匡响。他们跟烦恼缠斗, 看不见我。一个哥仔举个烛盏进来,点亮了四枝吊灯。

夜晚钻进蓝屋,经由道道百叶窗缝。夜晚发现蓝屋 是静止的,也惊奇起来。四个哥仔推进一个大水盆。五 人合力把我和大笼整个抬起,一下子浸落盆去。

水又凉,又甜,有石味、青苔味。我浸水,认识了 井,认识了井神和浮游的记忆。我趴着,静静吸收那些 状似虫卵的旧事。哥仔中的一个十分惶惑,问说:“大 蛤跚浸死了? ” H说:“如何就浸得死?我借你的书, 你有无好好地读? ”又问他们:“晚餐如何安排? ”

哥仔七口八舌报:

“白鸽面龟’! ”

“咖喔牛!”

“猪脚冻!”

“周打汤!”

“梅挞!”

“油煎鸡忘记z !”

H说:“再开支靓酒。”叫他们不要再看。于是哥 仔推推操操地出去,带上门。可是不过一阵,更多人涌 进来了。门开开、关关的。那些人都穿鞋袜,袜筒里插 着干燥折扇;长辫梳得紧紧的,身上气味淡淡的。他们 有一种眉精眼企的光鲜:那就是被称作“省城人”的陆 上人,一望即知。他们一边笑,一边挤过来看我,很快 又被H轰出去。还有人乘机捧入一条死鱼,请H判一 判“是什么怪鱼”、“有无收藏的价值”——叫我说,不

1旧时粤人称馅饼为“面龟”。

2民间说法:吃了鸡脾脏会健忘,故称鸡脾脏为“鸡忘记”。 过是条普普通通狮头鱼。经由那扇门,那个小小开口, 人像水一样流着。后来;H和那些涌进来、逃出去的人 一起笑了。而詹士已经把抽斗、白瓷碟、玻璃樽罐、蚌 壳、七彩小棒恢复成提箱。詹士提着箱,意着嘴角,站 在那里。

靖逮街被燕子巢和花旗行夹紧,海皮四街之中最为 旖旎豪华。靖速街23号,铺面临街,前店后坊,双语 大招牌写:

冯喜写像

大漆描金抱柱匾写:

浮生一梦百千般

丹青难写天然态1

望上去,方斗满洲窗,彩玻璃窗叶支起,可见内廊 绿釉盆鸡冠、金桔、水横枝,金丝雀笼、四季平安灯, 再向内,景致阴深不可辨。三楼窗页阖紧。左邻同珍记 扇铺,右邻裕和料器铺,对面瑞兴卖瓷器、酸枝家私。 斜对角戚记药材,铺匾下底一大排马骆2干极之抢眼。

1张抡《踏莎行?朝锁烟罪》,原词:"朝锁烟靠,暮凝空翠。千峰迥 立层霄外。阴晴变化百千般,丹青难写天然态。入住山中,年华频改。 山花落尽山长在。浮生一梦几多时,有谁得似青山耐。”

2 [粤方言]猴子。

茹老大灯笼铺门口长期晒竹白。寰球人种向街面流通。 昌福旺茶楼伙计使得五国番话。靖逮街任何一角都似一 沓千层宝塔逋纸花,完整靖速街就是逋纸花团无穷无尽 翻折,翻出五光十色梦幻、一支珠翠镶满唯啷瞠跌落地 旗人女皇指甲套。

画肆管店,随后知道叫竹枝的,平平静问张亚寿午 安,平平静引路、爬花鸟彩绘楼梯。爬至三楼——好似 入了花蕊啊!各样色水在暗光里涌,涌来涌去,涌出花 色影子。又有异香暗中飘。木棉花舂烂批墙。墙上满挂 图画,木版画、棉纸画、逋纸画……诸多画中混入一面 镜,镜中人同自己打突然照面,总要闷吃一惊,那些外 江佬、乡下佬;则吓得跌坐在地。四盏料丝灯吊落来, 当中夹一球番头番脑番鬼鱼缸灯,灯下花头踊踊番鬼地 毡。西墙泊香案,案面陈列金身自鸣钟、黄熟佛手、夕 阳无限玻璃画。南墙泊西洋纸牌台,台面摆山水台屏、 七色梅瓶、米纸灯一座、朦朦胧逋纸卷成沓、颜料罐缸 无数。墙角立四方玻璃大箱,箱内布置浅水、怪石、横 木、花团,十数种大蝴蝶半开半合叹息、造梦,不似人 间。还有羊桃、凤梨、蜜柑诸多生果堆成山,盆花、花 枝、花瓣纷攘攘遍地散。满洲窗锦绣玻璃,向这花间世 界再投彩虹影。窗下坐五个白净哥仔,各个占张方台, 右手举支细毫,左手捻起袖口,向斜斜支起板上棉纸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