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政变扭转人生
2000年9月,PayPal 执行长换人做
创业伙伴联手背叛
2000年夏末,PayPal创业伙伴列夫钦,发现马斯克愈来愈难相处了。他写了很长的备忘录给马斯克,说明诈骗如何威胁到公司的生存,可能会使公司破产〔其中一篇标题非常怪异,题为〈诈骗是爱〉(Fraud Is Love)〕。但马斯克总是态度冷淡,三言两语驳斥他。即使列夫钦开发出第一个用于商业的人机验证码(CAPTCHA) ,可区分真人与机器,以防有人利用电脑程式等自动化机制进行诈验,马斯克依然看起来兴趣缺缺。列夫钦说:「他的反应让我很沮丧。」他打电话给女友,忍不住抱怨说:「我想,我受够了。」
有一天,列夫钦和几个同事去帕罗奥图的一家饭店开会。一群人坐在大厅时,他告诉同事,自己打算离职。但他们鼓吹他反击,因为其他人也有类似的挫折感。他的好友提尔和卢克。诺塞克(Luke Nosek)秘密委托一家公司进行调查,显示PayPal的品牌价值远大于 X.com 。马斯克知道后很生气,下令PayPal从公司网站大多数的页面消失。9月初,列夫钦、提尔和诺塞克三人,加上霍夫曼和大卫。萨克斯(David Sacks)一致同意,该是推翻马斯克的时候了。
应该是命中注定吧,在同事密谋发动政变的那个月,马斯克决定和洁丝汀去度蜜月。八个月前,马斯克和洁丝汀结婚了,但一直没时间去度蜜月。小俩口先飞到澳洲观赏奥运赛事,也打算去伦敦和新加坡,与潜在投资人见面。
他一走,列夫钦马上打电话给提尔,问他是否愿意回来当执行长,至少暂时担任这个角色。提尔答应之后,叛变小组同意联手对抗董事会,同时争取其他员工连署支持执行长换人做。
于是,提尔、列夫钦及其同党全副武装,浩浩荡荡开着车,驶向沙丘路来到红杉资本的办公室,向创投家莫瑞兹陈述情况。莫瑞兹翻阅陈情书,问了一些有关软体和诈骗的具体问题。他同意有必要改变,条件是提尔只能担任临时执行长,公司必须赶快找人,招募经验丰富的管理人才来统领大局。发动政变的这群人同意这个条件,然后去当地一家名叫安东尼欧疯人院(Antonio’s Nut House)的廉价酒吧,庆祝革命成功。
马斯克从澳洲打电话回来时,隐约觉得不大对劲。他跟平常一样下令,但底下的人却开始推拖,不像之前都会乖乖照做。在旅程的第四天,他终于找出原因。他收到一封员工寄给董事会的电邮副本,那人赞扬马斯克的领导,谴责发动政变的人。马斯克这才知道自己被偷袭了。他在电邮中写道:「这件事让我难过到无法言语的地步。我付出全心全力,把Zip2 赚到的钱几乎全投入这家公司。现在,公司的人却指控我,说我是坏人,我甚至连回应的机会都没有。」
马斯克打电话给莫瑞兹,试图力挽狂澜。用词遣字向来谨慎的莫瑞兹说道:「他形容这次的政变『罪大恶极』。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很少人会用这么严重的字眼来指控同事。他还说,这是『令人发指』的罪行。」莫瑞兹不肯收回成命,马斯克立刻买机票准备回国,因为时间很赶,只能买到经济舱的座位。他回到 X.com 办公室之后,召集几个死忠的追随者一起想办法抗争。有一天,他们在公司谈到深夜,谈完之后,他竟随即坐在游戏机前,一个人狂打《快打旋风》。
提尔警告高阶主管,别接马斯克的电话,因为他可能太有说服力或是会让人紧张不安。但营运长霍夫曼觉得自己该跟马斯克好好谈谈。个性开朗的霍夫曼,壮硕的像一头熊,知道马斯克会使出什么招数。他说:「他有一种扭转现实的力量,会把人吸入到他的愿景之中。」尽管如此,他决定和马斯克一起吃个饭。
结果,这顿饭吃了三个小时。马斯克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努力说服、劝诱他。他说:「我把所有的钱都投在这家公司,由我来经营这家公司应该是天经地义吧。」他还解释,为什么他反对全力发展电子支付的策略,「这只是创设纯网银的暖场」。他读了前哈佛商学院教授克雷顿。克里斯汀生(Clayton Christensen)的著作《创新的两难》( The Innovator’ s Dilemma),想要说服霍夫曼,让他相信古板的金融业是可以颠覆的。但霍夫曼并不认同他的看法。
「我告诉他,我认为他那超级银行的愿景是有毒的,我们必须专心经营我们在eBay的支付服务。」霍夫曼说。于是,马斯克改变策略,说服霍夫曼担任执行长。霍夫曼因为急着离开这场饭局,就说他同意考虑一下,但他随即发觉自己对担任执行长这件事毫无兴趣,依然决定力挺提尔。
好胜斗狠,也坦然接受挫败
董事会投票表决,要求马斯克让出执行长的宝座。这个火爆浪子的反应却出奇地平静、优雅,完全不像他以前为了胜利拚死拚活的模样。他在给同事的电邮中写道:「我想通了,现在该是引进一位经验丰富的主管来执掌公司的时候了,可以让 X.com 迈向下一个阶段。如果找到合适的人,我计划请三、四个月的假,好好思索一些想法,再创立一家新公司。」
尽管好胜斗狠,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马斯克很能接受挫败的事实。
当时担任PalPay工程部主管的杰若米。史达波曼(Jeremy Stoppelman)问马斯克,他是不是该和其他人集体提交辞呈,以表抗议。史达波曼一直对马斯克忠心耿耿,也很有创业精神,后来创立了评价网站Yelp。马斯克说:「你们别走。这家公司是我的孩子,我就像《旧约》所罗门王故事里的那个母亲,宁愿放弃孩子,好让他存活下来。尽管提尔和列夫钦这样对我,我还是会努力修复我和他们的关系。」
现在只剩下一件事可能使得气氛变得紧张。马斯克在电邮里表明,他想做公司的公关。他已经有了当名人的瘾头,希望成为公司的门面。有一次,他们在红杉资本合伙人莫瑞兹的办公室开会,双方有点剑拔弩张。马斯克告诉提尔:「我是公司的最佳代言人。」但提尔泼他冷水,马斯克就发飙了。他吼道:「我不希望我的荣誉受到质疑。对我而言,我的荣誉比这家公司更有价值。」提尔不解,这和他的荣誉有什么关系。提尔回忆说:「他非常激动。这是一种超级英雄式的语言,营造出荷马史诗的氛围,但在矽谷没有人这样讲话。」马斯克依然是最大股东,也是董事会成员,但提尔就是不让他当公司发言人。
这是马斯克三年来第二次被逐出领导核心,他是一个有远见的人,但总是和别人处不来。
非典型的创业家
在PayPal,马斯克给人印象最深的,除了毫不留情和粗暴的个人风格,就是他愿意冒险,甚至渴望冒险。红杉资本合伙人博塔认为:「创业家其实不喜欢冒险,而是希望减少风险。他们并不是在风险中成长茁壮的,也不曾想要扩大风险。相反的,他们会找出可以控制的变因,使风险降到最低。」但马斯克显然不是这样的创业家,「他喜欢放大风险,破釜沉舟,让自己无路可退,只能勇往直前。」在博塔看来,马斯克开麦拉伦发生车祸就像一个隐喻:把油门踩到底,看这部车能冲多快。
这就是为什么马斯克和提尔是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个人。提尔总是专注于如何减少风险,他和霍夫曼一度想把在PayPal的经验写成一本书,而关于马斯克的那一章,他们打算用这样的章名:不了解「风险」这两个字的人。如果要驱使人达成不可能的任务,沉迷于风险也许有用。霍夫曼说:「他可以让一票人听他的话在沙漠中前进。他的意志坚定,因此会把所有的筹码全放在桌上。」
这不只是一个比喻。多年后,列夫钦在一个单身朋友的公寓跟马斯克和几个朋友聚会。有一些人在玩赌注很大的德州扑克。虽然他很少打牌,还是坐上牌桌。列夫钦说:「那几个人都很厉害、精明,擅长记牌和推算自己的胜算。伊隆每次都把自己的筹码全押上,输掉之后,接着又投入更多的筹码,然后加倍下注。他一输再输,在输了很多次之后,他再度把所有的筹码押上,终于赢了。然后,他说『好了,我不玩了』。」从这种打牌的风格,可看出他人生的一个主题:持续冒险,永不放弃。
事实证明,这是个好策略。提尔说:「你看他后来创立的两家公司,SpaceX和特斯拉。经验老道的矽谷人会告诉你,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疯狂赌注。即使没有人看好,这两家疯狂的公司还是成功了,让人不得不对自己说,『我想,伊隆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对风险有独特的认知』。」
PayPal在2002年初上市,同年7 月,被eBay以15亿美元收购。马斯克从这笔交易获得2.5亿美元。后来,他打电话给他的死对头列夫钦,说要跟他在公司停车场碰面。由于列夫钦身材瘦小,偶尔担心有一天会被马斯克痛殴一顿。于是,他半开玩笑地说:「你要找我在学校后面打架吗?」但马斯克是真的有话要跟他说。两人碰面时,他一脸忧伤地坐在路边,问列夫钦:「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列夫钦答道:「我真的相信这么做是对的,你完全错了。这家公司就快完蛋了,我觉得别无选择。」马斯克黯然的点点头。几个月后,他们在帕罗奥图共进晚餐。马斯克对他说:「人生苦短,过去的事就算了,我们继续前进吧。」他也跟提尔、萨克斯等带头发动政变的人这么说。
2022年夏天,马斯克对我提此往事时,说道:「我一开始很愤怒,恨不得把那些人宰了。但我最后了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被推翻也是件好事,不然我现在还在PayPal做牛做马。」他停顿片刻,然后发出一阵笑声,「当然,如果我还留在那里,PayPal如今就会是一家市值数兆美元的公司了。」
PayPal的陈年往事早已落幕。这年夏天,马斯克正在收购推特。我们一起走到一座高棚组装工厂前,这是他的星舰火箭准备进行测试的地方。这时,他又提及当初对于 X.com 的伟大愿景。他说:「这就是推特的未来。如果你把社交网路和支付平台结合起来,就可以创造出理想的 X.com 。」
鬼门关前走一遭
马斯克在PayPal遭到罢黜,卸下执行长的职务之后,终于真的能去休假了。他第一次放下工作,准备好好享受一周假期。但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度假。他发现,自己没有休假的命。
他和妻子洁丝汀、弟弟金博尔一起去里约找表弟罗斯。罗斯跟一个巴西女子结婚后,就移居到那里。接着,他们回到南非,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17岁那年,马斯克离开这个国家,这时才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
洁丝汀跟马斯克的父亲艾洛尔和祖母(小名娜娜)都处不来。她在里约时用指甲花在腿上画了只壁虎,但颜色尚未褪去。娜娜跟艾洛尔说,他这个媳妇是「耶洗别」(《圣经》中的邪恶王后,淫荡轻薄、专横跋扈)。洁丝汀说:「我第一次听到一个女人说另一个女人是耶洗别。据说壁虎纹身能增进人缘,看来没用。」于是,他们赶紧逃离普勒托利亚,去野生动物保护区展开豪华游猎之旅。
2001年1月,回到帕罗奥图之后,马斯克就开始出现晕眩、耳鸣的症状,而且反复打冷颤。他到史丹佛医院急诊时开始呕吐。脊髓穿刺显示他的白血球过高,医师诊断他得了病毒性脑膜炎。这通常不是很严重的疾病,因此他在医院打了点滴之后就回家了。
但接下来几天,他的病情却逐渐加重,甚至虚弱到几乎无法站立。于是,他叫了辆计程车去就医。医生发现他的脉搏非常微弱,立刻叫了救护车,送他到红木市红杉医院。有个传染病专家刚好经过马斯克的病床,发现他得的是疟疾,不是脑膜炎,而且是恶性疟疾(最致命的一种),幸好及时发现。这种疾病在症状最严重的时候,就像马斯克的情况,病人如果得不到正确诊断与治疗,可能再过24小时就没救了。马斯克被送进加护病房,接受高剂量的去氧羟四环素(Doxycycline)治疗。医生在他胸口插上中央静脉导管,以输注药物和输液。
X.com 人力资源部主管去医院看他,并帮他申请医疗保险。该主管在给提尔、列夫钦的电邮上写道:「再晚几个小时,他就没命了。为伊隆治疗的医生,以前只碰过两个恶性疟疾的病例,那两个病人都死了。」提尔跟那个主管谈了之后,才知道马斯克之前就为 X.com 的企业主管购买了寿险,身故理赔金额高达1亿美元。马斯克果然不是一般人,才会买如此高额的保单。提尔戏谑地说:「如果他死了,公司的财务问题马上就解决了。但他能逃过一劫,我们都很高兴。再说,公司已渐渐步入正轨,所以我们根本不需要那笔保险金了。」
马斯克在加护病房待了10天,休养超过五个月才完全恢复。他从这次的濒死经验得到两个教训:「休假会要命。还有,南非是个魔咒之地,一直想要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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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全称Completely Automated Public Turing test to tell Computers and Humans Apart,即全自动区分电脑和人类的公开图灵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