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推上王位后,就离开了宁静和熟悉的宅邸,住进了王宫—克马林宫(这个名字来自巴利语,其意思是:“天赐和平”)。这是一座既漂亮又高大的砖石结构宫殿,传统特色的屋顶覆盖着黄、蓝两色的琉璃瓦。与克马林宫相邻的庄严的金銮殿内,安放着盛有我外祖父干瘪躯体的棺材。
我主持了各种仪式来祭祀先王。我要尽量处理好参加仪式人出场先后顺序的棘手问题,以及遇到的其他敏感的问题。一句话,我要表现得既严肃又谦虚。为了避免家庭内部的不安定,我进行了一些改革。比如,我免去了我的祖父母、我的叔(舅)父(其中包括逆来顺受的舅父莫尼勒亲王)和我的姑(姨)母们朝见国王时“下跪叩首”的传统礼节。像王子那样,每次都是我这个国王首先向他们敬礼。当我的堂兄康托尔和伦西向我致敬时,我也立即向他们还礼,使他们一点也不感到屈辱。其他的堂(表)弟和先王的孩子都要先给我敬礼。他们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克马林宫后面有六十几间比较舒适的房子,那里住着我尊敬的先辈的妃嫔们。蒂博多称这个地方是“黑人村”。他向我表示在莫尼旺国王遗体火化后,王国政府将把这块地方清理一下。当然,不会让以前的妃嫔们没有地方住,她们每人可以在城里无偿得到一块空地和一笔修建新住宅的费用。到达学龄的先王的孩子们,每天到小学或中学校去上课,都由王家车队的司机用汽车接送他们。几乎对我怀有父子般感情的蒂博多先生毫不隐讳地说,如果继续同这些妃嫔们混在一起,他担心我的德行会受到影响。他反对把沙士鲁·罗巴中学的这位高才生放进“母老虎”(即这些女人)的“牧场”里。的确,在她们中间,有的还是长得相当漂亮,“可以受用的”。
我舅父莫尼勒和莫尼庞经常借口看望我的父母来克马林宫。实际上,他们是对以前宫廷里某些女人特别感兴趣。而漂亮的小伙子莫尼勒,就像蜂蜜招引苍蝇一样地吸引着她们。莫尼庞没有多大吸引力,只好等着捡剩的。而另一个求爱者——西索瓦·拉塔里(是一九七○年“三·一八”政变的主谋之一,施里马达的父亲)也来后宫碰一碰他的桃花运。这位长得一脸瘪三样的狡猾的老头儿,不凭他的相貌而是靠他的待人才气勾引漂亮的妃嫔。但因为他既不是龙萨,也不是缪塞,所以他经常一无所获。按风俗习惯,应服丧三个月,但宫廷里一点也没有伤感的气氛,惟有我母亲——莫尼旺国王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在为先王哭泣。
西哈努克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一些时候以来,在蒂博多先生警觉的目光下,他以自己的行动感化了每个人。
在整个王国,高棉子民们对西哈努克怀有非常诚挚的友情。只有那些在法国军队中服过役的柬埔寨大兵,对他们敬慕的人——法国军队中的军官莫尼勒中尉被剥夺了王位继承权而有些不高兴,但他们对新国王是服从的,也是忠诚的。
高棉民族主义者一派也很高兴。他们以为在得到政治界好评的《诺戈瓦特》报上发表了非常雄辩的社论以后,就能够随便进出我的家了。我接见了这一派的领导人,他们企图使我关心反对殖民主义的斗争。因为我刚刚离开沙士鲁·罗巴中学,对政治还不感兴趣,我只是有礼貌地听他们讲。然而,法国保护当局很快切断了国王与这个反法派系的联系,《诺戈瓦特》编辑部也跟着改变了调门……
法国当局不失时机地给我周围派来了他们的心腹之人。在我身边,他们派了一位“代表”(法国高级专员的特别“大使”)加斯东·巴罗尔先生,一位私人顾问雷内·莫里宗先生,既是我的家庭教师,又是我的正式讲话和信函的拟稿人;还有德古海军上将让给我的一名副官阿梅代·菲利普·戴布瓦松先生。
管理民政事务的巴罗尔先生,肩宽得象举重运动员,头发剪着小平头,有一副军官的头脑。他富有才智和口才,他向我讲述安德烈·莫鲁瓦所写的《布兰布尔上校的沉默》的故事。我被他的口才和彬彬有礼的讲话所征服,自愿地让他替蒂博多先生“监视”我,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回避他。
莫里宗先生,也是管理民政事务的。他像个纯血统的法国人,他很有魅力,他有像摩尔贵族一样黑的皮肤,一条笔直的头缝把他紧贴在头皮上的头发分成左右两半,他的身体可以和吕多尔·瓦朗蒂诺媲美。尽管他的举止像个花花公子,但人们对我说,他非常忠于他那娇媚的夫人。
而戴布瓦松先生,由于他的工作职务关系,成为我每日的同伴。这是一位出身贵族,曾经当过法国海军中尉的青年人。他高个子,细条身条,椭圆形的脸,长相标致,具有希腊神般的古典美。他举止文雅、教养良好、知识渊博,把宫廷布置得很美,他成为我这个愿意接受西方影响的亚洲君主所梦寐以求的一位副官。但有时我对他那总要任意支配他人的怪癖感到很生气。一九七○年政变以后,他弃甲经商,是我最忠实和最可靠的朋友之一。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出身高贵和心灵高尚的统一。
我似乎有了一切。然而,在我睡眠时却经常做噩梦,梦见由于我的数学、物理和化学比较差,中学毕业会考时没能“及格”。尽管我认为我的拉丁语和希腊语很不错,却也弥补不了我在数学、物理和化学方面的不足。这个噩梦,在一九七六到一九七八年我被关押期间,仍不可思议地伴随着我。这个荒唐的梦不止一次地使我在睡觉时忘记了灾难性的命运。
继承王位使我逃避了考试的折磨。但是我毕竟才十九岁,在我成年(即二十岁)以前,我还应该继续学习。学习的内容是法国文学和哲学的基础知识。我的老师是法国教育界在柬埔寨的大师、总学监和文学学衔获得者戈尔贝先生。我非常喜欢听他的课,他还想让我对(贝多芬、肖邦和德彪西的)西方古典音乐感兴趣。戴布瓦松先生负责找这些音乐大师们的唱片和其他一些古典作品。戈尔贝先生让我学习这些东西来圆满结束我的“王子教育”。不过,西方古典音乐就像数学那样使我非常厌恶。我仍继续吹萨克管,拉手风琴、奏爵士乐,后来我又学会了吹奏单簧管。
作为一个年轻和当代的国王,我也希望学习一些金融、经济和银行方面的知识。巴罗尔先生指定宋双先生(后来的国家银行行长)和大资本家陈豹先生给我讲授这些课程。我承认我对经济和金融问题并不太“理解”,当他们给我上课时,我却在想着法国式的漂亮的马术了。
从我少年时起,我一直幻想有一匹马,不是一匹赛马,而是一匹可以表演骑术的驯马,会跳障碍的驯马。我对马的喜爱,是从我外祖父那里继承下来的。有一天,他给我看了一张照片,那是他在圣梅克桑军校身穿军服、骑着一匹漂亮的马拍照的。这张使我入迷的照片,一直放在我外曾祖母的房间中最显眼的地方。在童年时候,我是美国西部片的观众,从那时起我就被演员甘·麦纳德骑的那匹漂亮白马泰山迷住了。我缠着父母给我买一匹适合我身材的坐骑。他们给我买了两匹高棉种的小型马:一匹是白色的,我给它起名为泰山;另一匹是黑色的。这是两匹既健壮又有适应性的马,它们既不需要兽医,也不需要马夫,更不需要马厩:它们自在地生活着。我同邻居小朋友经常学着美国西部牧马人的样子,拿着套马索和左轮手枪在一起玩耍。我骑泰山,而他们轮流骑小黑马。
当了国王以后,我再也不能扮演美国西部的牧马人了。我和预备役军官莫里宗先生以及出身于专门搞围猎家庭的戴布瓦松先生组成了一个法国式的小型马术队。对我非常好的德古海军上将送给我三匹马,其中两匹是阿拉伯种与安南种杂交的马:有一匹是枣红色的,名字叫达达朗,另一匹是带有白色斑点的灰马,名叫欧百里香;还有一匹是银灰色的母马,名字叫卡拉波芙。莫里宗先生在一次严重的摔伤以后,离开了马术队,由我的法国骑术教练富尔卢贝先生代替他。达达朗是一匹受过训练善于跳越障碍物的马,但它的样子很差,我把它送给了戴布瓦松先生。他还真行,不管障碍物有多高,他都不会使达达朗失前蹄,我选中了非常漂亮的欧百里香作为我在加冕礼时的御用坐骑。这也是一匹善于跨越障碍物的马,但没有达达朗那么果断。非常漂亮的卡拉玻芙的魅力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匹腼腆的母马在障碍物前有时打响鼻,有时甚至把富尔卢贝先生从它的背上摔下来。我继承王位之始,就置身于半人马星座气氛之中……
我第一个公开表示的就是加深我同我的子民们的密切关系。另一方面,我放弃了使我开始感到难以忍受的道德观,开始了我的第一个风流韵事。
占猜雅殿(意为月光殿)的敞廊上,可以鸟瞰王宫对面的公园。就在这个王家敞廊上,我发表了登基之后的第一个讲话。金边和附近省份的许多群众都集合在王宫和四臂湾(即湄公河、下湄公河、洞里菏河和巴萨河四条河流的汇合处)之间的广场上。群众的欢迎是非常热烈的,僧侣和官员们都对我的讲话感到非常满意。认为我讲话的“用词漂亮”,这应该归功于我的祖父苏他罗,是他教我很好地学习高棉语。事实上,这篇讲话是我的私人顾问莫里宗先生先用法文起草的,然后由一年轻有为的主管官员农金尼先生(一九七○年以后他投奔了朗诺集团)译成高棉文。我经过好几年的努力,才学会自己起草政治性的讲话。在一九五五年后,也就是在我逊位以后,我才下大力气去研究怎样作讲演,这样才使我学会了怎样恰如其分地发表即席讲话。而在那个时候,由于我知道自己不会起草讲话稿,只好尽量念好我的法国顾问为我写好的稿子。我在占猜雅殿的敞廊上站了一个小时,就是一个成绩。
那一天,我的子民们向我表示忠心。男女农民们都被我这个“漂亮王子”迷住了,他们说我到了五十年代仍是一个美男子。不少上了年纪的乡下妇女,简直是着了迷。她们说:“我们年轻的国王像神话中的主人公那样迷人,他简直就像神一样”。在这样的奉承面前,我并没有失去理智。
在王宫里,先王的妃嫔们对我毫不感兴趣,她们认为我没有经验。她们中间最年轻的,但仍比我年纪大的石夫人却对我流露出爱慕之情。说老实话,她并不合我意。我们的关系是短暂的。
相反,我却痴心地爱上了王家芭蕾舞蹈团的明星甘霍小姐,她给我生了两个孩子:一九四三年生了帕花黛维公主,她后来成了高棉古典舞蹈的王后一九四四年生了拉纳烈王子。我的父母是牵线人。由于对古典舞蹈着了迷,他们就致力于改造和训练我们的舞蹈团,因而使我们的舞蹈团于一九六四年在巴黎歌剧院由戴高乐将军主持的一次纪念晚会演出中,得到了世界的认可。可以这样说,只要同这些舞蹈演员接触,迟早会丧失自己的节操。我父亲本人就被美丽的叶小姐所倾倒。尽管我母亲非常生气,但叶小姐在我父亲在位时(一九五五年至一九六○年)却始终是高棉的蓬巴杜夫人。
我对甘霍小姐的迷恋,令蒂博多先生很失望。蒂博多先生曾请求我中断同甘霍小姐之间的关系,他提醒我:甘霍小姐出身相当卑微,而且她的母亲卡薇夫人又是一个酒鬼。然而我对甘霍小姐的迷恋却得到我母亲的支持,她很喜欢甘霍小姐,并在她的一生中一直保护着甘霍小姐。我的母亲抚养帕花·黛维公主和拉纳烈王子,他们俩是我十四个孩子中我母亲最疼爱的两个孩子。
由于任何东西都不能熄灭我对甘霍小姐的爱情(帕花·黛维公主长得非常像她的母亲:不高的身材,古铜色的皮肤,漂亮的面孔,纤细的身段),法国驻柬埔寨高级专员决定举办一个分散我注意力的活动,他组织了一次对柬埔寨各省的视察(当然不包括被泰国吞并的那些省份),他亲自陪同。我们每到一个地方,乡亲们都给我送来了令人感动的礼品:大米、水果、工艺品,甚至还有棒香。可以说,他们不止一次地表示了对我的热爱和崇敬。作为“我们”那些省份实际负责人的法国驻扎官也为使我在他们那里逗留期间感到愉快和舒适而想尽了一切办法。他们让我住最好的房子,给我准备非常考究的法国大菜。而那些法国驻扎官的夫人们也出来献殷勤。我还很高兴地会见了我父母的好朋友和支持者罗曼·佩纳威尔夫妇。
但是,我并没有忘记甘霍小姐,我回到王宫后,我们的关系更密切了。然而,我对她的迷恋只不过是一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