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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6一生中的重大转折

一九四一年复活节期间,当我回到金边度假的时候,我觉得我的父母和所有纯粹的高棉人一样,对我们国家领土的被肢解感到难以忍受,同时也为我外祖父西索瓦·莫尼旺国王令人不安的健康状况担忧。

法国与泰国签订了牺牲柬埔寨的令人憎恨的条约以后,我的外祖父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外祖父曾是圣·梅克桑军校的士官生,后来又成了法国军队的预备役准将,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法国这么一个在战场上的胜利者,却在(日本)东京屈服于泰国这么一个失败者。他绝望了。一想到自己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神圣的不可分割的国土从他的手里失掉,他就昏厥过去了。这简直就像别人从他身上挖走一块肉一样,使他感到切肤之痛。他便躲到与交趾支那(南越)交界并靠近海边的地方,住进了贡布省一座位于海拔一千一百公尺的波哥山别墅。他闭门谢客,甚至连法国当局的人,也不予会见。他特别喜欢的王妃们,也得不到他的宠幸了。他只勉强吃点东西,不久病情加重了。

我父母一直等到我回来以后,才一起去外祖父那里。经过几小时的平原和山区旅行,我们到了王家别墅。我感到有一种悲痛的气氛笼罩着这座别墅。只有国王的近亲,才能到身边侍奉他。在国王身边只有我父亲、母亲和我的两个舅舅:西索瓦·莫尼勒亲王和西索瓦·莫尼庞亲王。此外,还有非常激动的年轻的西哈努克。几个小时后,国王咽气了。

“国王驾崩了。国王千古。”在波哥山大家都认为莫尼旺国王陛下的长子——莫尼勒亲王将被王位最高委员会立为先王的继承人。我们拜倒在未来国王的脚下,然而他对我们的效忠行为却不予理睬。他正在和我那泣不成声的母亲商量,准备在夜里悄悄地把我所敬仰的外祖父运回金边。

按我国的习惯,如果国王不是战死在沙场,那就应该安放在王宫金銮殿内的德威维尼查(议事厅)里。我也要参加庄严的先王的移灵工作。因为根据传统,国王不应在波哥山别墅驾崩。我们给国王穿好衣服,把他安放在他的黑色雪铁龙轿车的后排座位上。莫尼勒亲王坐在司机旁边。我父母和我坐在自己的达尔博汽车里,紧跟国王的老式轿车。在我们车子后面,是我舅父莫尼庞亲王的汽车。仪仗照旧,凌晨一点钟,我们的车队穿过了沉睡的首都,终于到达了王宫。

第二天是非常庄严的一天。先王的遗体被匆匆忙忙地用防腐香料处理过,并穿上大礼服,停放在灵床上,以便人民群众、外交使节、法国当局,当然也有先王的亲属,向遗体告别。法国高级专员、高品级的王子与公主以及王国重臣显贵,可以往先王遗体上洒几滴香水。然后,先王遗体被安放在一个饰有吴哥式金色雕刻、散发着香味的棺木内,供人民群众瞻仰。在三个月里,六十四名和尚每天诵经超度陛下的亡灵。我们则利用这段时间修建火化塔,即巨大的尖顶七层塔子,其上面饰以雕花的印度檀香木。先王的遗体就在这塔子里面焚化。

与此同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在金边及至全国和国外传开了:一个被其外祖父称为“托尔”、被其祖父称为“玛普”的十九岁中学生,将被王位最高委员会选为柬埔寨国王。

“选举”不过是托辞,自从保护国的地位确立后,实际上是法国授意王位最高委员会来挑选国王的。王位最高委员会由王国政府首相、佛教两大派(摩诃尼迦耶派和达摩育特派)的最高领袖和婆罗门教的最高领袖组成。正是根据法国人这个没有见诸文字,但一直必须遵守的特权,我曾外祖父、我的外祖父在明智的和众望所归的安东王长子—诺罗敦国王的真正继承人被损害的情况下,才得以登上了柬埔寨王位。

一九四七年,当我向我国人民颁布第一部王国宪法时,规定高棉王位属于安东国王的男性后嗣。由于这些后嗣多达几千人,每一位亲王——不管是年长的、还是年幼的—心里都在琢磨着:“为什么不让我当国王?”

法国当局选择我这样一个不为人们所知的人(为国王),原因很多。首先,他们可以不承担任何风险的使高棉民族主义者感到满意。这些人曾成立过一个“煽动小组”,在他们创办的报纸《诺戈瓦特》(即巴利语“吴哥”的意思)上,他们发表的文章就提到,柬埔寨的王位不应该成为对法国非常顺从的西索瓦家族的专有特权,而应该归还给诺罗敦家族。

实际上,西索瓦家族亲法名声并非捏造。而诺罗敦家族恰恰相反,却敢于批评法国在柬埔寨和印度支那推行的“专制主义”政策。

自从法国强加给诺罗敦国王的一八八四年条约签字以后,诺罗敦国王丧失了一切权力。为了表示他的愤怒和谴责,从那时起,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他去世前从未离开宫门。他拒绝会见外来的任何人,但他却秘密地命令那些胆大、敢干的外省臣民们起来造法国人的反,尽量整治整治法国人。(法国)当局当然知道国王的抗争。由于不想从王宫里鼓动农民起来造反,诺罗敦国王派他的长子尤根托亲王去巴黎,要求法国政府恢复高棉君主的一切权力。由于彻底的民族主义者尤根托以无比的激情揭露了法国的殖民政策(有一个时期,法国乃至其他欧洲列强,都曾以给落后民族送来文明和物质福利而得意洋洋),因此,法国禁止他返回柬埔寨,他被迫流亡到暹罗,并在那里度过他的余生。继尤根托之后,诺罗敦国王的次子——我的祖父苏他罗亲王也被排除在王位继承者之外。因为原来被法国选为“法定继承人”的苏他罗亲王,对法国当局经常有失言的地方。他这样做,是由于受到了一邦反法的高棉民族主义者“陈茂集团”的支持。这个“陈茂集团”除了有沈法、山玉成之外,还有巴春。巴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曾在法国军队中服过役。

虽然高棉民族主义者于一九四一年提出了把王位交给诺罗敦家族的要求,但法国早已在莫尼旺国王执政末期就选择了年轻的西哈努克。但愿我是一个不会使法国当局担心的诺罗敦!我的双亲苏拉马里特亲王和他的夫人,一向以法国为可靠的朋友而著称,他们的独生子又接受过良好的法国教育。大家可以设想,这样一个听话的中学生,一定会成为一个能为法国效劳的驯服君主。当然,先王的长子莫尼勒亲王也是相当亲法的。一九三九年,当法国参战之后,他和他的弟弟莫尼庞参加了法军,并曾出发到法德边境地区。

但是,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莫尼勒由于母亲是诺罗敦家族的女子,他只有二分之一的西索瓦家族血统;而西哈努克由于母亲是西索瓦家族的女子,也只有二分之一的诺罗敦家族血统。由于我们血管里的血液是两个家族的混合,因此我们这些人也很复杂:有的人亲法国,有的人激烈批评法国,但并没有人憎恨法国。

尽管我的舅父莫尼勒有着光荣的军旅生涯,但因为他口齿不灵,而不再是“王储”了。然而,他周围的一群“青年激进分子”同党却批评他与法国当局的意志相悖,并鼓动他同我祖父苏他罗竞争王位。他们那些丘八式的粗俗言语和激烈的叫骂声,使某些法国知名人士感到不高兴,这也使得法国最高当局知道莫尼勒肯定不可能是一个驯服的国王。因此,不论在金边还是在河内和西贡,在法国驻印度支那总督让·德古克斯海军上将所接近的人们中,形成了一个对我父母有利的“影响集团”。

在柬埔寨,法国当局的高级专员蒂博多是一位性情粗暴但心地善良的人,他坚决反对莫尼勒亲王。由于他经常主持王家内阁会议,他非常欣赏我父亲的忠顺,因而我父亲便成最佳人选。相反,他对宫廷总监莫尼勒的刻薄想法和那些得罪内阁其他成员的意见大为不悦,认为莫尼勒是令人厌恶的“应声虫”。

蒂博多先生不喜欢莫尼勒还有其他原因:莫尼勒的夫人万纳·莫尼勒是高级专员最讨厌的秀首相的外孙女。秀首相是三朝元老的首相,一直在王宫里横行霸道。蒂博多先生甚至想让他退休。高级专员曾对我说:“陛下,秀是一个腐化、放荡和虚伪的人,他背叛了国王和法国,图谋自己的私利。如果他继续留在王国政府内,他一定会向您施加他的影响。我认为,一定要把他赶下去。只要给他以慷慨的养老金,就可以非常容易把他打发了,因为他是一个唯利识途的人。”这也是蒂博多先生写信给德古克斯海军上将时,认为必须排除莫尼勒继承王位的原因。由于海军上将刚刚来到印度支那,他既不了解苏拉马里特家族,也不了解莫尼勒家族。但也不想受他的前任西尔韦斯特总督的意见的影响,因为西尔韦斯特总督临终前写了一份对我舅舅非常不利而对我父亲非常有利的报告。可是海军上将最亲近的同事们大部分都是“老柬埔寨了”,如乔治·戈蒂埃总督、奥菲尔总督和瓦斯内尔教授等。正是由于我父亲的老朋友,我在金边的导师瓦斯内尔教授教我学会了西塞罗语言和狄摩西尼的修辞的基本原理,从而使我一到沙士鲁·罗巴中学以后,进步较快,并能在拉丁语和希腊语方面取得好的成绩。

我们家所有这些朋友都成了我父亲或其子被推荐为国王候选人的狂热支持者。而且,他们把推荐我为候选人,作为在诺罗敦和西索瓦两个家族之间的妥协。

我继承王位,对我父母来说,是一个幸福和骄傲的事情。然而,对我来说,却是恐惧和担忧。

根据法国最高驻扎官的要求,我父亲和母亲负责向我宣布这一令人震惊的新闻:我将继承柬埔寨王位。据神话传说:我们王国是二千多年前由一位从印度来的甘布亲王和娜亚(海蛇)女王建立起来的。“甘布”和“娜亚”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甘布亚”,高棉人把它读成了“柬埔寨”,英国人则读成“肯波迪亚”,而法国人却把它读为“甘波兹”。一九七九年在巴黎的一位高棉知识分子却说“柬埔寨”这个名字是法国殖民主义者造出来的……

我父母对我能继承最高荣誉感到非常高兴。

我一点也不高兴,反而有些害怕。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大哭了一场。我感到非常恐惧,全身发凉。我对我父母说,我挑不了这么重的担子:我太年轻了,同这个职位不相称。

我父亲先是一愣,然后难过地说:“你是诺罗敦家族最后的希望,西索瓦家族已连续传了两代,使我们蒙受了几十年的耻辱。现在,诺罗敦家族总该出口气了。可是,当我儿子被王位最高委员会一致选为国王的时候,他却拒绝继承自我们伟大的祖先诺罗敦一世去世之后丢失已久的王位。如果你继续坚持这一态度,那我只有一死。”我父亲既焦急又气愤地冲进自己的房间,狂躁地敲打着房间的门。过了一会,母亲来了,她尽量地劝说我恢复理智。她说:“我的孩子,不要再这么哭了,你的眼泪会给我们的家庭、我们的王朝和我们的国家带来灾难,我求求你了。你是诺罗敦家族唯一的希望,为了家族的名誉,还是同意继承王位吧,你一定能像你显赫的祖先一样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伟大君王。如果你拒绝继承王位,西索瓦家族就会把王位永远继承下去。”我母亲并不是仅仅重复我父亲提出的理由,她哭了起来,想以此来唤起我的同情。她继续说:“好好想想吧!你拒绝继承王位,法国会认为这是对他们极大的冒犯。你知道那些顶撞法国当局的亲王们的下场。你的父母、祖父母是要对你的态度承担责任的,他们会被流放。尽管你很年轻,但你也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请你可怜可怜我们吧!你还是说‘同意’吧,我求求你。”

我顶不住这种感情的攻势,擦干了眼泪,接受了她的请求。我父亲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并以诺罗敦家族的名义感谢我。我祖父母更是兴高采烈。我祖父说:“现在我可以闭眼了,诺罗敦家族终于战胜了长期以来的不公正之事。”

周围的子民们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都来到我父母和祖父母居住的地方,表达他们的喜悦心情。大家都非常高兴,我却非常严肃,我在反省自己。

那天晚上,我父亲为我准备了一顿晚餐。和平常一样,我还想坐在餐桌的一头,我父亲让我坐在餐桌一侧的正中间,面对着家里的女主人—我的母亲,而父亲却坐在我原来的座位上。因为根据法国的礼仪,只有主人才坐在餐桌一侧的正中间。老实说,我感到非常不自在,看到我那尊敬和爱戴的父亲为了我而自己“降低地位”,真感慨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