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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六、垮台

1.钳子在收紧

1943年1月底,意大利在利比亚的最后立足点失陷,意军撤退到突尼斯总参谋长卡瓦莱罗被免职除了缺乏忠诚和军事失败的责任以外,卡瓦莱罗得不到墨索里尼的宽恕还有其他原因。他曾使墨索里尼对阿尔巴尼亚和利比亚进行为时过早的视察,结果使领袖受到无礼指责。墨索里尼视察的目的本想促使胜利早日到来,而事实上这一愿望却从未能实现。墨索里尼还要求撤换隆美尔,因为隆美尔经常批评墨索里尼不会打仗,不懂军事,瞎指挥。当时在意大利,攻讦隆美尔贬低他不如意大利将军的言论最为时髦。

1943年1月是整个战争中最危急的月份之一。在这个月里,墨索里尼几乎卧床不起。据他的妻子所知,他的病情从未这样严重:只能进流质饮食靠镇静剂止痛。他身边的一些人不仅对他的智能进一步产生怀疑而且猜测他已失去了意志力。他的身体状况当然使他无法就所需解决的问题作出决定,而别人又一律不许作这样的决定。

在有些人看来,政府似乎已名存实亡;一切都要依靠领袖,可现在领袖病情严重,感觉迟钝,已不能作出任何反应。新上任的总参谋长安布罗西奥因为感到胜利无望,于是也和齐亚诺一样,认为唯一切合实际的办法只能是寻求单独媾和整个国家到处充满着一种不安的情绪,有时看上去像是一场潜伏着的叛乱甚至连那些忠于法西斯主义的记者们都公开报道说,几乎没有一个人认为还有继续战争的任何理由。墨索里尼在新闻短片中出现时,人们有时只沉默不语地观看,毫无反应,而嘲讽墨索里尼的滑稽歌剧《乞丐之歌》上演时,观众却报以热烈的掌声有些工厂出现了破坏性的罢工,规模之大为二十年来所未有。墨索里尼反对罢工,他坚持认为,在为工人阶级谋利益方面,他比世界上其他任何领导人所做的事都要多。为了迫使工人服从,他打算采用恐怖手段,甚至枪决罢工工人。话虽这么说,但也许他并不当真。

墨索里尼妄图欺骗法西斯领导层说,丢失利比亚并不重要,因为轴心国正捷报频传,这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每当处于极度紧张状态的时候,他惯用陈词滥调讲话,现在他又老调重弹,扬言战争将继续进行。他始终认为,“战争是人们生活中头等重要的大事”;战争是绝对的,和平则是相对的;赢得战争基本上是一个比意志力的问题。他说,值得庆幸的是英、美联军战线过长,不久他将动用一种神秘的恐怖武器打击敌人。

在某些听众看来,墨索里尼好像是一个梦游患者,他是盲人骑瞎马,不知道他正给意大利带来巨大的灾难。齐亚诺注意到,他的岳父从不为这场使无数人受难的战争而失眠丘吉尔至少还去遭受轰炸的城镇视察一番,给老百姓鼓气,而墨索里尼却“一次也没看到那些在他所指挥的三场战争中牺牲的人”。在视察利比亚期间,他也是小心谨慎地留在离前线几百英里以外的地方。

为了推脱罪任,墨索里尼和以往一样,总是责怪所有意大利人他认为意大利人似乎不把的黎波里失陷当作一回事,因此感到极为恼火同样使他感到不快而又惊奇的是,在埃塞俄比亚的许多意大利人竟甘心受雇于英国占领军。他斥责梵蒂冈,指责它是“反法西斯主义的中心”。受到他责怪的还有犹太人。他对德国人枪杀犹太妇女和儿童表示赞同但当他发现有些犹太工程师是进行战争所必不可少的人才时,他又要这些不久前才被除名的人返回原工作岗位。与此同时,他仍继续向希特勒保证,犹太人作为一个民族是一种祸害,只能用炮火和刺刀才能根除。

受责备多的还是那些将军们但墨索里尼同时又命令他们寸土必争,不惜任何代价推迟敌人对意大利本土的进攻在突尼斯的墨西将军执行了这一命令,不过他明白,在还来得及把一支庞大军队撤回意大利的情况下,这样做是一个严重而愚蠢的大错。为免遭敌潜艇攻击,墨索里尼批准用医院运输船向非洲运送军需物资,但这些物资是杯水车薪,根本满足不了需要。将军们别无选择,只得毫无希望地战斗到底如果墨索里尼能象德国人再次建议的那样,同意支持北非的阿拉伯民族主义分子叛乱,他本可壮大自己的力量,给对手带来麻烦,从而助这些将军们一臂之力但他容不得德国人在地中海指手画脚,更何况突尼斯和利比亚的阿拉伯人在他眼里乃是战后意大利帝国的臣民他身体欠佳,也许不能理解这一军事上的失败酿成的悲剧的全部含意现在他不得不在乡下的休养地度过大部分时间,三心二意地用电话遥控战争医生发现他情况极为不妙,连打牌或玩单人纸牌游戏时也心烦意乱。

1943年初的几个月里,墨索里尼任命卡洛·斯科扎为法西斯党的新书记。斯科扎是原法西斯战斗队的成员,1926年杀害阿芒杜拉就是他手下的一伙人干的毫无疑问,墨索里尼希望起用这样一个人恢复早年的战斗精神。他说,九万名前战斗队员是他的政权的骨干,这批人是他真正可以依靠的对象。接着,他任命了新的内阁大臣,但是很快就不得不承认选拔的人都不理想和过去一样,这些人似乎完全是随意选中的其中一人曾在精神病医院住过一段时间,还有一些人倾向于讲和,不过墨索里尼对此不一定了解。

据墨索里尼自己承认,不管德国人同意与否,他本人曾打算设法退出这场战争他考虑过和俄国人单独停战,而德国人以为他正在瑞士设法与英国人取得联系其他法西斯分子后来进一步证实说,墨索里尼曾向西方列强作过试探,想了解他们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可是在公开场合和私下他都矢口否认有这么回事当他得知敌方不愿同他谈判,而只同意与他的接任者谈判时,他立即对媾和失去了兴趣。这一转变也许还与他惧怕希特勒有关。但无论如何,他意志太薄弱,不敢作出果断的决定。4月,匈牙利首相凯利请求他带领一些较小的国家摆脱德国人的控制但他仍按自己的标准作答:只有战争才能使意大利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至于怎样才能体面地退出战争至今尚无先例。然而凯利注意到,墨索里尼忧心如焚,满脑子想的是可能失败以及随之而来的国内革命。

4月下旬,墨索里尼拜访希特勒时打算再次提出与俄国人单独讲和的可能性一些身居要职的德国人积极鼓励他这样做,不过他们并不抱多少成功的希望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墨索里尼在任何严肃的问题上敢于与希特勒作面对面的争论,而且他们也知道,没有翻译,墨索里尼总是处在不利位置即使他答应利用会谈促使政策发生变化,但一见到希特勒,他的决心顿时化为泡影。

以上所述千真万确此次墨索里尼和希特勒在慕尼黑附近的克莱锡姆城堡会晤,情形则更是如此。墨索里尼在体力上已濒于崩溃,忍受着剧烈腹痛的折磨,讲话都非常困难,更怕别人毒害他。有人再次形容他看上去如同一具僵尸希特勒不止一次地试图说服他请德国专家诊治,也许由他们诊断和治疗成功的把握更大可是希特勒的建议遭到拒绝,因为他的弦外之意似乎意大利医生医术不够高明。

会谈照例又是一连串希特勒的独白,或按墨索里尼的说法,又是“那张老唱片”独白使用的语言使墨索里尼在某些极其重要的问题上产生误解。他根本无法回嘴,甚至也不能对任何一点持个人主见。只是在回到罗马以后,他才敢鼓足勇气斥骂希特勒,并说他再也不愿像小学生一样去听那个“悲剧小丑”的训斥。

墨索里尼对德国人透露过这样一句话:法西斯主义已岌岌可危,因为在他死后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意大利人有足够的能力将革命继续下去。他的德国主人从他这句话以及他总的举止推测,他正丧失勇气,再也不能统治国家了希特勒由此作出从俄国撤出一些部队的重大决定,以便在法西斯政权崩溃时控制意大利德国人早已考虑过这种控制的可能性。在克莱锡姆会谈时,希特勒建议向意大利增派五个师,但遭到墨索里尼反对,从而证实了他的猜测;意大利也许要脱离德国自由行动。5月,德国建立了一个特别参谋部,负责筹划接管意大利政府德国人还向意大利运去了足够的装备,武装起第一个真正拥有重型坦克的意大利师但这些坦克并没有给陆军,而是装备了法国斯民团,给人造成一种印象,这重型坦克不是对付外部敌人,而是用于镇压内部可能爆发的革命或政变

事实上,意大利并不会有公开反对墨索里尼的叛乱,也不会发生像德国那样多的暗杀希特勒事件可是在法西斯领导层中,许多人正对法西斯主义失去信心经过一系列失败的冲击,人们再也不会相信领袖一贯正确的神话。5月初,意大利又遭到一次失败。墨索里尼同意墨西将军和在突尼斯的部队投降,然而后来他却捏造事实,谴责这位英勇作战、忠于职守的军官是卖国贼,说他的投降使意大利遭到不必要的损失,丢掉了在非洲的最后一个立足点。

盟军进攻意大利看来已指日可待,罗马教廷很快发现可能发生共产主义革命的危险,于是有意出面调停,但未获成功。法西斯政府也半心半意地又作了一次尝试,企图在里斯本与英国人接触但盟国只准许意大利投降,墨索里尼则说这是办不到的,因为投降将意味着意大利失去“大国”地位对那些敢于要求采取积极行动谋求和平的人,领袖不是让他们等到夏天再说,就是装作没有听见,他好像服用了麻醉剂或处于半睡半醒状态一样。5月和6月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卧床不起,主要靠电话与外界保持联络。

尽管墨索里尼身患重病,但几乎出于一种条件反射,他依旧勇敢地设法使别人产生信心他扬言自己还能再打三、四年仗,如果必要,他将使用“行刑队”阻挡革命。甚至在5月份,他仍主观臆断或假装认为盟国不可能入侵意大利,时局很快会变得对他有利但当人们问他如何变时,他不作回答。他在一次讲话中重复说,盟国“再没有什么牌可打了”。总之,他根本不顾意大利国内的严重困境。绝大部分意大利人都吃不饱肚子,有的甚至死于饥饿,他却还在侈谈粮食供应充足有余。

墨索里尼还有一种不近人情和不可思议的主张:决心战斗到最后一个意大利人当有人问他进行这场灭绝性战争的目的何在,以及他会用什么武器作战时,他照例又不予回答。有时他暗示说,意大利将因美国发生布尔什维克革命或黑色革命而获救;或许英国人会同美国人发生冲突,大打出手;也有可能英国的保守党人对主张社会改革的“贝弗里奇计划”不满,因而起来反抗或找到一个什么人来结束这场战争。说来也怪,墨索里尼点到了利奥·艾马利的名字,他是一个狂热的帝国主义分子,丘吉尔的朋友。

随着意大利遭到轰炸的次数越来越多,墨索里尼对盎格鲁—撒克逊人的憎恨也日益加深他称英国人为主要敌人,是比俄国人更危险的仇敌;英国人愚蠢、残酷,竟敢厚颜无耻地鄙视比他们优越的意大利民族。他强烈抨击英国的轰炸说这是野蛮的、不人道的行为,然而此时却忘记了他自己过去对埃塞俄比亚、西班牙和英格兰的轰炸为了报道,他同意将战时拘留的英国人送往挨炸最厉害的意大利城市去居住当《罗马观察报》报道意大利战俘受到英国人优待的消息时,他向梵蒂冈提出抗议;即使属实,这类事也不应报道,因为这会鼓励投降,削弱他所需要激发的战斗精神。出于同样原因,他认为对待在意大利的英国战俘应该严厉无情,意大利人必须学会憎恨这些不共戴天的敌人。

有关对英国人的宣传报道同过去有了许多的不同他们已不再是任凭好战的意大利摆布的颓废的和平主义者,而是残酷无情的战争贩子,强行使无辜的意大利卷入战争的漩涡。他们不仅毫无人性,愚昧无知而且野蛮落后有时候墨索里尼称丘吉尔是他昔日的一个朋友,“我的劲敌”,但通常人们听到的是他粗鲁地斥骂丘吉尔,说他浑身散发着烟酒的臭味,政治上无能,为同胞所憎恨。他警告意大利人说,如果战败,他们将被迫受丘吉尔和罗斯福的奴役,工厂被拆毁,艺术珍品遭掠夺,大学被关闭,青年男子或是受屠杀或是施行绝育手术,全体儿童都将被放逐《意大利人民报》刊载的一条大字标题写道,如果英国赢得这场战争,意大利人就会被灭绝。

盟军攻入意大利的日期愈来愈近,墨索里尼声称,他正以大部分时间组织整顿全国的防御,可是实际上他几乎什么也没做6月11日,意大利的第一块领土潘特莱里亚岛沦陷墨索里尼曾大吹大擂道,这个岛固若金汤,敌人绝对攻不破。其实,岛上的防御完全不合要求,面临精心策划的进攻最多只能抵挡数日墨索里尼亲自批准守岛部队投降。当德国人对此表示惊讶时,他又否认自己应负的责任,指责指挥那场战斗的海军上将贪生怕死,叛变投敌。

潘特莱里亚岛陷落的消息对所有意大利人来说都是一次重大的打击,甚至对那些真心接受墨索里尼的欺骗宣传,相信潘特莱里亚岛坚不可摧的大臣们来说,也概莫能外。最后,大臣中有几位在一次内阁会议上提议,要求墨索里尼准许他们参与更多的机密可是领袖在回答时故弄玄虚地说了一句,现在必须破釜沉舟。说完即突然结束会议。有位内阁大臣提出辞职,抗议这种吓唬人的失败主义论调。此人是契尼伯爵,一位工业家,曾为法西斯政权忠心耿耿地服务多年,但他也是一个耿直而又勇敢的人他说,几乎所有其他法西斯领导人都赞同他的抗议,但他们都不愿或害怕公开言明。除他之外,再没有别的内阁成员提出辞职,因为根据他们所受的教导,一名优秀的法西斯分子绝不可以辞职倘若更多的人不听法西斯的教导,敢于表达内心的真实感受,法西斯政权也许就不可能持续二十年,意大利也就不会跌入这样的灾难深渊。

有人再次建议墨索里尼与英、美谈判,他也答应将予以考虑,但要再等几个月。他已做好准备摆脱希特勒,想在军事上取得一些胜利之后再行动。讲完这番使人捉摸不透的话以后,他又更加神秘地说,他心中自有惊人的神机妙算。7月4日,各报接到指示在特别显著位置发表墨索里尼的保证:战斗计划业已制订完毕,一定要把在西西里强行登陆的一切入侵者歼灭在海滩上一周后,盟军已经登陆并迅速向意大利内地挺进时,他仍宣扬并不感到特别担忧他责怪德国人和西西里人战斗不力,并重申,他已布下天罗地网要把入侵者抛入大海他提醒所有法西斯党人别忘了他们的誓言:必要时愿为他而勇敢献出自己的生命。

实际上,这样的防御计划并不存在。不久,一切便已十分清楚,政府犹如一艘无舵的船,随波逐流大臣们再次看到墨索里尼拒绝回答问题,而且有时全然心不在焉,好像精神失常似的。在幕后,有人提出了迄今为止未能讲出口的问题无论如何必须取代墨索里尼,或至少说服他交出军事指挥权,使总参谋部能独立行事,从而使之能更好地发挥作用。自1939年以来他一直没有召集过法西斯大议会开会,也许这时大议会可以举行会议并恢复其失去的职能,再度成为法西斯政权的最高决策机构以上是以法里纳契、戴博诺和党的书记斯科扎为首的一群法西斯领导层成员于7月16日向他提出的一项建议。尽管墨索里尼缄口无言,但他同意在下星期再次征求法西斯执行委员会的意见。

几天以后,墨索里尼和希特勒这两个独裁者在意大利北部费尔特雷再次会晤希特勒也一直在物色取代墨索里尼的人,可是找不到合适人选,因此他再次努力设法使墨索里尼恢复元气,并不惜任何代价阻止意大利单独议和他认为最有效的办法是意大利同意由一名德国指挥官领导整编军队整个会谈又为希特勒所垄断,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小时,主要是列举意大利在战争中的一系列过失墨索里尼一声不语,看上去似乎默认这些指责属实,实际上他显然听不懂希特勒在讲什么。和以往一样,他要求德国人事后送一份摘要给他。他后来承认,在希特勒讲话时,他感到自己的意志力已不支,开始怀疑是否他们俩都有点发疯。

一次会间休息时,安布罗西奥将军和巴斯蒂昂尼尼副大臣指责墨索里尼消极被动,并提醒他说,这也许是说服德国人的最后一次机会,意大利不能继续打下去了。他赞成他们的意见,可是当着希特勒的面他已不敢提出,反而听信了希特勒的劝说,认为英国人不能坚持太久。他私下重申,有朝一日他将从德国人手里脱身,但现在时机未到尤其是摆脱德国人的束缚就将意味着投降或法西斯主义的灭亡,那他宁死也要同德国捆在一块。他的参谋长十分厌恶这种懦弱的表现,效法契尼提出辞职。他已看清,墨索里尼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竟置国家利益和同胞的生命于不顾。

当希特勒还在费尔特雷口若悬河大发议论之时,消息传来,罗马遭到第一次空袭。整个战争中,墨索里尼一直把大本营设在罗马,因为他坚信盟国决不会攻击梵蒂冈的所在地圣城出于同样原因,罗马的人口不知增加了多少倍,所以7月19日突袭引起的震惊非同小可他曾以为罗马遭空袭也许会使他得到国外天主教徒的同情,进而帮助意大利赢得胜利。但事实上,空袭在居民中造成一片惊慌,促使人们普遍认为法西斯主义已临近崩溃的边缘国王终于无法容忍,提出墨索里尼应该考虑辞职,但是又评论说,对领袖讲这样的话毫无用处其他人也同样感到忧虑,因为他们发现墨索里尼仍侈谈胜利在望,而他又不能解释此说含义何在,或将采取何种实际措施。在这以前,没有几个人能知道他在过去一年里患病的情况但据他自己说,病魔夺去了他全部精力,使他懒散冷漠,精神上处于一种奇怪的超然状态,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缺少反应一名警察总监注意到,墨索里尼一方面自己讲话有困难,一方面对别人的话也一点不感兴趣。实际上,除他本人之外,他对其他一切都不感兴趣。他给人以一种印象,似乎他“正在某种变化不定的混乱局面中摸索”,筋疲力尽,愈来愈脱离现实这就有助于说明,为什么在费尔特雷会谈中他思想上处于麻木不仁状态。

2.解职入狱

7月24日至25日,大议会开会,并以十九票对七票的多数通过一项决议,向国王提出是否可寻求一项更可行的政策,使意大利免遭进一步破坏。大议会要求,被墨索里尼窃夺的,由法律和宪法规定属于国王、议会、大臣和大议会的合法权利应全部归还。这一决议案没有指名道姓地谴责墨索里尼,因此看上去不像是一次宫廷革命,但却清楚地表明,他的高级官员中有一些比较明智的人已经对他的独裁丧失信心。

墨索里尼为什么如此轻易地让这一决议案付诸表决呢?这也许只能以他身体不佳,找不到一项能使人产生希望的变通政策来作解释大议会的审议结束后能获准进行表决是非常鲜见的可能墨索里尼此际已反应迟钝,丧失了判断力,以致没有意料到表决的结果也许会对他不利他知道人们对他在处理战争问题上所作所为感到不满,甚至也知道,他也许已成为“一个在意大利最受人们唾弃的人”。这些年来,由于他的同僚们都唯唯诺诺,毫无骨气,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对他提出这样的不信任案。他过去常常把这些人说成是缺乏头脑的胆小鬼。既然他们都懂得自己的荣华富贵全靠他的提拔重用,因此,墨索里尼推想他们定会按照他的心意投票表决他最近还说,法西斯党内部根本不存在像德国那样使希特勒感到头痛的派别、集团或铁腕人物;在意大利,他可以保证人人都会绝对服从。

也有一种可能是,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墨索里尼正在间接地寻找借口,想要体面地脱离柏林,或者自己引退,让别人作出他不知如何做或不敢做的决定。墨索里尼曾一度推想,朱丽叶斯·恺撒知道有人阴谋暗杀他,因此潜意识地从中找到了摆脱这一绝境的办法目前对他来说,情况也许很相似。他肯定事先已知道,大议会有些成员想要他交出部分权力,把军事问题交给内行的人去处理他也打算在局部范围内放弃一点权力但他简直没有想到议会竟拿他开刀他相信,国王无论如何不敢完全转而反对法西斯主义。7月24日至25日夜间,威尼斯宫的警察卫队人数大为减少,这一不寻常的现象并非由于墨索里尼粗心大意所致正如他自己所解释的那样,当时大概是想让大议会的成员感到可以畅所欲言这样,他最后就能知道究竟批评他些什么,批评者是哪些人。准备提批评意见的人中,有几个曾在口袋里装着手榴弹,以备最坏情况的发生。但事实表明不需使用手榴弹,也没有人提出逮捕任何人或限制言论自由。

会议开始时,墨索里尼先致开幕词,东拉西扯,空洞无物,无精打采。有个成员心想,他大概准备辞职了他的讲话很少涉及国家的危险处境,也没有提出解决问题的出路,而主要是指责别人。和以往一样,这意味着军队首当其冲。他根本不提这场战争政治上不合时宜,总战略方针始终有误至于这场战争或许全盘皆错或钢铁同盟条约乃是判断失误,他就更不会承认了。

齐亚诺、博塔伊、格朗迪、费戴佐尼和戴·斯蒂法尼一个接一个发言,重申他们效忠领袖和法西斯主义,甚至表示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同意将战争继续下去但不论温和派或极端派都因对他们封锁消息以及有职无权心中暗暗感到愤恨极端主义者法里纳契的批评最开门见山,他愤愤不平地说,墨索里尼歪曲了或抛弃了早期法西斯主义的优秀思想但使每个人都感到震惊的是,法里纳契认为进一步反抗几乎已不可能,他们作为偶像崇拜的领袖已使他们成为囊中之物。因此,法西斯主义本身已近崩溃的边缘,若要生存下去,唯一的出路就是迅速同意改变方针他向墨索里尼提出了一个简单而又极为重要的问题:到底有无胜利的可能?如果没有,是否可以实现和平以及怎样实现?

墨索里尼没有回答,也没有对这种放肆的批评发怒。于是,博塔伊胆子也大起来。他和法里纳契的观点大不一样,直言不讳地指责说,战争失败是因为墨索里尼脱离其他法西斯领导人,“他既不能统帅又不能使别人服从”格朗迪—他现在正逐渐成为比较温和的批评者的领袖—接着发言,他认为法西斯党干了不少坏事,特别是在斯特雷斯任书记的期间,法西斯党把意大利变成了一个介于兵营和监狱二者之间的国家。格朗迪表面上恭恭敬敬,但此时也据理指出,独裁的方法已经失败,由于听不到公众的批评,一些平庸无能之辈与道德低劣之徒占据了高官显职:墨索里尼否认个人自由,他不仅失去了舆论的同情而且使意大利濒于灾难的边缘;所以,应该请维托利奥·伊曼纽尔出来,收回他被法西斯攫走的某些权力。

在此以前,这样公开的大规模的批评从未有过墨索里尼在听的时候尽力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党的书记斯科扎认为,大议会的有些成员做得太过分了他料想墨索里尼随时都可能摊牌,并且同以往一样,将他的意志强加于那些提批评意见的人。但情况逐渐明朗,看来墨索里尼无牌可出,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政策要宣布,这使斯科扎惊讶不已。接着,格朗迪提议,讨论不能在午夜停下来,如果必要,应该继续进行直到天明。斯科扎此时心中的疑惑更大。当时一些人都能觉察到墨索里尼腹痛难忍;他简直像是被止痛药麻醉了似的,连起身表示反对的力气都没有。

在会议短暂的休息期间,斯科扎心想墨索里尼一定会给他秘密指示,告诉他最后应提出什么样的决议。但再次使他感到困惑不解的是,墨索里尼对他说,或许不会进行表决,也不会作出正式决议。墨索里尼又出人意外地补充说,到目前为止,讨论进行得相当好,百分之九十的意见他都赞同他很乐意实际恢复国王的总司令地位,不过宫廷革命必须到此为止。

墨索里尼的反应如此消极,与昔日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斯拉扎和其他所有的人都摸不透他的用心当讨论继续进行到下半夜二、三点钟时,他表现得毫无兴趣,几乎到了麻木不仁的程度会议期间他曾重申,他已有解决战争危机的计划,但当人们追问时,他又说必须保密。接着,他多少有点软弱无力地暗示说,出席会议的人当中,有的曾靠贪污受贿发了大财,这些人都是国家的敌人,他手中掌握着证据。不过,他愿意考虑作某些改变,如:放弃“由上面指派”的做法,恢复某些民主程序,恢复国王和议会原来根据宪法应享受的地位等在长达十小时的会议中,他每时每刻都可以要求斯科扎提出信任投票的动议。倘若这样做了的话,该项动议本可能容易地获得通过,即使有人投票反对,也很可能是寥若悬星。可是与此相反,他最后决定对格朗迪所提出的更带批评性的动议进行表决,使一些忠诚于他的人困惑不解。这也可能是由于疏忽,但却使许多与会者认为,格朗迪的动议获得通过是经他同意的至少有一个推断说,墨索里尼一定是对战争和他自己失去了控制,打算摆脱他所担负不起的责任后来在回首这一幕的时候,甚至连墨索里尼本人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当时要这样做。他只好再次借故说自己的意志受阻,无能为力,只得让事态发展听其自然。

会议结束之后,墨索里尼终于露出一点恼怒之意,但似乎仍然十分麻木不仁强硬派建议他逮捕投票赞成格朗迪动议的那十九个人后来,他后悔未照此处理;但当时,他似乎对表决结果漠不关心,一言未发,犹如嘴被人封住了一样。在短暂的一瞬间,他曾想也许可以回过头去采纳格朗迪的建议,假装是他自己提出的,这样在表面上别人就不致认为对方的票数似乎压倒了他这想法进一步表明,墨索里尼没有预料到把某些权力交还国王将会产生多大的危险在他头脑里再次闪过一个念头:丘吉尔也许会同意议和,让他继续执政,布尔什维主义就可以不在欧洲扩散可以推测,他当时主观认为事情不会因为这一次投票而变得不可收拾。

7月25日早晨回到家以后,墨索里尼如果还能睡觉的话,时间也没有多少,因为他照例准时坐到办公桌旁处理日常工作甚至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人们见到他还在研究每天的电话窃听材料和告密者的报告,这是他一项经常性的浪费时间的工作。快到中午时,他亲切友好地会见日本驻罗马大使日高他对日本大使说,如果德国不提供更多的武器,他现在就决定求和。这句话恰好与人们的猜想十分吻合,他打算利用大议会的决议作借口,体面地放弃与纳粹结盟。当日上午,他与其他人谈话时提到了全面改造法西斯党的设想。

墨索里尼此时获悉,十九名抗命者中有几个想改变表决时的意见,因为他们事后认识到投反对票含有反法西斯的意思但他回答他们说,如今已为时过晚,他将向国王报告,然后严惩“卖国贼”,“以最有力的方式解决一切问题”这意味着他打算让这些反对派背黑锅,让他们为一切错误负责他已准备好一份新的内阁大臣名单,并征得格拉齐亚尼元帅的同意,由他接替安布罗西奥的总参谋长职位,“提出一项紧急计划收拾局面”。

墨索里尼唯一不怀疑的人是国王到目前为止,国王一直深深地卷入法西斯革命,所以墨索里尼认为,法西斯若是垮台,国王也不可能幸存。25日下午,墨索里尼十分天真地来到萨伏亚别墅向维托利奥·伊曼纽尔报告,大议会已表决通过恢复国王的部分权力几周来,虽然警察一直在秘密地策划逮捕墨索里尼,但他显然对此毫无觉察不过,他确有点心神不定,感到身边有不祥即将发生。

墨索里尼与国王谈话二十分钟,一开始他习惯地概括了当前的政治和军事形势。后来,维托利奥·伊曼纽尔打断他说:鉴于战争胜利无望,败局已定,军队士气不振,巴多利奥元帅将接替首相职务。墨索里尼刚离开国王就被逮捕,他目瞪口呆。没有反抗逮捕前曾向他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将受到保护。显然,这是他主要考虑的也是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生命。

午夜时分,墨索里尼被捕的消息已传遍罗马和整个庞杂的法西斯组织人们视为强大无比、永恒持久的法西斯组织在顷刻间便土崩瓦解。连他自己办的《意大利人民报》非但没有号召意大利人起来斗争保卫领袖,反而逆来顺受地承认说,政权的更迭完全符合逻辑。该报还在第一版上抹掉墨索里尼的名字在原来刊登墨索里尼相片的地方换上巴多利奥的照片尽管法西斯党员都曾庄严宣誓过要保卫领袖,尽管他们最近仍声称准备为领袖而死,但四百万党员以及数量更可观的党的青年组织的成员中,没有一个人试图组织任何真正的反抗或许,他们中许多人还为他的垮台感到暗暗高兴。

一名资历很浅的法西斯领导层成员听到墨索里尼垮台的消息后自杀了,还有几个人,包括法里纳契在内,化装潜逃躲进了德国大使馆但十余名法西斯头面人物在格朗迪和斯特雷斯率领下立刻写信讨好新政权,并祝贺巴多利奥就任首相。全国上下都大松了一口气,人们都对法西斯主义竟能维持这么久而感到困惑不解显而易见,墨索里尼能把这样一个脆弱的组织拼凑起来委实本领不小但最终他除了激起人们对他的表面忠诚之外,别无所获。甚至连庞大的民团,用德国新式坦克等重型武器装备起来的“革命卫队”,在营救工作方面都未尽举手之劳。不过有些观察家认为,如果他们想要营救墨索里尼,并不困难。

至于墨索里尼本人,他已毫无斗志。他7月19日在希特勒面前屈服,接着在大议会会议上无所作为,几天之后又在国王面前服罪而今,他也像前几次一样,顺从地写信给巴多利奥,主动提出给予“一切可能的合作”。后来,他总想忘掉这封信,因为其他一些法西斯领导层成员也曾和他一样若无其事地赞成政权易手,但却被他判处了死刑。

有些逮捕墨索里尼的人认为应该马上将他交给英、美盟军,作为意大利不想再与德国结盟的证据但国王不同意,因为他虽然暗中决定结束这场战争,却又非常害怕德国人,不敢公开挑明。于是,国王在私下寻求某种途径与盟军取得联系的同时,仍假意同意继续进行战争,使德国人产生错觉。

在短时间内,墨索里尼反而因为成了一名囚徒,不再负任何责任,看上去似乎一身轻松。起初,他被关押在蓬察岛,与以前被他监禁的南尼及其他反法西斯主义者住在一起,属于软禁形式,看管不严。一周后,为了更安全起见,他被转移到马达莱纳岛,但仍然受到特殊的待遇他的食谱里每天仍有水果和四升牛奶,而当时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要弄到牛奶并不容易。人们注意到,他显得十分不安,生怕被人毒害他的六十岁生日是在大牢里过的他专心致志地阅读耶稣基督的传记。在和当地的一位神父交谈之后,他表示愿意参加弥撒,这可能是他自童年以来破开荒头一次。

在这几周里,墨索里尼被迫过着悠闲的生活,使他有时间回首自己的一生。他觉得自己和耶稣基督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因为他们俩都曾被人出卖。他在此期间也写下一些别的感想,同样说明问题他写道,民众会把昨天的偶像捣得粉碎,但以后又为自己的破坏懊悔不已,这就是生活的准则。他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朋友,但总的说来,他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他相信自己的失败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命运注定了的。不过,他要别人记住:想当年,他也曾创立过丰功伟绩,不仅被教皇拥立为“上帝派来的使者”,还为全世界带来法西斯主义新生活方式所以,连战斗队员们都没有起来保卫他就更不能使人理解了。他回答说,这也许是因为整个意大利人在性格上都有缺陷,不久他们将会对他的垮台感到后悔。

墨索里尼凭直觉首先认为,意大利应该现在就退出战争,这也是他脑子里多次考虑过的问题可是几天后他就改变了观点,也许是因为那时他已得知,德国人正在设法找到他的下落并营救他墨索里尼也一定能猜测到,对希特勒来说,像他这样一位亲密的盟友遭到监禁简直是一场噩梦,这使领袖人物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的观念受到冲击。为了找到他的下落,德国人下了工夫他们大量使用伪钞收买情报,甚至利用算命、看相的人去探听他的下落。

为了不让德国人计划得逞,巴多利奥再次将墨索里尼转移别处他们以红十字标志为掩护,用飞机和救护车把他送到亚平宁山脉一个孤零零的高山滑雪场巴多利奥肯定明白对墨索里尼的住处保密是很难办到的,因为整个旅馆必须腾出房子供墨索里尼以及一支人数众多的武装宪兵看守队居住。墨索里尼在这儿住了几周,整日打牌聊天,照老习惯单独就餐旅馆的女经理看到他一天要吃三公斤葡萄,感到非常吃惊。此时,他的腹痛病更为严重。他向旅馆工作人员唠叨他的病情,以此解释他为什么不能认认真真地干事,听得大家都很厌烦。他还说,他宁愿自杀也不愿被交给盟国。有一次,他企图切腕自杀,不过,看上去他并不真心要死。

看守墨索里尼的卫兵事先都接到命令,如果有人企图营救,就将墨索里尼打死。但9月8日,巴多利奥的警察总监又发来一道使人困惑的相反命令,指示卫兵执行早先的命令时“要非常审慎”接着,该命令被撤销,12日又重申有效。后来,巴多利奥在为这反复无常的行为辩解说,他考虑到墨索里尼患癌症已是晚期,最多能活两个月,因此安全问题无关紧要在这种乱糟糟的情况下,空军军官们曾想把他劫往阿根廷,但并未认真策划实施。看守卫兵中有些人则另有打算,试图把他交给德国人,以讨好希特勒。

最后,在9月12日一次出色的突击队行动中,一支德国小分队乘飞机在这个地势险峻的山峰降落小分队指挥官斯科尔兹内上校曾估计会遇到武装抵抗,可结果一枪未发,五分钟内就控制了旅馆。墨索里尼帮着清除简易跑道上的大石块,然后随小分队起飞升天,那些手持卡宾枪的卫兵则向他们挥手告别。

3.东山再起

1943年9月,巴多利奥终于与英、美达成停战协议,纳粹德国马上作出反应,占领了意大利的中部和北部德国的干预是墨索里尼东山再起的唯一寄托,否则,他不会赞同纳粹的行动。接着,经德国人劝说,他组建了一个受德国保护的傀儡政权,从而把意大利分成两个部分,挑起了一场持续一年半之久的残酷内战。

首先,墨索里尼来到希特勒在俄国战场的指挥部,通过电台宣布重新执政。他在广播讲话里,呼吁意大利人民帮助他除掉那此投票赶他下台的卖国贼,因为这是意大利历史上最可耻的一页,只有通过流血才能洗尽它他在呼吁中只字不提自己对此悲剧性失败负有什么责任。如果说意大利已失去独立,南、北方分别被盟国联军和德国所占领,在他看来,这一冷酷无情的现实并不是法西斯主义造成的,而是出卖他的十九名法西斯领导人的过错。

9月末,墨索里尼在意大利北方建立了新法西斯共和国。据一位派去给他治病的德国医生说,他的身体已彻底垮了。有时他腹痛剧烈,简直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他面容憔悴,自惭见人,各家报纸均奉命不得刊登他的照片秘书发现,虽然最近的遭遇使墨索里尼十分狼狈,但他依旧和从前一样让人捉摸不透。他提出相互矛盾的观点,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他筑起屏障使自己与外部世界隔离在与人交往中,他为自己戴上勇敢的面纱,藏起胆怯的本质。他看上去常常像一个脱离现实的梦想家,或者像一个把梦想误作现实的人。

墨索里尼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把监禁期间没有看到的报纸浏览了一遍,以此弥补失去的光阴他想通过报纸和前一年夏天的电话窃听材料解开心中之谜:为什么法西斯主义会遭到如此惨败,为什么四十五天的监禁竟会使他二十年来的苦心经营化为乌有从报纸上他看到大多数意大利人都对他深恶痛绝,谴责他把意大利引向失败而当年他得志之时,人们也敬佩过他,其程度并不亚于今日对他的憎恨于是,他认为意大利民族是一个忘恩负义、反复无常的民族他极端蔑视国王和巴多利奥,尤其是后者,因为他给予巴多利奥的荣誉和财富比其他任何人都多。他同样也瞧不起那些奉国王旨意投靠盟国的军事将领。

按照墨索里尼的愿望,他一心想回罗马,可是德国人不论在实际。

上,还是在名义上,都无意让他掌权。他们将他安置在加尔达湖畔一个名叫加尼亚诺的小镇上;在这里,他不但处于德国士兵的包围之中,而且连他自己在萨洛和意大利北方其他城镇所建立的政府部门的联系也被切断。未经德国全权大使卢道夫·拉恩的准许,他几乎什么都不能干外界认为他只不过是吉斯林第二,是仰仗德国鼻息的又一个傀儡,意大利乃德国的又一个占领区,对此他当然感到极为不满偶尔,他还自欺欺人地想,如果希特勒给他更多的自由,他仍能唤起全国民众,从英、美入侵者手中光复意大利南部但他心中一定明白,这只不过是一个幻想而已。表面上,德国人假装把权力交还给他,但实际上仍在意大利驻扎军队这在他心头引起的仇恨并不亚于他的感激之情有时,他在心情烦恼之际甚至又非常不现实地希望德国人一败涂地。

在极少数仍忠于墨索里尼的同僚中,有些人希望他抛弃“法西斯主义”的口号,因为现在法西斯主义已与失败、镇压和反动联系在一起另外一些人的观点恰恰相反,他们要求恢复比以往更加极端的法西斯权力主义而他本人则已明白必须丢掉从前的某些幻想有时候他也承认,法西斯主义不是本世纪起支配作用的思想理论,而仅是他夺取个人权力所采用的权宜之计;法西斯主义随着他的存在而存在,也将随着他的消失而消失但他不愿放弃法西斯主义这一名称,因为有关法西斯主义的种种神话仍能化腐朽为神奇,发挥一定的作用通过继续宣传目前战争是一场意识形态战争,他将可利用人们日益增长的恐惧心理从中渔利倘若他的政府垮台,很可能爆发一场共产主义革命。

11月,法西斯党发表了一项政策性声明,即“维罗纳宣言”承认至今为止法西斯主义在某些方面存在缺陷;承认热衷于权力和缺乏批评使法西斯领导人受到了腐蚀因此,墨索里尼同意恢复更加名副其实的选举制度,通过选举产生议会和国家元首他还赞同恢复司法的独立性,保证不再任意捕人;工会将享有更多的自由;从此实行新闻自由;党员在就业方面不再享受优先权。他承认,法西斯主义过去容许、甚至助长了很多挪用公款和行贿事件,因此他赞成调查并没收自1919年以来一切靠不正当手段获得的收入。此外,他还打算召开一次立宪会议,制定新宪法上述激进主义的新政显然是对过去二十年来法西斯主义许多核心思想的批判,是对过去的错误的一次大反省。但是,“维罗纳宣言”也和早期法西斯主义说教一样,主要是为了装点门面。立宪会议始终没有召开,选举也未举行,萨洛共和国一切都和1943年以前的旧政权一样是个警察国家。墨索里尼尽管口头上大讲新闻自由,但实际上并不能容忍别人讨论和批评他的观点,更不必说在杂志中提及他和克拉拉·佩塔契的私通关系。结果,一旦宣传目的已经达到,这种开明的新法西斯主义也就悄悄地被束之高阁不再提及如他所说,俄国人虽然(或可能正因为)只有一家报纸和一套无线电广播节目,他们照样打胜仗。他又在告诫意大利记者,他们的职责不是说三道四,而是让公众对政府的政策产生信心。

五名法西斯高级领导人因在7月25日大议会表决时反对墨索里尼而遭捕并被押赴刑场处决当公众得知这一消息后,墨索里尼品格中某些不太引人注意的方面也成了人人皆知的事实,因为这一行为表明,他没有正义感。然而,他却认为这次处决在他一生中最具有戏剧比被处决的人中有他的女婿齐亚诺,他的老同事马里纳利和年近八旬的戴博诺元帅法西斯领导人中他最想杀的是格朗迪、费戴佐尼和博塔伊,但他们都设法及时逃走了。他所处决的那些人罪行并不重,他有时非常坦率地承认,他们根本没有什么罪。但是,他获释后首先想到的问题之一就是“肃清”7月25日的叛徒。他本能地感到,必须严酷镇压,以做成其他想要倒戈的人。司法部长建议说,指控这些人犯有叛国罪并无证据,因为7月25日的表决是完全合法的,还得到了墨索里尼本人的同意,并且也是他自己要求他们畅所欲言直抒己见的,但现在墨索里尼却借口说,这些持异议的法西斯分子应对历史上最严重的叛国活动负责尽管他在给巴多利奥的亲笔信中也曾提出要与国王的政府合作,但他仍一意孤行,一定要将那些和他一样行事的人处以死刑。为了维持这一决定,他设立特别军事法庭,颁布了一项有追溯效力的法律,准许把所有曾经背叛法西斯思想的人处以极刑。同时,凡是违背“誓死保卫法西斯主义”誓言的人都可以判处长达三十年的徒刑受墨索里尼委派担任军事法庭法官的人都必须由法西斯党推选,必须“经审查证明忠于法西斯主义”。他们的职责非常明确——判决被告有罪并把他们处死。

纳粹分子尤其想要墨索里尼惩罚齐亚诺,不过他们处事谨慎,未主动施加压力有些人提出的处罚甚至还不及墨索里尼本人所要求的那样严厉。死刑的要求反而来自法西斯领导层,尤其来自7月25日后惊慌出逃、而心中有鬼的那些人民团中的死硬分子不仅威胁辩护律师而且也威胁法官,并气势汹汹地说,倘若被告免于死刑,他们就以私刑将这些人处死他们还公开告诫墨索里尼,不能对齐亚诺有任何偏袒,否则他将为人所瞧不起墨索里尼的妻子雷切尔更是铁石心肠,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她坚决要求将女婿处以死刑。

墨索里尼为了减轻良心的责备,后来声称他并没有要求进行审判,更谈不到要求判处死刑。可事实上,他不仅事先下令宣判被告有罪(尽管他心中清楚这样的宣判意味着死刑),而且当德国人在最后时刻请求他推迟这一假审判的时候,他也加以拒绝。如他对一些人所说,他心目中的齐亚诺已经死了。他当时只有一个压倒一切的念头:千万不要让别人认为自己由于裙带关系而软弱无力,问心有愧他明确地说,这一次,“执政者的理由”必须优先于合法性。此外,审判费用也由被告来支付,这是对他们的最后一次侮辱。

结果,本身已残缺不全的法西斯政权把大批法西斯领导人判处了死刑。不过被押赴刑场的只有五人,其余的都已潜逃。一名法官后来详细叙述审理此案的经过时证实说,审判只是为了走走形式,并无其他意图如果不宣判被告有罪,法官与人犯都会在法庭上一起被法西斯卫兵开枪打死。显然,大部分法官决定宽恕年岁已高的戴博诺,但是他们又被迫进行第二次表决纠正从轻发落的判决所提出的有关反政府阴谋的证据完全站不住脚,与被告没有直接关系这些证据只牵涉到法里纳契一个人,可他非但不属被告,反而成了原告的证人。被告的证人不得到庭作证,辩护律师也不准拖延审判进程为了在维罗纳市内或附近找一个有胆量的敢于为齐亚诺出庭辩护的律师,就花去了两天时间,结果还未找到;所有的律师都借口推辞。

齐亚诺等五人被判处死刑以后都正式请求宽恕,但多年来他们都深知墨索里尼的为人,因此求饶也是徒劳墨索里尼后来假仁假义地说,他本想为他们减刑,因为他了解他们是无罪的但事实的真相是他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营救他们,然而他不愿这样做他谎称从未接到过他们要求宽恕的请求。其实,这是由他指使故意安排的,目的是让人们相信责任不在他身上。

次日清晨,即1944年1月11日,死刑在维罗纳执行。和审判时一样,枪决的场面也被法西斯宣传部门拍成电影墨索里尼的私人秘书在场监督行刑,执法队的枪法十分糟糕,三次齐射才结束。

墨索里尼与个别意大利人讲话时说,这种可怕的场面使他毛骨悚然。但就在同一天,德国人发现他全身轻松,信心十足。他召集监狱管理人员向他汇报齐亚诺最后时刻的一举一动;齐亚诺的遗书经他看后才转交给齐亚诺的遗孀即他的女儿。他是否看了那部影片不得而知,但他完全能做得出来,因为他病态心理的好奇心极重他斥责(但没有惩罚)那些没有让他履行减刑权利的人,这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想到,这一合法但不公正的死刑判决极不得人心。因为他残酷无情,胆怯懦弱,拒绝站出来与法西斯极端分子作斗争,墨索里尼死后,其女儿也没有原谅他在她丈夫活着的最后日子里,她想去探望的要求都未得准许。

死刑执行几小时之后,墨索里尼发表评论说,他和卖国贼的斗争是长期的,这场斗争现在才刚刚开始墨索里尼特别想缉拿格朗迪并将他处死,因为他认定自己的不幸主要是格朗迪造成的。他斥责说,其余的将军和企业家也几乎同样有罪,因此还得有许多人的人头落地他开了一张名单,列出二百名必须按叛国罪受审的法西斯领导层的成员。上千封控告信,绝大部分是匿名信,像雪片似的投寄到他的办公室其中有些无疑是法西斯分子借刀杀人,为除掉自己的私敌而写的;这是他一向鼓励的做法,但德国人对此感到厌恶。两名前法西斯党的书记斯特雷斯和斯科扎被捕,四名将军被判处长期徒刑(他原想将他们处死)他还亲自下令枪决了好几位意大利最有作为的海军将领,罪名是他们没有服从他的命令,而执行了国王的命令(依照誓言,他们必须服从国王)。律师再次警告说,这种报复性的暴行没有法律基础,但墨索里尼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