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萨洛的无政府状态
墨索里尼在加尼亚诺时挑选了一名叫亚历山德罗·帕沃里尼的记者任法西斯党的书记,担任他的副手。从前,帕沃里尼曾享有机智敏锐的盛名,但法西斯主义把他变成了一个狂热残酷和热衷于复仇的人,一个对恐怖主义政策执迷不悟的人。他喜好重复法西斯老调:血浴能起到净化作用仅次于帕沃里尼的第三号人物是内政部长圭多·布法里尼·圭迪。在管理和行政能力方面,他比所有留下来的其他法西斯分子都高明,但他也是一个有缺陷的人,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他因贪污和好使用暴力而声名狼藉墨索里尼的第三项最重要任命是委派图莱奥·塔布里尼为警察总监。他是一名前战斗队员,以持枪为非作歹、敲诈勒索驰名。
墨索里尼肯定明白这样一批人对旨在普遍进行安抚的稳健政策是不会感兴趣的,他们也不会采取多少措施减少内战所造成的恐怖帕沃里尼相信对付反法西斯游击队必须采用疯狂的报复手段有时他下令说,一个法西斯分子遭杀害,就要杀十个反法西斯分子作抵偿尽管墨索里尼说希望他的副手们奉公守法但却亲自树立了一个无法无天的人为榜样,而且一直没有撤换帕沃里尼这位党的书记建立了他自己独立的民团,称为“共和国卫队”,经常与正规警察发生冲突当时存在许多独立的武装力量,“共和国卫队”即其中之一。这些武装有的自行发展壮大起来的,有的则得到墨索里尼政府中某个部长的庇护和津贴的。它们各按自己的规章制度行事,不受法律管束。
法西斯的传统就是纵容有一定自主权的暴徒小分队四处横行此时,这样的战斗队又乘中央政府长期软弱无力之机大肆活动,也有可能是为了弥补政府力量的不足仅在米兰活动的战斗队就有十余支,其中有些得到政府资助,有些则由罪犯组成,以提供保护为名进行各种各样的敲诈勒索,有的还私设牢房和刑讯室墨索里尼知道他们无法无天,枪杀无辜,滥施刑罚,他哀叹意大利人正现出原形,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民族”之一。可他却说他无力制止。他唯恐自己显得太懦弱无能,不仅视若无睹,有时反而怂恿这些狂热分子。例如,臭名远扬的以彼得·科赫博士为首的科赫帮就是经过墨索里尼批准成立的,而且由内政部出钱出枪。后来发现科赫帮为德国人效劳,不服从政府命令,才下令将其取缔。为了帮助警察镇压科赫帮,布法里尼只好利用与之对立的穆提帮。穆提帮也同样是自立为王,残酷凶暴,贪污腐化。搜查科赫帮总部发现有不少人被关押,还有各式各样的刑具。此外,科赫帮还和贩卖烈性毒品有牵连,从而积累了大量钱财穆提帮后来因为镇压一些工厂的罢工运动有功,受到墨索里尼的赞赏,升格为法西斯“军团”。
德国占领军发现这些武装小分队可以用来收集情报和恐吓占领区的百姓。相反,墨索里尼的政府在德国人眼里却并不重要,它之所以被允许存在只是因为法西斯主义这块招牌仍有用处而墨索里尼本人则被他们视为傻瓜式的人物,连神志也许都不太清楚由于德国人坚持,墨索里尼不得不同意德国实际吞并的里雅斯特和上阿迪杰这两个地区是意大利在法西斯上台前付出巨大代价才赢得的当初,墨索里尼同德国结盟为的是以此作手段扩张意大利的疆域如今,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盟友夺走的里雅斯特和上阿迪杰,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极其辛辣的嘲弄更何况这两个省又是他非常鄙视的前任自由党人征服夺取的。
墨索里尼不习惯听命于他人因而眼看自己的权威显得如此无足轻重,他当然感到不满。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德国驻意大利全权大使拉恩和驻军司令官沃尔夫将军实际上是意大利北部的真正统治者,是意大利的太上皇。有时他假惺惺地以辞职相威胁,以示抗议。难得有几次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他还能抵制德国人的要求,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只有唯命是从。他的寓所住有德国指派的军官,他们窃听和抄录他的电话或许他对如此行径并不一定知道他的私人卫队中有德国党卫队队员,他们记下所有来访者的名单,甚至他的某些私人信函也被偷偷地翻拍复制。
1944年间,墨索里尼几次访问德国,但这两个独裁者的会晤已不像以前那么重要了他4月份去德国时曾一心想争取到平等的盟友地位,但一到那里他便张口结舌,似乎窘迫和胆怯的心情使他失去了感觉似的。同以往一样,希特勒又教训了他一番,并批评法西斯主义肤浅混乱,毫无实质内容。希特勒把失败归咎于墨索里尼,并指出,在俄国战场上的意大利士兵现在唱的是共产主义歌曲。
7月,墨索里尼视察他在俄国的部队,受到热烈欢迎,这在某种程度上对他是一种安慰由于一路上多次遇到空袭,他耽搁了好几个小时,所以当希特勒差一点被炸弹送上西天的时候,他没在场。希特勒发表一篇热情洋溢的欢迎词,声称意大利人是德国最好的朋友,也许是德国在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但一位观察家认为,这全是些言不由衷的奉承话接着希特勒照例以许多不确实的统计数字向意大利人表明,这场战争实际上等于是打赢了有些德国人曾一直希望墨索里尼利用这次机会提出讲和,但恰恰相反,他回国时对胜利信心十足,深信德国现在制造飞机的速度大大超过英国,不久就能摧毁伦敦。然而,他对希特勒挨炸一事并不完全感到不快,因为该事件表明,背叛行为到处都有,不仅仅局限在意大利。
1943年9月,意大利军队的大部分被羁押送往德国。1944年底,居住在德国的意大利人达一百万墨索里尼打算在他们中间挑选一些人,重新建立一支军队,使他的政权更为牢固可靠些。但是,唯一能提供武器装备的德国人却认为,意大利军队完全不可信赖,因此希特勒宁愿要一百万劳工在德国干活成千上万的意大利人不断被拐骗送往德国从事强制劳动,意大利也好像和其他德国占领区一样,没有丝毫区别。墨索里尼对此虽然很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无话可讲。
人人都害怕被征集去德国,这是为什么墨索里尼无法在意大利国内招募一支新军的又一原因。于是,监狱里的囚犯只要肯去当兵,立即可以获得自由凡是企图逃避应征的人一律判处死刑但种种引诱和死刑都未能奏效。有的法令规定,如果哪一家的男人拒绝征兵登记,全家都要入狱,财产被没收。另外还有法律规定,凡协助逃亡者都判处死刑,如果必要,甚至可以将整个村庄夷为平地。结果,许多年轻一点的男子和妇女被逼得无路可走,只好上山参加游击队。
在意大利军队中最可怕的是那些半独立的部队,连墨索里尼也不大能控制得住,或根本无法控制。他在为此作解释时争辩说,这种志愿军是意大利传统的一部分,可以追溯到中世纪最臭名昭著而又凶残狠毒的要数瓦兰里奥·波赫塞亲王领导的那支队伍。这位亲王声称,他实际上不受法西斯政治管辖有一次甚至还威胁要逮捕墨索里尼。还有一支队伍自称“意大利党卫队”,身着德国军装,他们也有自己的政治野心。
1944年6月,盟军沿着意大利半岛向北缓慢推进抵达罗马。当获悉德国人打算不作抵抗就从罗马撤退时,墨索里尼心里很不高兴,要求希特勒改变这一决定他对罗马人在一年前的7月份为他下台而感到高兴的情景仍耿耿于怀,不肯饶恕。他与德国司令官有所不同,不愿让罗马人免遭一场巷战的可怕灾难。
8月,墨索里尼又打算在佛罗伦萨进行一次保卫战。但德国人再次动了恻隐之心,决定只炸毁那里的桥梁,使该城其他部分相对来说完好无损墨索里尼本人的看法是在希特勒的秘密火箭武器能投入使用以前,北撤必须尽可能地后推,必须保卫整个国家的“每一寸土地”,不要对意大利的艺术遗产过分顾忌,并抱任何不切实际的、感情用事的幻想他仍提议德国人从俄国撤回部队,把意大利变成轴心国的主要战场。他乐观地认为,如果这样做的话,他们就能够击败盟国。即使意大利吃点苦头,至少法西斯主义将得以幸存。
随着战斗向北推移和游击队的力量日益增强,战争也变得愈加残酷,因为双方都在相互进行报复墨索里尼批准法西斯党再招募一些武装战斗队,称之为“黑衫队”。国防部长和内政部长都对不受军队控制的准军事部队成倍增长感到恼怒他们认为,这典型地反映了格拉齐亚尼元帅现在所说的墨索里尼的最大毛病—喜欢“分而治之”,不想给他的将军们和部长们以任何实权格拉齐亚尼也承认,黑衫队在内战中犯下了滔天罪行德国人则认为这些武装小分队不可靠,斥责他们的恐怖战术是自取灭亡但是,由于战争越来越具有游击战性后,德军也同样采用了恐怖手段,他们下今枪杀人后,经常相绝给予非正规军的游击战士以战俘待遇墨索里尼则进一步明确说,枪决人质是对游击队的袭击进行报复的正当措施如他早年在埃塞俄比亚和西班牙的所作所为相同,墨索里尼准许枪毙俘虏,甚至妇女和儿童也不能幸免于难。
2.江河日下
自被营救获释以后,墨索里尼的身体和心情一直不好,看上去几乎朝不保夕经过几个星期不同方法的治疗和改变多年来以牛奶为主食的饮食习惯,他的病情显著好转,似乎恢复到原来的健康水平。墨索里尼身体康复的原因也许是由于他意识到今后自己不必再作重要的决定了但最大的可能还是由于德国医生扎卡赖亚技术高超,治疗效果超过以前的任何医生。显然,墨索里尼没有什么器质性的病变。几周后,据宣布,他的体质已不亚于一个比他年轻二十岁的人。扎卡赖亚还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学家,他知道病人需要一个知心朋友同他推心置腹的交谈,因为在知心者面前,病人无需装模作样、顾此而言他因此,墨索里尼向柏林提出特别请求,让这位德国医生暂留意大利在墨索里尼已不急需医生诊治之后,扎卡赖亚仍一天两次为他看病。
在墨索里尼家中,相互间没有什么真正的友谊孩子中数艾姐最受他宠爱,但她也批评墨索里尼是一个懦弱、不公正的人,同他住在一起简直叫人受不了维托里奥主要爱好是看电影,罗马诺则喜欢爵士音乐。他们的性格都像母亲,对正规知识没有兴趣,这使墨索里尼感到十分不快现在,维托里奥在各种各样亲戚朋友的怂恿下企图参与政治。“王子们”的野心受到父亲的鼓励,由此可见,墨索里尼的判断力十分差一大批远亲纠缠墨索里尼,不是索取一点小礼物和特权,就是要求他出面向警察通融,包庇他们某些轻微的不端行为据他私人秘书处的记载,二千多位亲戚曾为这些事找过他尽管他鄙视这些人,但却抹不下脸拒绝给予帮助。
雷切尔·墨索里尼对丈夫与克拉拉·佩塔契私通一事虽然知道得比较迟,但此时也已得知一二。她非常忌妒,闹得他几乎无法生活雷切尔三天两头大吵大闹,有时夫妻俩彼此成天一句话也不说夫妻关系日趋恶化,墨索里尼甚至向德国人暗示,如果能给雷切尔另外找个地方住,他思想上可能会觉得安宁一点。说实在话,也许他仍爱着雷切尔。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他曾想离开克拉拉,但他还是挣脱不了克拉拉的魅力。德国人感到,墨索里尼有个情妇也许对他们有利,因此将克拉拉安置在加尔达湖畔,在她住处附近一幢房子里住着党卫队作为她的私人警卫为了报答德国人,她向他们提供秘密情报和墨索里尼私人信件的抄本墨索里尼发现此事后,并没有断绝与她私通的关系。
墨索里尼在加尼亚诺继续过着简朴生活除了偶尔修染指甲外,他不太追求享受。他只领取自己薪金的很少一部分,连让他多拿一点,他也要为难。他喜欢延长办公时间,这使秘书感到是个负担。偶尔,他也打网球或骑自行车,作为一种体育锻炼。他又恢复了每天学习德语的老习惯,着手将华格纳的《戒指》翻译成意大利文。在阅读柏拉图的《共和国》一书时,他还详细地做了笔记。他仍喜欢同别人论述历史和文学以炫耀自己知识渊博,虽然给人印象颇深,但他的学识常有讹误。
墨索里尼早期那种傲慢自负、神气活现之态现已收敛不少,因为听众不多,还假装一贯正确已没多少意义。他那独断专制、皱眉整额的习气不见了,华丽而俗气的制服也不穿了虽然并非人人都已改变了跑步到他的办公桌前,接见后又跑步离开办公室的习惯,但现在墨索里尼请人们坐下来同他谈话而以前,除外国人外只有极个别的人才能享受这样的特权。他变得比以往和蔼、谦恭、坦率,更急于讨人喜欢,也更乐意主动与人交往尽管他有过残酷的行为,杀过不少人,但他设法给一些观察家们造成一种印象,似乎在内心深处,他为人慈善,竭力想帮助他人。
也许墨索里尼又在制造假象,人们不能指望他一个晚上就会放弃他那假仁假义、故作姿态的爱好。例如,墨索里尼说他又重新信仰天主教了,这当然是信口开河。的确,关于上帝以及良心之类的话他现在说得比过去多了,可是他仍不喜欢神父和教会的圣礼。有个时期(虽然他企图否认这一事实),一批神父因威胁要与罗马教廷分裂而被开除教藉,墨索里尼对这些犯上作乱者予以支持和鼓励。他扬言,为了削弱教会在社会上的权力,他决心修改1929年与梵蒂冈签订的条约。1929年时,他原本希望梵蒂冈完全赞同法西斯主义,但从那时起他已懂得,政治必须加强对宗教的控制。
回首往事的时候,墨索里尼偶尔也承认他的确上了谀媚者的当,所以才会过分自负。多年来,他天天听到人们对他歌功颂德,赞他一贯正确,称他为天才;他的政治、经济观点—甚至科学、艺术观点—始终一贯正确;教皇还力图使他相信自己是受上帝派遣来拯救社会的使者。他现在认识到,这种阿谀奉承的目的也许是为了欺骗他。然而,他仍信心十足,有朝一日将被公认为历史上的伟大人物之一在一次非正式讲话中,他仍然习惯地把自己的人生沉浮与拿破仑一生的起落相比附,与耶稣基督的曲折坎坷相并论。
1944年,墨索里尼又重申他青年时代的社会主义信念,因为他如今感到金融界和企业界欺骗了他资本家靠法西斯主义攫取巨额利润之后便忘恩负义,暗中破坏这场运动。为了能在理论上自圆其说,他伪称,尽管存在这种或那种表面现象,他从未抛弃1919年为法西斯主义制订的社会主义纲领他还说在过渡时期,他曾允许作某些策略性的变更,可是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他的基本观点从未动摇过。如今他在未署名文章中进一步肯定地写道,1910年他号召无产阶级通过武装暴动资本家夺权的主张是正确的。据称,1939年到1940年期间,他始终打算开展一场广泛的私有财产国有化运动,只是由于战争爆发才使这一运动耽搁了下来他现在颁布法令,凡是雇工超过一百人以上的企业都要实施国有化。
由于墨索里尼重新主张社会主义,因此在1944年到1945年间,一位意大利共产党1921年建党时的领导人尼科拉·邦巴契与他的关系最为密切,以致被称为“萨洛的幕后操纵者”。邦巴契曾经是列宁的朋友和信徒。他老话重提,说列宁曾称墨索里尼是意大利真正的、唯一的社会主义者。邦巴契声称,也许除了苏维埃俄国之外,萨洛的法西斯主义是当前唯一真正的社会主义政权。
事实上,所有法西斯领导人对法西斯主义的信念和政策看法很不一致,常常互相矛盾甚至连负责贯彻执行国有化这一新政策的人对于墨索里尼是否真的要这样做,还是为了进行恐吓性宣传,心中也没有底。至于在工人中,国有化显然激发不起多少热情。但是,墨索里尼报复资产阶级之意并非不实,他的企图是把社会革命的细菌注入意大利社会这一机体,即使意大利在这场战争中失败了,无论胜利者是谁,都必然要品尝到社会革命的苦果。这样,虽然法西斯主义曾制造过将意大利从布尔什维主义中拯救出来的神话,但最后蓄意(并且更成功地)做出来的却刚好相反—法西斯主义导致了布尔什维主义的成功。墨索里尼这样做的原因部分是出于信念,部分是作为对富豪们的一种惩罚,还有一部分是为了在自己垮台之后给继任者留下一份所谓“社会布雷区”,使他们工作瘫痪困难重重。
墨索里尼的种族主义偏见并没有因纳粹分子无情迫害犹太人而有所收敛有时他在某种程度上也承认,他反犹太主义纯粹是机会主义的,甚至也许是错误的。然而,他内心的想法或打算在由谁负责实施种族法这一问题上昭然若揭。在所有人选中,他看中了焦旺尼·普雷齐奥西普雷齐奥西是位知名记者,也是意大利名副其实的反犹太人的狂热分子领袖同意普雷齐奥西和希特勒的观点,把全部犹太人都从欧洲驱逐出去他重申他那莫名其妙的指示意大利民族必须成为一个不受异族血统污染的纯洁的民族这一态度颇具讽刺意义,因为他依然嘲笑某些人把种族的纯洁性说成是看得见、摸得着、某种实实在在的东西墨索里尼推行种族主义十分残酷,因为此时法西斯分子已了解到,德国的犹太人,甚至妇女和儿童,正遭到有计划的灭绝性和杀戮。不少下级官员听到犹太人被迫害的消息后感到震惊和怜悯虽然墨索里尼比希特勒讲人道,而且有时也表示不赞成所发生的一切,但他极其惧怕他的盟友,因此对意大利犹太人被赶往德国处死一事不敢出面加以阻止。实际上,他有时还下令把他们交给德国。而德国的其他卫星国都对这种“最后解决办法”进行过较多的或明或暗的抵制。尽管他正式予以否认,但在意大利确实存在着好几个集中营甚至意大利的法西斯分子同德国人在的里雅斯特附近的圣萨巴建有一个杀人集中营。
墨索里尼是一个软弱无能的政府首脑,直至最后的岁月并无两样。由于执法效率不高,敷衍塞责,严厉的法律往往在执行中大打折扣。同以前在罗马时一样,墨索里尼在加尼亚诺也常常朝令夕改,使一些官员无法弄清他的真实意图德国人注意到他不愿讨论任何严肃的问题。他们猜想,这是否意味着他缺乏决断能力,或对问题没有任何前后一致的看法。过去,他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而如今他似乎已懂得,这样做已行不通了,或者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各部门都自行其是,相互间没有任何配合。法律仍在不断地制定,但往往是纸上谈兵,得不到执行有时人们简直难以相信还有一个中央政府存在。
墨索里尼喜欢人们首先把他当作一个爱国主义者,但私下他却自称首先是法西斯主义领袖,然后才是国家的领导人。有些人依然认为,他继续把意大利视为摄取个人权力的工具;如果国家对他不再有用,他就让它在这场战争的“浩劫”中牺牲掉。他总是喋喋不休地向意大利人说,他一直为他们忘我工作,设法使他们勇敢坚强,把国家建成一个既使人害怕又使人钦佩的强国在他领导下,有史以来意大利人首次向人类贡献出一种主义和一种生活方式;将来,意大利人迟早会由此对他表示感激如果意大利的下一代想在世界上独领风骚,他们就必须好好领会他的学说历史将证明他是正确的,因为总有一天,一位新的领袖将以他为楷模,再次使国家强盛,为世人所畏惧。
墨索里尼煞费苦心地编造了一套鬼话,目的是想以此作为部分证据为自己的一生辩护,并奢望能为历史学家所接受。他扬言,法西斯主义将受到人们怀念,它将继续证明是本世纪的主要思想体系意大利人被剥夺的只是招致自我毁灭的自由,他们应为此感到高兴;他只不过去掉了意大利人身上的放纵习气,从来没有剥夺过他们真正的自由;实际上,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独裁者,相反,他是意大利人民的勤务员;他并没有把法西斯主义强加给他们,而只是发展了某种本已存在的思想倾向;只是,当时这种倾向大家没有察觉,而是由他发现的。他认为,只有承认这个事实,才能解释为什么一个个人主义色彩浓厚、难以驾驭的民族竟会毫不犹豫地跟随他长达二十年之久。
墨索里尼有时推测,未来的法西斯主义或许与现在大不一样,可能更自由化。与法西斯理论家由政府控制一切的主张相反,很可能“治国的根本良策在于确保政府尽量少干预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墨索里尼的观点变幻莫测,说明他仅仅是在探索如何才能投人们所好,从而受人钦佩,为人所需。1943年11月的“维罗纳宣言”主张批评自由和私有财产不受侵犯应为神圣权利,可三个月后又一切如故,他恢复了严格的新闻检查制度,提倡私人企业全部国有化。又过了半年,他趋于承认权力主义更适用于俄国人,而不适用于意大利人。因此,他准备实行多党制,允许各党派享受有限的批评权。他甚至鼓励一家“无党派”报纸创刊发行,然而这一尝试只持续了几天功夫便遭禁止。
为了急于扭转以前的坏名声,墨索里尼挤出时间先后五十次接见了一位被他选中的信仰社会主义的记者卡洛·西尔威斯特里,以便让他如同十几年前的埃米尔·路德维克一样,把墨索里尼的思想整理升化,载入青史西尔威特里获准参阅墨索里尼私人保存的档案和他为自己的政治生涯辩护而写的冗长的备忘录。通过与墨索里尼多次交谈,西尔威斯特里得出结论,大意是老式的法西斯主义已经不存在它曾是暂时的现象,目前正在发展成为一种与过去截然有异,而以社会主义,也许还有基督教民主主义为基础的政权。
墨索里尼就1940年至1943年间所发生的大事在《晚邮报》上连续发表了十九篇文章,说明他决心公布自己的观点尽管这些文章没有署名,但丝毫也不掩饰作者就是墨索里尼。报纸印刷了一百万份,尔后又发行三十万册的单行本德国新闻检察官坚持删除其中某些段落,这使墨索里尼蒙受莫大的耻辱。
墨索里尼在这些文章中所作的判断含混不清,充满着对自己的辩解。他承认,倘若1940年他未曾定下决心和希特勒合作的话,法西斯主义或许能在意大利原封不动地幸存下来,就像佛郎哥政权在西班牙依然存在一样他说他问心无愧,因为为制止战争爆发他作出了一切努力。然而,他又同时设法使自己相信,发动一场世界大战是正确的,舍此别无他途能使意大利跻身强国之林只有通过赢得军事上的胜利,一个国家才能变得伟大,“唯有战斗才能使一个人成为完人”,唯有轴心国的胜利才能确实给世界带来公正的和平他认为,如果有更杰出的将领,如果1939年9月国王没有阻止意大利参战(这完全是奇谈怪论),如果德国人采纳他的好主张,或甚至假设他使用了别人采用过的不人道的战争手段,那么,这场战争本来是可以打赢的。总之,他正在竭力寻求一个人替他背黑锅。
墨索里尼事事出于好心,意大利人却如此忘恩负义,使他感到寒心。他不愿再跟群众见面,因为他害怕他们的反应。只有一次在德国人施加压力之后,他才勉强同意在公众面前露面,并和过去一样发表了充满激情的讲演。他的演讲受到在场群众狂热的欢迎,这表明,他并没有忘记如何才能激起群众的热情。但是,自1943年7月事件以后,他懂得了乌合之众的情绪是变化无常的他怀疑在这些表面现象的背后,意大利人异口同声地憎恨他的一切主张,把造成许多无谓牺牲的责任都归咎于他个人。
为了替自我推脱罪责,墨索里尼的方针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再次断定,意大利人不是一个严肃认真的民族,而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他原先认为可以使他们大有作为的想法是错误的;意大利人受到其他民族鄙视理所当然他们所吹嘘的聪明智慧本是虚构臆造他们对他的欢呼和阵阵掌声只不过是“歇斯底里集体大发作”。在他看来,所有意大利人,不论是否法西斯主义信徒,都得到了法西斯主义的好处,可是一旦身处逆境时,他们便都反戈一击。无论哪一方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他们都会低三下四地去奉迎讨好法西斯主义遭到失败,他的黄粱美梦化为泡沫,并非意大利的敌人所致,而是意大利人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过错。
另外,墨索里尼责怪德国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激烈他也许不完全了解德国人的想法在德国人看来,与意大利结盟是造成德国失败的一个因素墨索里尼还抨击德国的将军们是一群毫无战略头脑又不听从他指挥的笨蛋。他们的错误在于,没有占领埃及,以及后来决定把战争扩大到巴尔干半岛至于他们硬要跟俄国交战,那就更加荒谬,错上加错。然而墨索里尼忘记了巴尔干战争是他自己挑起的,希特勒进攻俄国也是他亲自提议的此外,他还忘记了拒不接受德国进攻埃及计划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结果他反而扬言,假如希特勒让他指挥这场战争,轴心国早就把同盟国打败了。他还说,德国人对政治极其无知。从潜力来看,日耳曼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但他们应该有一位比希特勒更强的领袖,因为希特勒虽然精力旺盛、富有魄力,但缺少生活经验和正确的现实主义态度希特勒是一个狂热分子,“彻头彻尾的权力主义者”,而墨索里尼现在认为自己“只是一个表面上的”权力主义者。遗憾的是,事实证明希特勒赏识不了墨索里尼“受上帝恩赐的天赋”。
3.结局
1945年初,正如墨索里尼偶尔所承认的那样,形势已趋明朗:不论哪一方赢得这场战争,可能对意大利都没有好处。如果德国获胜,意大利人将降格到受奴役的地位。谁将成为他们的新主人,是德国,还是英国或俄国,现在尘埃还未落定。他本人认为,俄国人来最好依他看来,百分之九十五的意大利人赞同他的这一观点这并不是由于他反布尔什维主义的立场有所缓和;相反,他引以为豪地认为过去二十年里他始终最矢志不移地反对斯大林现在眼看俄国人在军事上取得节节胜利,他私下对他们的钦佩之心也与日俱增。显然,俄国人已找到了一条他尚未发现的途径,知道怎样把一种单一的、要求严格的思想体系强加于人,以及怎样激发起群众表面上一致的热情使他印象更深、甚至几乎难以相信的是,共产主义思想正在法西斯意大利内部有越来越多的市场有时,他又偷偷地考虑是否有可能争取俄国加入“无产阶级”和独裁政权的大国集团,共同反对西方资本主义民主政体国家。
当然,这个反复无常的政客并没有因为有了以上想法而不再同时考虑另一种可能。墨索里尼也考虑在战争后期是否有可能使盟国相信,他们只有同法西斯结盟,才能避免“欧洲布尔什维主义化”。另一方面,罗斯福可能会发现英国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盟友;或是丘吉尔也许会认识到,意大利能够帮助英国同一个极其强大的美国抗衡墨索里尼有时想往人们相信,只要希特勒准许,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和他的“亲密”朋友丘吉尔达成一项协议,甚至放风说谈判实际上正在进行。在另一些场所,他的调子却截然相反,重申英国人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而且他们也绝不会放过他这个破坏大英帝国的罪魁祸首不过,他认为破坏大英帝国是他引以为豪的一项成就。1944年4月,他告诉希特勒;轴心国只有把英国打败才能取胜;现在英国的失败已是既成事实英国是发起这场战争的主要责任者,由于她顽固地推行一项反对欧洲和平的政策,丧失帝国本是罪有应得不过,罗斯福的罪过更大,他是一名罪犯,应该和丘吉尔共同受审;他们两人都应定为战犯。
随着盟国把战线逐渐向北推进,意大利北部即将落入盟军之手,墨索里尼的这些空谈益发荒唐虽然墨索里尼有时仍设法在外表上装得信心十足,好像胜利就在眼前,但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内心十分悲观。他遗憾地说,马可尼发明了“死光”,但他一直保密—现在他已经不在人间了。还有人传说,十种不同的“V型”炸弹即将投入使用以对付英国人,以及德国人正在完善一种原子武器等等墨索里尼则宣称,他掌握详细情报,确知德国拥有保证最终胜利的胜利的秘密武器。
墨索里尼扬言,“他将战斗到最后一个意大利人”。这一说法表明,他也和希特勒一样,宁愿国家毁灭也不甘心承认法西斯主义失败他不但要求在罗马和佛罗伦萨进行巷战,而且声称要保卫乡村的每一个市镇、村庄和每一栋房屋。据传,意大利将出现“另一个德摩比勒”,米兰将成为“意大利的斯大林格勒”,从而法西斯主义将以极大的光荣而告终。1944年9月,墨索里尼命令部队做好准备,在瑞士边境附近的瓦尔特利纳山谷进行殊死抵抗他自欺欺人地认为,他的命令正在贯彻执行,大量食品和武器正在那里集中军事专家们向他指出,这是一个荒谬的想法,但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有个时期,意大利曾秘密安排将法西斯主要领导成员的家庭送往瑞士,可是此计划被德国人否决。为安置这些家属,德国人划出了奥地利阿尔卑斯山上的几家旅馆祖尔斯的一家旅馆打发走所有住客,准备接待墨索里尼与他的亲属。无疑,墨索里尼心中对其家属,或许还有他自己出逃的可能性早已有所计划。此时,他开始抛售《意大利人民报》的办公楼和工厂,并要求买主用瑞士法郎支付。
末日越来越近,墨索里尼再次患了严重的“精神崩溃”症,简直吃不下、睡不着。据医生报告说,他“完全丧失了活力和智力”。他担心盟国的胜利会使“我们所熟悉的文明遭到毁灭”,他承认,甚至具有卓越才干的人,例如他自己,也可能被命运所捉弄。“我向世界挑战,但事实证明自不量力:我鄙视他人,现在他们正对我施行报复”。他妄想也许有一天意大利人还会听命于他,但此时此刻他感到无可奈何,只好听天由命。
回首往事,墨索里尼心想他早期是否不该那么贪得无厌,毫不知足,而应该及早收敛。但他又说,独裁者永远不能审时度势,因为最后“当他们一味迷恋野心、陷入幻想世界的时候,他们就无法控制自己了”。
尽管拼命之说甚嚣尘上,但法西斯分子以及在意大利的德国士兵彼此心照不宣,都准备设法与敌人谈判墨索里尼也知道纳粹分子正在与英、美盟军接触,不过他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以便日后有所借口,可以富有戏剧性地将自己扮成一个清白无辜的受害者个别法西斯领导人则在探知投降的条件,甚至暗示说,如果条件合适,他们可以交出墨索里尼墨索里尼本人除了设法与西方盟国建立联系外,还间接地跟游击队的解放委员会进行接触。与此同时,他还狡兔三窟,利用西尔威斯特里作为中间人探听已转入地下的社会党的口气,试探他们是否愿意接受他的投降。
同过去一样,墨索里尼的这些行动相互间缺乏协调,他也很少与部长们或领导层成员磋商。他只希望,在保证逃跑路线畅通的情况下,也许会出现某种奇迹,使他绝处逢生。有时他仍然提出向那根本不存在的瓦尔特利纳山谷防御阵地撤退,说什么在那里既可以战斗到底,也可以争取达成一项体面的和平解决协议。可是,他的话不能当真,因为他根本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检查一下在那儿从事抵抗的准备工作是否已落实他的主要目的是争取时间他曾神秘地说过他手头有一捆文件,如果给予足够的时间,他能利用这些文件“赢得和平”。
1945年4月18日,当盟军即将进入波洛尼亚,俄国人向柏林推进时,墨索里尼离开加尔达湖去米兰这是违背德国警卫人员意愿的行为,看上去他似乎想摆脱德国人,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有人建议他乘潜艇逃往日本;另有人提出更为现实的建议,让他乘飞机去西班牙或阿根廷但他拒绝接受这样不光彩的逃跑于是有人又进一步向瑞士打听:能否接受墨索里尼和其他法西斯领导人为难民。但瑞士方面对此并不热心,墨索里尼本人也很害怕,唯恐瑞士人把他交给盟国。
十有八九,墨索里尼对下一步怎么办六神无主,他和以往几段时间里的情况一样,又处于缺乏精力、丧失意志力的困境。虽然他竭力装出镇静自若的样子,但这种镇静看上去不过是无可奈何和精神上崩溃的表现一个隔了好几个月才又见到他的人形容说,墨索里尼衰弱不堪,潦倒至极。最后,在4月25日,墨索里尼勉强同意前往米兰大主教的寓所与游击队领导人谈判他或许抱有幻想,希望游击队会降低早些时候对他提出的无条件投降的要求米兰大主教规劝墨索里尼忏悔,但墨索里尼毫无悔过之心,使这位主教感到忐忑不安。游击队领导人则告诉墨索里尼,如果他承认失败,他可以指望得到公正的审判,但不得提出任何先决条件墨索里尼听后,开始似乎甘愿投降,但接着便突然决定中止谈判,借口说德国人没有通知他就已同意签订协议,这使他感到非常震惊但人们却很难理解他为何要提出这样的借口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墨索里尼意识到实现他所谓体面的投降已经无望,因为游击队领导人已发布命令:一旦抓住墨索里尼,马上处决。或者,即使不遭枪决,他最好的下场也只能是被当作战犯对待,而这样的命运正是他一直留着为丘吉尔和罗斯福准备的据说,他决心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避免落入英、美手中,这也许是正确的但他也明白,并且说过,盟国可能比解放委员会更宽宏大量。墨索里尼可能在4月25日那天就已听说,解放委员会的成员已最后核准迅即枪决他的命令。
在忠心耿耿的邦巴契的陪同下,墨索里尼乘车离开米兰,声言即赴瓦尔特利纳山谷,因为三万名法西斯分子正准备在那儿作最后一战。可是抵达科莫时,他发现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幻想。实际上,忠诚的支持者人数急剧减少,剩下的人听到他现在的谈话也非常震惊,知道他对下一步如何行动并未深思熟虑因此,再跟着他走只能使即将发生的这场毫无意义的悲剧更加可悲。
愿意抵抗到底的人少得可怜,墨索里尼一发现这一情况便迅即改变了自己的计划。他没有沿科莫湖东岸北上去瓦尔特利纳山谷,相反,他顺着湖的西岸向瑞士边境附近某地驱车前进他清楚瑞士将拒绝他入境,但他也可能早有偷越边境或强行越境的打算如果早几小时,他的计划也许会成功,但4月26日那天,边防部队都投奔了游击队,并封锁了这条逃跑路线摆在墨索里尼面前的另一条路是在盟军到来之前先躲藏起来。但他举棋不定,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浪费了好几个小时。由于他优柔寡断,那些仍指望他领导、为数不多的法西斯分子更加感到沮丧无望。不久,留在他身边的人已寥寥无几。
在白白浪费了大半天宝贵的时间之后,墨索里尼在绝望中同意混入一群过路的德国士兵,作争取自由的最后一次挣扎这些德国人是想征得游击队的许可,通过游击区前往奥地利的。墨索里尼知道,任何意大利人都不会被允许和德国人一道通过游击区,所以他化了妆穿起德国空军的大衣戴上德国的钢盔。至于那些跟着他的法西斯领导层成员都被留下来自找生路几分钟后在科莫湖源头附近一个名叫东戈的地方,这支队伍被游击队第五十二加里波第旅拦住,查出了混在队伍里面的墨索里尼。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些自称为目击者的人说法并不一样但一个确凿的事实是:月28日,六十一岁的墨索里尼被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枪决了。当时美国人未能及时赶到相距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时间非常紧迫,甚至连一次装饰门面的审判也来不及举行。直到最后一刻克拉拉·佩塔契始终跟着墨索里尼,坚持与他死在一起。邦巴契、帕沃里尼、布法里尼、法里纳契和斯特雷斯也都被处决,他们都是不久前在科莫湖边或在米兰被捕获的他们的尸体被装上一辆卡车,然后拖至米兰的中心广场,用绳索捆住脚跟倒悬起来示众,任人嘲笑辱骂。
独裁者的结局便是如此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