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预兆吗?罗斯福一向以走运闻名,但是从1937年1月他的第二届任期开始的那天起,他好像就倒霉了。凄风苦雨阵阵袭来,打湿了就 职典礼的彩饰。湿漉漉的旗帜紧紧卷在旗杆上。在国会圆形大厦前聚集的权贵显要和普通观众都被雨淋透了。雨珠不停地打着罗斯福那本家藏 旧圣经的玻璃纸封面,他面对首席大法官休斯,举手伫立。
他们面对面地互相注视,老法官被雨打湿的胡须在风中颤动,而表情刚毅果敢的总统,他那突出的下巴尤为引人注目。休斯在念到誓词中 “保证维护美国宪法”这句话时,特别一字一板地提高了声调。罗斯福同样有力地重复了这句誓词。后来他说,当时他真想大声说:“是啊, 而这是我所理解的宪法,它具有应付民主制度中任何新问题的灵活性,而不是你们法院用来阻碍进步与民主的宪法。”
总统拿起沾满雨滴的讲演稿,发表就职演说了。“四年前,我们在这里集会举行总统就职典礼时,我们的共和国令人忧心如焚,但我们在 精神上毫不动摇。我们献身于实现一个理想——使人人都享有谋求幸福所必需的安宁与和平的时代早早到来。我们这些共和国的公民曾经作出 保证,要把那些亵渎我们古老信仰的人从我们的圣殿中驱逐出去;要不知疲倦地、无所畏惧地努力结束当时停滞不前、悲观绝望的状态。急事 先办,我们是从最紧迫的事情做起的。”
但是,“我们给自己立下的”誓约还不止这些。“我们本能地看到了一种更加深刻的需要——需要通过政府找到实现我们共同目标的一种 工具,以便为个人解决这个复杂的文明社会中不断产生的问题。我们一再希望在没有政府支援的情况下找到解决的办法,结果是一筹莫展,束 手无策。因为没有政府的支援,我们就不能使科学的作用在道义上受到控制。而要使科学成为有益于人类的公仆,而不是无情的主宰,这种控 制就是必不可少的。我们知道,要做到这点,就必须找到有效的办法来控制盲目的经济力量和盲目自私的人们。”
这时大雨如注,雨水顺着罗斯福未戴帽子的头上流下来,使他的一些锐利的词句也失掉了应有的锋芒。他说,人与人的关系变得日益错综 复杂,因此管理这种关系的权力——抑恶扬善的权力,也应随之加强。“我国的基本民主体制和我国人民的安全不是靠取消这种权力,而是要 依靠把这种权力委托给这样一些人,他们在一定时期,经过诚实而自由的选举制度,可以由人民来决定是撤换或继续留任。”坐在总统右侧不 远处的首席大法官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了吗?
总统现在谈到了未来的前景。“我们是否应当就此止步,从摆在我们面前的道路上转身回来?”他两眼望着人群。“我们在面临重大抉择 的时候,会听到各种意见。贪恋舒适的人说,‘呆一会儿吧!’机会主义者说,
这种处境很好呀!胆小的人问道,‘前面的路不好走吧?’”我们的国家早已摆脱了那种止步不前的日子。但是,良知泯灭、玩忽职守、 一意徇私等现象又已经出现。下面这些情况就是对美国民主制度的挑战:
“我知道,我国有几千万公民——占全国人口相当大的一部分——此时此刻仍然未能得到符合目前的最低标准的大部分生活必需品。
“我知道,数百万家庭依靠极其微薄的收入勉强维持生活,而灾难的阴影时刻笼罩着他们的家庭。
“我知道,在城市里和农村中,数百万人仍然在所谓的上流社会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就认为是不适于生活的条件下苟活。
“我知道,千百万的人被剥夺了受教育、娱乐和改善他们自己及孩子们命运的机会。
“我知道,千百万人无力购买工农业产品,并且由于自己的贫困而失去为其他千百万的人工作和生产的机会。
“我知道,全国三分之一的人居住困难,衣不遮体,营养不良。
“我并不是以绝望的心情来为你们描绘这幅图画。我满怀希望地为你们描绘——因为国家既然看到并且了解这种不合理现象,就要把它消 灭掉。……
“要维护一个有作为的民主制度,就要有很大的耐心来博采众长,要虚怀若谷。从纷纭杂乱的呼声之中,可以了解到公众最需要的是什么 。那么,政治领导就可以表达共同的理想,并促其实现。
“值此再度宣誓担任美国总统之际,我承担起领导美国人民沿着他们所选择的道路前进的庄严任务。……”
意外之举
两星期后,罗斯福同休斯又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了——这一次是在雅致的、灯火辉煌的白宫东厅。这是总统一年一度为法官们举行的晚宴。 这个场合的中心人物是总统和首席大法官,前者兴高采烈地摆动烟嘴来强调他讲的故事。两人兴致勃勃,谈笑风生。围绕他们依次而坐的是国 家要人——内阁成员、大法官、参议员、银行家,甚至还有吉恩·滕尼吉恩·滕尼,1897年生,美国著名拳击运动员,1926年获得世界重量级 拳击冠军。夫妇。
宴会的欢笑勉强掩盖了某种紧张气氛。最高法院的议事日程上排满了重要的新政提案。华盛顿谣言蜂起,传说罗斯福仗着大部分群众对他 的支持,打算对最高法院施行某种进攻。除总统本人外,出席宴会的人当中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谣言的真相。司法部长卡明斯看着罗斯福和休 斯,觉得秘密倒不如公开了为好。他对罗森曼抱怨说:“我觉得简直就像个同谋犯。”另—方面,罗斯福也许正在品味此时此刻的讽刺场面。 在一场大战的前夜,一方的统帅正在为他的对手举行宴会呢。
但是总统的心情也有点紧张。以后两天,他仔细推敲致国会的咨文,字斟句酌地增删修改。他最注意的是他的计划要保密,连对某些最亲 近的助手也没有透露。2月4日,他通知内阁成员和国会领袖于翌日召开特别会议。白宫速记员们莫名其妙地被告知于次日早晨6点30分上班,为 的是油印这次会议和记者招待会的文件。
翌日上午,内阁成员和议员们怀着惊异的心情在内阁的那间天花板很低的长形会议室里等候着。很快总统坐在手推车上进来了。他愉快地 向大家打过招呼以后,就直截了当地谈起要办的公事。他宣读了将在一小时后提交国会的咨文摘要,表示他有意接受最高法院的挑战。
一片寂静,鸦雀无声,他概述了他的计划。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凡年满七十岁后六个月仍不辞去法官职务的,总统有权任命一名新法官接替 他,按此方式任命的法官可多达六名。致国会的咨文以相当多的篇幅谈到司法工作的效率问题,法院内部壅阻,需要新鲜血液以及颁发禁令的 问题等等。总统的提案还包括任命区级和巡法院的法官问题。但是在冗长的法律词句中却迸出他的主要建议——罗斯福要求给他这个权力,即 在休斯的两边安插六名支持新政的法官来威胁这位首席法官和他的弟兄们。
会上,人们的情绪各不相同。伊克斯因为总统终于采取了行动而兴高采烈。卡明斯不无自得地玩弄着他的夹鼻眼镜,为自己早就参与了正 在揭幕的这出戏而沾沾自喜。但是,公众代表团坐在那里,一个个呆若木鸡。加纳和雷伯恩一言不发。鲁滨逊满面愁容,有气无力地表示赞成 。参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亨利·艾休尔斯特必定是想起了他在竞选运动中曾极力否认罗斯福打算改组法院,但是他仍然忠诚地发言支持这项提 案。众议院议长班克黑德则始终板着脸,面无表情。
会议实际上并没有进行讨论;总统没有向他的党的领袖们征求意见。会议一结束,他就坐着手推车去会见正在等候的报界人士。罗斯福主 持这次会议时像个乐队指挥。他宣读致国会的咨文,不时作一点生动的发挥,他的话不时为阵阵笑声打断;总统把头一仰,也跟大家一起笑起 来。他还一再要求咨文在发表前要绝对保密。
从白宫驱车返回国会山途中,加纳和他的几位同事仍旧默不作声。众院司法委员会主席、得克萨斯州的哈顿·萨姆纳斯忽然转身对大家说 :“伙计们,这回我可赢了。”这些人把消息带到国会。咨文宣读以后,立法议员们在会议休息室里三三两两,互相询问,“你觉得如何?” 不到几小时功夫,这项议案就把参众两院整整齐齐地一分为二。得克萨斯州的两名代表象征着两个极端。在众院,新政派众议员莫里·马弗里 克不等议会秘书宣读完毕,就一把抓起一份油印的提案,签上自己的名字往提案箱里一塞。在参院休息室里,加纳一只手捂着鼻子,使劲地晃 动朝下的大拇指。
一个报信的人穿过广场奔向最高法院大厦。大法官们正在里面听取辩论。只有布兰代斯一人事先得了信,那是在大法官们刚要进入法院以 前,科科伦经过罗斯福同意“冲进法官更衣室”把消息告诉了他,布兰代斯当时就表示不赞成。这时,一个议会侍者从台上帷幕后面悄悄走出 来,给每位大法官送上一份文件。庭上的律师意识到法官席上气氛骤然紧张,他的发言稍稍停顿了一下。休斯不安地在座位上转动。范·德万 特脸色阴郁,巴特勒似乎在笑。但是审判官的神色很快恢复正常,审议继续进行。
当天下午,报纸以醒目的标题把消息散布给公众。次日上午,总统在床上边吃早餐,边看报纸。报纸社论中的一片恼怒的鼓噪并没有使他 感到诧异。他早已预料到了,他把希望寄托在群众的支持上。事情的发展证明,这项提案一开始就把美国人民切成两半。罗斯福能够动员多数 人支持他的计划吗?他能够把这个多数转化为国会的行动吗?
罗斯福的这一动议的突然性,提出这个杰作时的那种部加掩饰得意的情绪,以及在制订过程中没有走漏一点风声,凡此种种给人这样一个 印象:这个议案是大选后匆匆炮制出来的。实际上,罗斯福考虑对法院进行改革的问题已有两年多的时间了。
早在1935年法院对新政实行全面进攻以前,罗斯福就在考虑扩大法院编制,以保护他所提出的立法。他不能容忍法院在重大问题上与他对 抗。关于这点,情况很明显,因为他曾经做好准备,一旦法院在黄金问题上反对他,他就会向全国发表广播演说。法院当时只是以微弱的多数 表示赞成,他才没有以发表总统声明和向国会呼吁的方式来同法院对抗。当法院废止了“全国复兴法”和其他措施后,总统就更加坚定了必须 采取行动的决心。
但是,怎么办呢?有一段时间,罗斯福不很认真地考虑过修改宪法的问题。可能的办法有几种:直接扩大国会在具体的经济和社会事务方 面的权力;授权给国会重新通过被法院否决的某项措施,从而使之“符合宪法”;要求最高法院在撤销国会某项法令时必须以六比三,甚至七 比二的多数通过;限制大法官的年龄或者规定他们的任期,而不是终身任职。最后,罗斯福决定不采取修改宪法的办法。这样做,即使顺利, 也要有很长时间。更大的可能是,即使修正案能够得到参众两院三分之二的多数通过,也毫无可能越过宪法制订者精心设置的重重障碍——四 分之三的州立法机关或州议会的同意,特别是因为这些机构都是代表保守派的、从小市镇的利益和立场出发的。
总统后来说:“给我一千万美元,我就能使宪法的任何修正得不到必要多数的州的批准。”
由国会颁布一项法令,能不能解决问题呢?用限制最高法院权力的措施来直接向它挑战,这样的议案可能被最高法院本身宣布无效。然而 ,另有一个办法看来确实符合宪法,并且它有先例可循。这就是如前几任总统做过的那样,设法说服国会授权任命新法官,从而增加法官人数 。在最高法院里安插自己人,这种做法起初似乎不合总统的口味,也许因为这种目的昭然若揭。可是,他一直重复考虑这个想法。历史上的一 个先例强烈地引起他的兴趣——阿斯奎斯和劳合·乔治曾通过英王威胁英国上院说,如果它不承认下院的权威,就要采用任命新贵族的办法来 改组上院。
总统显然害怕直接向法院开火。他也许已经意识到——如民意测验表明的那样——1935年后期大多数人民是反对限制法院的否决权的。民 主党1936年的竞选纲领只提到要作某种“澄清性质的修正”。在竞选运动中,胡佛和其他人都曾要求总统证实或否认他打算改组法院的计划。 罗斯福不仅没有理会这个具体问题——老练的竞选人都会这样做——而且完全回避了最高法院问题。他的缄默无疑有助于他获得如此巨大的多 数,但是这也意味着他并没有获得对法院采取行动的明确的授权。
罗斯福在选举后的第一次内阁会议上提出了最高法院问题。他故意装出一副苦脸,说他预料麦克雷诺兹到了一百零五岁还会坐在大法官席 上。也许有必要向人民发出呼吁。他写信给《纽约每日新闻》的约瑟夫·帕特森说,“必须正视”这个问题。但是如何正视呢?在罗斯福启程 前往南美巡游前,他让卡明斯在华盛顿认真研究一大叠计划,研究如何制服那九个老头子——或者至少其中的五个。
12月的一天早晨,卡明斯正对着各种方案出神,这时偶然看到前司法部长——现任大法官——麦克雷诺兹1913年提出的一项建议,主张除 了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以外,任何联邦法官如果没有按法律规定的年龄退休,总统应任命另一名法官来主持法庭,而他的地位应在原法官之上。 卡明斯心里想道,何不把这个办法运用到最高法院上去呢?
“好主意!”据说卡明斯提出他的办法是,罗斯福高兴得叫了起来。情况看来也确实如此。这个计划显然符合宪法。同其他大多数建议比 较,它的性质十分温和,并不改变庄严的牵制与平衡制度。更重要的是,这个方案可以作为整个联邦司法制度建设的广泛计划一部分向全国提 出,其目的不是为了实行自由主义,而是为了提高法院的工作效率和处理案件的速度。罗斯福喜欢把政治上的反对派加以个人化,因此在想到 请麦克雷诺兹入瓮时,一定是喜形于色。
剩下的问题是怎样提出这个计划。罗斯福为什么要像搞阴谋活动那样严守秘密呢?他为什么突如其来地把计划告诉将在参院负责这场斗争 的鲁滨逊;告诉不久前曾极力否认罗斯福有任何改组法院计划的艾休尔斯特;告诉他的革新派老伙伴诺里斯,以及布兰代斯和斯通、雷伯恩和 加纳、法利和伊克斯,甚至麦金太尔和厄尔利?罗斯福对法利解释说,他是担心报纸过早地把消息泄露出去。这种解释不能使人信服。罗斯福 是个精明的政治家,他不会为了保密而把主要领导人排斥决策性的会议之外。而且,在公开宣布这个计划的几个星期前,罗斯福本人已把这项 计划的精神实质透露给了《柯里尔》双周刊的一位撰稿人。
原因要更深一层——它深深蕴藏在罗斯福的个性中。他认为是他个人击败了保守派,赢得了大选的胜利。现在保守派在司法领域内掘壕固 守。战场现已摆开,就要对这个堡垒展开一场罗斯福式的进攻战,其激动人心和痛快淋漓的状况就像他打垮共和党人时一样。他运用自己善于 选择时机与掌握进退的天赋本能来部署这场战斗。在他最后发动进攻的时候,罗斯福的两种特长——他好作惊人之举的天性和他善于运用巧妙 迂的策略而不作正面强攻的天性——奇妙地结合在了一起。
这两种天性都没有帮他的忙。一家支持新政的报纸说,“太聪明——聪明过头了。”总统的一些自由派朋友被弄得心绪不宁。有些人曾希 望罗斯福直接向最高法院保守主义的否决权开火。另一些人则以他不够坦率为由而摒弃了这一运动。还有一些人则不赞同他的具体计划。几年 以前罗斯福曾经抱怨说,改革之所以缓慢,原因是自由派很难在方式方法上取得一致意见。这些话在1937年听起来简直是对他的讽刺。
游击战
战线很快就形成了,但并不是罗斯福期待的那种形式。共和党和民主党保守派愤懑地加以反对,对此他并不觉得奇怪。这是意料中事。但 是,告急的报告由参院送到白宫。布特·惠勒和海勒姆·约翰逊这两位著名的进步派人士也表示反对。持反对立场的还有民主党人怀俄明州的 约瑟夫·奥马奥尼、得克萨斯州的汤姆·康纳利、密苏里州的贝内特·克拉克、内布拉斯加州的埃德·伯克,还有另外十几个曾被总统认为是 可靠的人。而且更严重的打击是,其中还有诺里斯。虽然他终究还是支持了这项提案,但在罗斯福刚宣布这项计划的几小时以内,这位年老的 内布拉斯加州人就不动声色地说:“我不同情这个扩大最高法院的计划。”
使罗斯福在竞选中大获全胜的“伟大联盟”正在发生变化。共和党也在发生变化。他们知道,他们那支小小的队伍如果在两党之间直接交 锋,是无法制服总统的,因此他们决定按兵不动,让民主党人去自相残杀。当胡佛、兰登及其他全国知名的领导人物要冲到扩音器前,把法院 计划变成党派争端时,共和党国会议员麦克纳里、博拉以及范登堡赶紧上去把他们拦住。1936年11月以后就毫无生气的“自由联盟”这时也保 持沉默。罗斯福发现,同自己对垒的,不是共和党人而是他自己党内的伙伴。
罗斯福写信给克里尔说:“这将是多么激烈的一场战斗啊!我们需要集中一切力量,全力以赴。”对于来拜访者,他甚至蛮有信心地宣称 :“人民是跟我在一起的。”他们是这样的吗?没过几天就可以清楚地看出,这项议案一直触及了美国人民感情的深处。抗议的声浪越来越高 涨。《纽约先驱论坛报》用了头版八栏中的七栏来登载关于这项议案的消息。一些爱国团体立即行动起来。新英格兰城镇的议员们召集群众集 会。法律协会纷纷举行会议,提出谴责。邮件像潮水般地大量涌进国会办公室,有的参议员一天就收到上千封信件。令国会议员们感到惊诧的 不是抗议的巨大数量,而是它的激烈程度。专栏作家雷蒙德认为存在着一种普遍性的恐惧心理—一种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事情的恐惧—以及对最 高法院的深深的敬仰。
许多抗议者声称他们属于中产阶级,拥有的产业不多并对劳工和激进分子心存疑惧。而当时发生的一些情况正好加剧了这种恐惧。1937年 的头几个月爆发了一连串的静坐罢工。桀骜不驯的工人封锁工厂,反对厂主等情景,使那些要求维持法律和秩序的人深感不安。在保守的中产 阶级的心目中,法院改组计划和劳工骚动之间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情上的联系。威廉·怀特写信给诺里斯说,这是第一次“不是来自高顶礼帽 阶层,而是来自基层”对罗斯福的抨击。
这场抗议运动并不完全是自发的。拼命煽风点火的有罗斯福的老朋友弗兰克·甘尼特和其他著名的保守派分子。博拉鼓动甘尼特说,“加 油干!”这位纽约出版商给这个运动捐助了四万九千美元,并且从几千名捐助者那里又募到十五万美元。报纸上登出整版整版的广告;广播中 是一片慷慨激昂的演说;成千上万份演说稿从国会办公室免费寄到全国各地。但是这时仍无任何迹象表明有共和党领导人插手此事。
这股抗议浪潮带来的一个最早结果就是剥夺了罗斯福的这项议案的“讲求效率”的外衣,明显地揭露出它要使最高法院自由化的企图。总 统突然改变策略,决定干脆就在这个根本问题上展开斗争。他决心直接向全国呼吁。2月下旬,他写信给一个朋友说:“批评的来源是相当集中 的。我感到只要我们把情况公之于众,整个问题就会得到广泛支持。”
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第一个呼吁是针对自己的党而发的。3月4日,总统在“五月花饭店”一次民主党显要人物的庆功宴会上发表演说,号 召他的党内伙伴捍卫他的建议。罗斯福似乎情绪极高,但他的语调是严峻的、命令式的。他警告全党,只有对投票选举他们的大多数人信守不 渝,将来才能够再次欢庆胜利。“去年11月我们曾发出警告,说战斗才刚开始。是不是有人真以为我们只是说说而已呢?噢,我是说话算数的 ,你们也要这样。”
总统宣称:一次新的危机已逼近了——这次危机与四年前的不同,但却更加严重。这就是那些现在正在抬头的社会势力,其势头变得愈来 愈猛。总统详细地谈到了正在各级法院手中的那些治世方略的命运。接着他的演说就达到了令人屏息的高潮:
“要有勇气,我们才能大胆地思想,找到满足国家需要的办法。但是对于我们党来说,现在同以往一样,勇敢就是智慧。
“如果我们没有勇气去领导美国人民走向他们要去的地方,就会有别人来领导。
“就是现在,我国有三分之一的人口营养不良,衣衫褴褛,住房困难!
“就是现在,成千上万的农民不知道明年的价格是否能够支付他们的抵押贷款的利息!
“就是现在,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每天长时间地在工厂里干活,而只得到微薄的工资!
“就是现在,成千上万名应当上学的儿童正在矿山和工厂里干活!
“就是现在,发生了从未有过的严重罢工,耗费掉千百万美元!
“就是现在,春天的洪水正威胁着要再一次吞没我们的河谷地带!
“就是现在,长久干旱地带的黄沙正在不断地扩展!
“如果我们要对那些曾对我们表示信任的人恪守信义,如果我们要使民主体制获得成功,那么我要说,我们必须就在现时采取行动!
几天以后,总统的一次“炉边谈话”的调子就低沉和消极得多了。他又谈到四年前的情况,全国面临的“无声的危机”,最高法院在“三 驾马车”的国家政治制度中未能与另外两匹马齐心协力。应当把宪法从法院中拯救出来,使法院拯救自身。他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关于拟在法院 安插亲信的指责,说他无意任命“没有骨气的傀儡”。他详细解释了为什么没有采取修改宪法这个办法。他举出他个人忠于公民自由和宗教自 由的经历。
“你们这些了解我的人,会接受我的庄严保证,在民主制度正遭到攻击的这个世界上,我要想方设法使美国的民主制度获得成功。你们和 我应当各尽其责。”
总统不仅是依靠雄辩滔滔的演说。一开始白宫就组成了专门班子,在罗斯福的密切指导下积极展开攻势。他们向全国各地派出说客,同友 好的立法界人士沟通思想和论点,并向对这项议案表示不满或保持沉默的参议员们施加压力。施加压力的方法造成了民主党的公开内让。科科 伦和政府的其他代理人至少也是毫不客气地要求参议员们支持总统。对某些参议员,则以给予新的任命为诱饵,或者答应把联邦工程拨给他们 的州,甚至向他们许愿,要任命他们担任法官等。对于另外一些参议员,还通过有关州的民主党组织向他们施加压力,例如芝加哥的凯利—— 纳什的政治机器和彭德格斯特的堪萨斯市组织。有些参议员——其中确有鲁滨逊本人——决不会忘记,如果这项议案获通过,总统就可以分配 六名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席位,这是美国委任官职中最令人羡慕的美差。
罗斯福对人民的呼吁产生了一定影响。这项计划赢得的支持在3月中旬达到最高峰。但最后的决定要由美国国会来做,而这里的情形却不甚 美妙。
罗斯福的助手们在国会山的活动不像惯常那样有效。一部分困难是詹姆斯·罗斯福造成的,他的父亲在1937年初指派他当一名助手。埃莉 诺·罗斯福预料到詹姆斯在工作中必然要遇到压力,因而不同意这项任命。但她的丈夫却认为,他固然身为总统,但是不能因此就不允许他的 长子对自己有所帮助。埃莉诺的疑虑为嗣后的事实所证实。詹姆斯作出的许诺似乎特别可靠,而实际上并非如此,其他助手在国会山的努力受 到损害,国会内的摩擦和不满发展了。
另一方面,参院反对派的活动却极其巧妙并畅通无阻地进行着。相对说来,共和党人仍然保持安静。在民主党方面,卡特·格拉斯表示道 义上的愤懑,而惠勒和奥马奥尼则只有薄薄的一层自由派外衣。民主党中间派如纽约州的洛伊尔·科普兰、印第安纳州的弗雷德里克·范努伊 斯和康纳利则极力拉票。与这些人对峙的是新政中坚份子和一批主要由于个人对总统的忠诚而支持这项提案的参议员。还有二十来个参议员持 观望态度,至少公开如此。
3月中旬,战场转移到参议院有回声的、多柱结构的会议厅,司法委员会在这里就上述议案举行意见听证会。卡明斯首先代表政府发言,反 映总统原先关于提高最高法院工作效率的要求。接着由司法部助理部长罗伯特·杰克逊发言,他勇敢地把问题拉回到实现法院自由化的主题上 。两人都遭到一阵刁难的质问。这场严密询问搞得相当精彩,据说美国律师协会有十几位专家聚集华盛顿来提供子弹。以后的十天由政府的其 他证人作证,其中有美国劳联主席格林,政治学家爱德华·科温和查尔斯·海恩斯、《圣路易明星时报》编辑欧文·布兰特。然后轮到反对派 作证。
如果国会意见听证会得以巧妙地运用,可以成为反对行政当局的有力武器。惠勒本人虽然不是司法委员会的成员,但通过他在这个委员会 中的朋友已做好准备,使用它从侧翼来打击政府。这位蒙大拿州政治风云中的老将,每逢处于反对派的地位时,就精神百倍。他不知疲倦、报 复心重、足智多谋,却又常常暴跳如雷。虽然他郑重声称他热爱总统,但也不是没有不满的理由;他很早就为提名罗斯福而积极奔走,然而没 有得到赏识,而且他知道,他在许多救济和改革措施方面,曾采取过比总统更加开明的立场。1924年,他毕竟是进步党著名的拉福莱特的竞选 伙伴。
惠勒在委员会的会议上,对关于最高法院的提案发起了攻击。突然间,他取出了反对派的法宝——首席大法官休斯的一封信,其中断然声 明最高法院能够恪尽职守,如果将它加以扩大,则会降低它的效率。在宣读这封信的短短几分钟内,人们清楚地看出了这样三点:参院反对派 和司法界政客之间结成了联盟,后者不声不响地尽一切力量反对这个计划;这个联盟针对罗斯福的最薄弱的一点发起进攻,即他原先提出的关 于最高法院效率不高的指责;休斯本人在这场斗争中运用了他的高超地政治手腕。
对有关法院的计划,休斯表面上保持着他那一贯的宽厚态度。他说:“如果他们要我主持会议,我也可以主持。”但是这位老政治家的斗 志被激发起来了。他要出来大胆地说话——但是面对传统加给法院的限制,他如何说才好呢?罗斯福提出效率不高作为理由,这正给他一个绝 好的机会,使他能以提供情况作为借口来抨击这个计划。这位首席大法官甚至准备亲临委员会作证,但是布兰代斯不同意,这样才采用写信的 办法。首席大法官在周末加紧工作,以配合惠勒的时间表。他微笑地把信交给这位参议员说,“宝贝出世了。”
休斯的政治领导才能和精明干练与罗斯福不相上下。他告诉委员会说,他没有能够同每位大法官磋商,但他深信他的这封信与他们的意见 是一致的。实际上,至少斯通这位大法官对于休斯未与他商量而感到不满,并且对信中部分内容持不同看法。也许首席大法官休斯已经知道或 者怀疑斯通贬低他的名声,说他不是一个开明的法官,而且斯通通过《圣路易明星时报》的欧文·布兰特向白宫表明过自己的意见。但是不管 怎样,休斯彻底实现了他的战略。
政府被休斯的反击弄得惊慌失措,这时只好静静地呆在一旁,等待委员会听取一个又一个证词。报刊和广播日复一日地充满了反对总统计 划的论点。罗斯福在写信给一个朋友时曾希望“从现在开始,事情会发展得更迅速一些”,但反对派看到了拖延对他们有利。更糟的是,在委 员会里,政府方面没有一个像博拉、惠勒或康纳利那样善于质问的人。总统由于保守秘密而吃了亏。在年初机智顽强的议会老手,参议员雨果 ·布莱克就已离开了司法委员会。
从3月下旬到4月上旬这关键性的几周中,公众对于这项计划的热情慢慢地、无可挽回地减退了。罗斯福两次演说所争取到的支持既不稳定 ,也不深入;而且随着斗争旷日持久地拖下去,这种支持最终烟消云散了。大部分问题在于工人和农民内部的深刻分歧,罗斯福指望这两大利 益集团的支持,因为他们同最高法院的关系并不愉快。这时,劳联因纠缠于同产联进行的阵地战而无暇他顾。由于这种分裂,地方民主党组织 的争吵以及普遍的冷漠情绪,政府组织的一些劳工集会都失败了。各种农业组织的行动则表现得好像根本就不曾有过“农业调整法”似的。强 大的“美国农场联合会”的领袖们保持缄默;“保护农业社”则反对这项计划;最糟的是
农民联合会瓦解。农民领袖们的表现显然不是由于斤斤计较自己的私利,而是反映了当时流行于美国中产阶级之中的一种普遍的感情:对 于“法院的纯贞”的尊重;对于劳工骚动的恐惧;对于法律、秩序和财产权的关心。
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罗斯福转向民主党求援。法利风尘仆仆,奔走于各地党组织之间,给那些没精打采的民主党议员鼓劲,并且隐隐约 约地威胁要惩罚不忠分子。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党在这个问题上缺乏魄力和战斗性。不仅如此,参院外面的一些著名的民主党头面人物对于 有关法院的争端采取了敬而远之的态度。在内阁中,赫尔持沉默的敌对态度。在罗斯福自己的那一州,他的老战友、州长莱曼公开反对这项提 案,甚至连党内最沉着的老将布朗克斯的博斯·弗林也持反对态度。
在4月初总统还是乐观的。科科伦、皮特曼、拉福莱特及其他一些人还在兴高采烈地报道有希望获胜。当参议员布莱克警告说,反对派决心 已定并采用拖延战术时,罗斯福回答说:“我们可以把他们逼出来。如果拖延对他们有利,我们就要求尽快表决。”
伟大联盟出现了裂缝
罗斯福错了。到了4月,关于法院的计划获胜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总统根本无法在参、众两院得到必要的多数。接着,4月12日又遭到了 一次决定性的打击。休斯在气氛紧张、挤满了听众的法院审判厅里宣读了最高法院支持瓦格纳法的判决。
如果在这一时期罗斯福仍一如既往对于政治逆流相当敏感,那么法院的变化就不会使他感到意外了。大选后几星期,当罗斯福和卡明斯正 在研究关于最高法院问题的方案时,罗伯茨曾私下告诉首席大法官,说他将投票赞成华盛顿的最低工资法并推翻几个月前的一项相反的决定。 休斯高兴得差点要拥抱他了。可是,由于斯通病了一些时候,同时因为休斯看到对于改组法院计划表示让步有其不利之处,所以迟迟不作出最 后的决定。到了3月底,就这个问题以及其他三个有利于政府的问题作出决定的时机似已成熟。这些情况仍不过是些微小的征兆而已,对于罗斯 福的计划没有多少影响。可是,两周后关于瓦格纳法的决定证明,休斯和罗伯茨同三个自由派人士确实是联手了。
首席大法官再次显得比总统棋高一着。为了适应当时策略上的需要,他自己在具体立场上究竟有多大改变,关于这点,宪法专家尚有某种 争论。毫无疑问,休斯在与4月12日的主要问题有关的几个问题上的立场,同他原先的态度相比,是一个重大突变;另一方面,像大多数精于政 治活动的法官那样,首席大法官的立场也十分灵活,足以实现这一突变。他的这种新的立场,其政治意义超过了法律意义。他在最高法院中团 结了一个支持他的巩固多数;他对总统的论点来了个釜底抽薪;他维护了劳工方面所珍视的一项议案,从而进一步减少了他们对最高法院的疑虑——他既做了这一切而又没有露骨地损害最高法院的尊严。
表面上,罗斯福以一种嬉戏的态度来对待最高法院所采取的行动。他对记者说:“整个上午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觉得太有意思了 。”他把《先驱论坛报》对于这一决定的热烈支持同它两年前的态度进行比较,当时它赞成“自由联盟”的律师们认为瓦格纳法不符合宪法的 意见。
“嗯,我觉得越来越有趣!”罗斯福在记者的哄笑声中继续说。“但我还没有看过《华盛顿邮报》,也没有收到《芝加哥论坛报》。更没 有阅读《波士顿先驱报》。今天是个令人非常非常愉快的日子……”他津津有味地引用一位朋友对他说的话:无人地带已经不复存在了,但 “我们现在仍在‘罗伯茨地带”
总统的内心却是困惑多于愉快。他应当坚持进行这场同最高法院的斗争吗?他想必已经立即意识到休斯给予这项计划获胜的希望以惩罚性 打击;他原来曾想,索性让新政立法完全被否决,这样就可以把争端尖锐地摆到人民面前。而且,他很快获悉,鲁滨逊以及他的其他助手正在 议论谋求妥协的问题。据说鲁滨逊对一位白宫人士说“这项提案在参院引起了轩然大波。”“情况会更加不妙,但是如果总统想要妥协的话, 我明天就可以为他争取另外几名法官。”而同时,鲁滨逊本人也成了问题。人们早就知道,这位阿肯色州的猛将将会补上第一个大法官空缺, 从而实现其终生的愿望。但是,任命这位参议员充任法官显然就是承认他有功于罗斯福,而不是因为他有司法才能或笃信自由主义。再者,一 旦鲁滨逊进了最高法院,也可能向右转。因此必须要有其他任命来予以抵消。
罗斯福要坚持他的提议还有别的原因。他已经完全投入战斗,妥协就意味着他的失败和惠勒及其他背叛者的胜利。他仍然向往由他自己任 命六名具有自由派思想的法官——他可以同他们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如同他担任州长时同州法官的关系那样。重要的新政议案将来还会提交 最高法院,如果没有武器来对付他们,这些大法官就会向右转。最后,总统仍然认为他能够获胜。在第一届任期内,他不是在前景暗淡的时候 依靠坚持下去而把好些议案挽救出来了吗?
因此,他下令迅速地全力以赴。总统写信给议员戴维·刘易斯说:“我们要坚持并加强这场斗争。”他仿佛为了显示自己必胜的信心, 还计划于4月底到墨西哥湾去钓鱼。罗斯福仍然保持一种轻松愉快的神情。
4月21日,他写信给驻巴黎大使威廉·布利特说:
我很高兴收到你4月12日田园狂想曲般的来信,并且获悉法国政府患了春倦症。华盛顿也是一片春色,以致在最高法院问题上彼此恨不得将 对方咬一口的参议员们,现在也成了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了。……”
“我也被明媚的春光陶醉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无牵无挂。对于一个被报纸称为独裁者、正把政府推向彻底破产的总统来说,这该是很了 不起的吧!
最高法院改变方针标志着与法院的斗争性质上的重大变化。问题已不再是罗斯福的新政与保守的法院之间的斗争。现在是总统与国会之间 的斗争。几星期后,法院支持了社会保险法,从而使法院这个机构进一步从这场斗争中摆脱出来。但是法院成员并没有置身事外。休斯在5、6 月间发表的讲话中仍毫无掩饰地攻击了就最高法院提案的问题。
罗斯福于5月中旬垂钓归来。他斗志旺盛。在乘火车的归途中同选区委员会的人们谈话以后,他对内阁说,他一如既往从不怀疑人民仍然是 支持这项提案的。他又说,国会中反对这项提案的民主党人在选举中是要失败的。罗斯福私下警告加纳说,他这个总统曾经提携相当一批议员 ,使他们进入国会,他可以公开反对那些不赞成这项提案的民主党人。他请鲁滨逊和其他领导人来,对他们的忧虑一笑置之,对他们忧心忡忡 谈到的背叛情况加以解释,然后把他们打发回去继续战斗。
但是战斗情况仍然不妙。希普斯特德出来反对这项提案,罗斯福所依赖的其他几名参议员也表示反对。一些党的领导人警告说,民主党的 内部分裂正在加深。甚至白宫的一些助手也丧失了信心,主张谋求妥协。其他新政议案同关于法院的提案一齐被拖延下来了。接着,反对派在5 月18日又打出了另一张牌。惠勒和博拉获知范·德万特准备退休,就传话给这位法官说,如果退休的时间同司法委员会投票反对关于法院的提 案的时间恰好相合的话,将有助于这一计划的反对派。因为惠勒知道表决结果会是什么。5月18日上午,罗斯福看了范·德万特的退休申请书, 随手写了几句冷淡而礼貌的话表示接受。事后没有几分钟,参院司法委员会召开内部会议。会议否定了几个折中方案,接着就以十票对八票决 定总统的提案“不能通过”。委员会内部阵线的划分象征着“伟大联盟”的分裂,六名代表不同思想色彩的民主党人背叛了总统。
面对这一正在加深的分裂,罗斯福迅速转变策略,这一着时常使对手措手不及。他转向谋求妥协。但是他的活动余地不幸由于种种原因而 大受限制。部分是由于运气不佳,部分是在于他处理问题的方式。范·德万特的退休不但使总统关于向最高法院输送新鲜血液的要求又少了一 个依据,而且又尖锐的提出了这个老问题,也就是说,既要把大法官的位置送给鲁滨逊,又不得罪“真正的”自由派,并且还要使罗斯福关于 这项提案的论据不会成为笑柄。范·德万特退休后没有几小时,反对派和支持这项提案的参议员就像事先约好的那样,挤到参院大厅前排鲁滨 逊的桌子周围,和他热情握手,称他为
大法官先生参院事实上已经提名鲁滨逊来填补这个空缺了。
在这种困窘的局面下,罗斯福转而采用他所擅长的面对面直接劝说的方法。科科伦和杰克逊建议,让这项提案再经另一次会议讨论,或者 就干脆承认失败,将这一争端诉诸全国人民。同他们的建议相反,总统决定采用一个狡猾而又冒险的策略行动。他通过法利告诉鲁滨逊,这位 参议员可以得到范·德万特的职位。于是,总统就召见鲁滨逊,表示可以接受关于这个提案的折中方案。但他补充说,有了新娘,还得有女傧 相。他要求鲁滨逊全权领导这个争取折中方案的斗争。总统有意要使参院对于鲁滨逊的任命所表示的支持转为对自己有利。如果参议员们有意 为他们的老同事效劳,他们就应该同意再任命几名大法官。这个计划的危险性在于:一切由鲁滨逊操作。
总统也并不那么信任这位多数党领袖。他对伊克斯抱怨说,鲁滨逊已经没有干劲,国会里缺乏领导。议长班克黑德在众院很不得力,雷伯 恩一心想当议长,所以谁也不敢得罪。对于加纳,总统特别感到恼火。这位副总统宣称他“耳鸣很厉害”,于是恰恰就在参院的斗争如火如荼 之时,跑到得克萨斯州去度他早已安排好的假期。但是,总统并没有直接向加纳流露他的感情。相反,在副总统离开几个星期以后,罗斯福在 一封信中极尽劝诱之能事,敦促这位满腹牢骚的得克萨斯州人回来。总统深知加纳对于政府开支和劳工暴行忧心忡忡,而且从他的人民主义的 老观点出发,不信任银行家,所以总统预言明年将实行平衡预算,并且宣称,公众已经“非常厌恶产联和某些劳联工会中的极端分子,以及抵 押(原文如此)信托公司所支持的格德勒之流的极端分子等等。”罗斯福最后以私人的口气提出要求。
“最后,为了证明你回来的必要,我还得告诉你,你不在这里令我多么思念你,同时也因为在和平地解决我国前所未有的许多重大问题中 ,你作出了并将继续作出巨大的贡献。”但是,副总统仍然留在得克萨斯州。
加纳的静坐罢工象征着民主党的内部状态。不仅是关于最高法院的提案使“伟大联盟”发生了分裂。对这个方案展开的进攻把害怕劳工骚 动日益高涨的保守派,不喜欢总统迂NE93A手法和个人处理党务的“老”自由派,尊重循序渐进和宪法传统的新政自由派等团结起来。当有人要 求罗斯福对劳资之间的僵持状态发表意见时,罗斯福为了要安抚那些人,便别有用心地说:“你们两家都讨厌透了。”刘易斯的愤怒咆哮和党 内保守派冷冰冰的沉默表明,罗斯福企图周旋于各派之间,到头来没有获得任何一方的积极支持。
6月底,罗斯福又改变方针,这又再次强调他喜欢直接由个人处理问题。他在切萨皮克湾的杰斐逊岛安排了一个大规模的政治性郊游,民主 党议员们应邀参加。这次郊游的目的是想通过三天的欢聚来消除党内的不和。在一株大槐树下,总统兴致勃勃,坐在手扶椅上,一面喝着啤酒 ,一面同一群群只穿衬衣的立法议员们愉快地交谈。他甚至让得克萨斯州的马丁·戴斯把他拉进“蛊惑民心的政客俱乐部”,而他则保证支持 一切有关支出的提案和卡住增加税收的提案,不做任何不利于他第三次连任的事情,不求始终如一,并且不向国会提出任何引起争论的提案。
参议院内气氛阴郁,与这种田园风光形成鲜明对比。在那里,鲁滨逊一天天地会见各个民主党人,恳求他们支持他的折中方案。新方案是 十分温和的,当某位法官年逾七十五岁仍不退休时,则可准许总统每年只任命一名副大法官。即使如此,鲁滨逊也觉得事情棘手。他往往必须 以他个人的名义恳求那些感到为难的参议员来帮助他实现他的毕生愿望。当鲁滨逊在参院开始就这项提案进行辩论时,他使劲地挥舞手臂,向 质问者回击。这时,记者们觉得,他活像一头被敏捷的斗牛士逗得恼怒不堪、然后被他们的标枪刺中的老公牛。鲁滨逊日复一日大叫大嚷地威 胁和说服反对派,同时一再拼命地盘算被他争取到的微小的多数。但是,他已走到了自己旅程的尽头。7月14日早上,他从旅馆的床上起来,走 了一步,倒下去咽了气,手里还拿着一份《国会记录》。
把鲁滨逊的心脏震碎的那个打击同时也震断了这位多数党领袖的折中方案所依赖的个人忠诚的纽带。大家纷纷抛弃这项提案。鲁滨逊刚在 小石城安葬,那些乘火车伴送灵柩的国会议员们已经对这项提案展开争论了。随同代表团去小石城的加纳,在返回华盛顿的火车的过道里逐个 点算人数。7月20日,他去向总统汇报。
罗斯福问道:“法院问题的形势怎么样,杰克?”
“你是要听直接的,还是婉转的,总统?”
罗斯福笑着说:“直截了当的吧!”
“那好。你输了,你的票数不够。”
未获成功却遭怨怼
有关最高法院的斗争虎头蛇尾地结束了。罗斯福要求加纳尽可能地安排一项最佳的妥协方案。然而由于最后几天的活动情况暧昧不明,副 总统究竟是否曾尽量保留这项提案的一些内容,或者干脆投降,就不得而知了。这时,谁也控制不住国会。伊克斯埋怨说:“国会里简直乱成 一锅粥。”司法委员会十分J恰当地担当了刽子手的角色,它提议将关于最高法院的提案重交审议。只有二十名参议员投票反对重提这项提案。 一星期后,又经过一些小修小补,参议院匆匆忙忙通过了一项经过刀劈斧砍的提案,经总统勉强签署,成为法律。
关于最高法院的斗争的余波又同参院内关于民主党领袖位置的争夺纠缠在一起。密西西比州的帕特·哈里森和肯塔基州的艾尔本·巴克利 为取得鲁宾逊的衣钵而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斗争,这场斗争因为使原来关系密切的俱乐部成员之间发生了分裂,所以变得愈加严重。关于最高法 院的斗争使早已对立的两派情绪激动。罗斯福同两位参议员的关系都很融洽,但是有好几个理由使他更倾向于巴克利。这位肯塔基州人是个比 较可靠的新政派,而且个人也更忠实于罗斯福。比如,他积极支持关于最高法院的提案,而哈里逊则持消极态度。再者,如果哈里逊获得了这 个位置,他可能要辞去参院财政委员会主席的职务,而这个重要职位就会落入一位民主党保守派手中。
罗斯福显然有所偏爱——但是他能否照此办理呢?如果他遵守总统不得干预参院内部事务的惯例,他就不能。罗斯福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显示了他的特性。表面上,他采取中立态度,他的确还曾写信给“我亲爱的艾尔本”,要求他为维护关于最高法院的提案的原则而继续斗争, 但巴克利既然是代理的多数党领袖,这种公开表示友谊的做法还是可以容许的。
总统在私下就一点也不保持中立了。调查表明,参院的民主党人在这两个候选人之间几乎是平均地分裂为两派。每一票都很重要。哈里逊 阵线中的明显的薄弱环节是参议员威廉·迪特里希,他担任参议员多亏芝加哥的党魁爱德华·凯利的赞助。罗斯福叫法利给凯利打电话,让他 对迪特里希施加影响。法利加以拒绝,因为他曾经向有关的主要人员保证他不插手这件事。于是总统找到霍普金斯和科科伦,他们则向迪特里 希和其他人施加白宫的压力。哈里逊那一方面也动员起来施加压力。曾经保证投巴克利票的参议员哈里·杜鲁门迫不得已向这位肯塔基人表示 ,要取消自己的承诺。改变态度的人当中有迪特里希,他从支持哈里逊转而支持巴克利。巴克利以一票之多获胜。这对总统是个重大胜利。但 此事使得早已伤了感情的参院更加脾气大发了。
关于最高法院的斗争过去以后,罗斯福着手重新获得对于一般立法计划的领导权。他对内阁说,国会对于已做的事情和留下未做的事情都 应当负责。总统特别担心农业方面的情况。他说,如果明年农产品的价格下跌,很多民主党人就会在下次选举中落选。在罗斯福正在讲话时, 伊克斯在一张纸上草草地写了一句话,递给法利:
总统似乎在对副总统进行庭训。
国会仍然陷于混乱之中。这届国会开始后不久,就在罗斯福的敦促下通过了几项重要提案。其中一项就是格菲——文逊烟煤提案,规定 政府和私人应在市场销售、价格控制和贸易实施方面进行合作。其他提案是,修订中立法案和延长贸易协定法。国会还颁布了农业租佃法,授 权提供联邦贷款给农场佃户、租种农户和农业工人,帮助他们为自己购置农场。国会所做的事就是这些,同总统在就职演说中就“全国三分之 一的人口住房困难、衣衫褴褛、营养不良”等情况提出的广泛挑战比较起来,简直是杯水车薪。
这种挑战还能实现吗?7月底,有五项政府议案等待国会审议,即工资与工时、低价住房、行政部门改组、全面的农业计划和模仿田纳西河 流域管理局的基本方式建立七个地区性管理局。到8月下旬国会休会时,这些议案中只有一项成为法律。这就是瓦格纳住房法案,颇有意味的是 ,政府所获得的这个唯的一胜利,主要还是依靠瓦格纳和一群不辞劳苦的公共住房热心人士和院外活动分子,而不是总统的功劳。罗斯福的确 帮助说服了众院一名关键性的委员会主席,要他把这项法案由委员会提交全体会议表决,不过,这是他在白宫踌躇了数周以后才采取行动的。
罗斯福方案的其余部分遭到了失败,其原因也同样是值得注意的。失败的原因部分是由于罗斯福原来的打算,他本以为推迟其他主要法案 ,会有助于实现法院改革。后来,他似乎又转向另一极端,认为至少有一项议案——工资工时法——是深得人心的,它可以把由于法院改革问 题而陷于分裂的民主党队伍团结起来。事实证明这两种打算都错了。
然而,罗斯福在立法方面困难重重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这个原因反映了他的政治地位的战略上的弱点。关键在于,响应他的召唤 而在11月给予他个人支持的那个广泛的联盟已经土崩瓦解了。
工资工时法案遭到反对,说明这一联盟已经四分五裂了。当参议员布莱克于5月下旬提出他的“公平劳工标准法”时,罗斯福极力促使它获 得通过。他说:“我们曾经答应过这件事,我们不能止步不前。”这项法案很快就遇到了麻烦。来自低工资各州的南部人士,包括哈里逊,在 这个问题上背弃了总统。劳工集团内部发生尖锐分歧,这不仅是在产联和劳联的领导人之间,而且在这两大组织内部。这一切似乎还不够,在 主张低关税和赞成高关税的民主党人之间,就这项法案的一个保护性条款,又发生了争执。南部的民主党领袖向法利和罗斯福施加压力,反对 这项法案。经过一番斗争后,这项法案通过了参院,而罗斯福是在把劳联主席格林请来,并且在接受他的一些重要要求以后,才能使这项法案 顺利通过了众院劳工委员会。随后,这个法案在规程委员会遇到共和党人和南部民主党人的联合反对而搁浅了。民主党领导人召集了一次党的 干部会议来支持这项提案,但终归无效;到会的民主党员人数不足,不能成为一次正式的党的干部会议。
至8月中旬,总统已经不想继续为他的方案的其余部分战斗下去了。他决定秋季召开国会特别会议。他说,让议员们回到他们的选区去,等 他们回来时,他们对新政的感情是会加强的。
但是,在休会前总统还有一项任务——一项很愉快的任务。范·德万特在最高法院里的位置仍然空着。
这是一件愉快的但并非轻而易举的任务。罗斯福要求一位可靠的新政人物,他必须比较年轻,南部人或西部人均可,必须是个能干的律师 ,同时还要能够毫无困难地获得参院批准。最后一点是个难题,因为华盛顿的天气热得叫人发昏,参议员们的脾气变得更加厉害和难以捉摸。 由于这个原因,总统倾向于选择一名新政派参议员。在参议员的几名人选中,他最后选中了布莱克,主要是因为这位亚拉巴马州人曾全力支持 罗斯福的政策;总统之所以属意于布莱克,还因为他将要再次进行一场艰苦的竞选斗争,也许还因为布莱克有个耳聋的独生子。尽管罗斯福对 于布莱克在法律方面的才干评价不高,但他对于经过考验的自由主义者,比对于专家更为青睐。尽管参院里也有人咕哝,但是惯常的情谊还是 起了作用,经过短短的辩论后,布莱克得到了批准。
“雨果·布莱克终于进了美国最高法院,而经济界的保守派则气得坐卧不宁,总统则得意洋洋地左顾右盼,”伊克斯十分自得地在他的日 记中写道。总统的暗喜没有持续多久。大约一个星期后,布莱克赴欧洲休假,匹兹堡一家报纸以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位新法官曾经是三K党成员。 据说,在讨论批准他的任命时展开的辩论中,布莱克既未承认,也未否认,这个传说是真实的。结果舆论大哗,新闻界对布莱克和总统进行了 猛烈的抨击。
罗斯福对朋友说:“我不知道布莱克是三K党。这个问题十分严重。”总统深感不安。他对记者说,只好等布莱克从欧洲回来再说。他暗中 尽了一切努力。他叫伊克斯去找博拉,看他是否能帮忙渡过难关。惠勒和其他一些人要求总统对布莱克进行调查,罗福斯特别需要博拉的支持 来证明总统无权进行调查。博拉完全同意。等到布莱克从欧洲返回时,罗斯福已去西部旅行了,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位大法官身上。
在新闻记者围攻下,布莱克来到电台,把他的问题摆在大概五千万听众面前。他谴责了人们的偏执,举出他在国会中维护公民自由的成绩 。接着,他用一种温柔的、不大自然的南方声调承认他曾经是三K党成员,但又说他早就已经与其一刀两断。在重申他维护公民自由的成绩以后 ,他悲哀地说了一声“晚安”,便结束了讲话。
罗斯福对最高法院的战斗就这样告终了。
罗斯福的敌人们当然是乐不可支。在短短六个月内,总统就晕头转向地摔了个大跟斗。在年初,他依靠11月所获得的巨大支持和在国会中 享有的绝对多数,巍然屹立在政治舞台上。那时,他简直是不可战胜的。可是,现在他却一败涂地。
为什么这位政治舞台上的巨人摔了跟头呢?罗斯福的批评者们很快就作出了解释:骄者必败。罗斯福为胜利冲昏了头脑,冒冒失失地向美 国一个令人尊敬的机构展开进攻。他过分自信,漫不经心地犯了一个又一个错误。权势冲昏了他的头脑。一些博学之士曾引用阿克顿勋爵的话 说:“权力往往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
事情真是这样简单吗?仔细研究一下关于法院的斗争,就可以看出实际情形比这种道德规范的说法要复杂得多。
在对法院进行改革的问题上,罗斯福并没有贸然从事。恰恰相反,他是在经过长期时机之后,才在他认为是最有利的条件下,向最高法院 动手的。他的方案不是匆促间炮制出来的,他研究了各种建议,从中找到一个既有机会通过国会,而又能达到他的目标的提案。他的方案也不 激进。同当时的一些宪政立法议案比较,这个提案确实是很温和的。
当时还另有一种说法,认为罗斯福过分自信,因此他一错再错,从而导致这项计划失败。同这场关于法院提案的斗争没有什么关系的人 ,如霍普金斯和伊克斯积极支持这种说法。这种观点无法解释为什么1936年还十分精明的罗斯福,到了1937年就变成了笨蛋。罗斯福没有亲自 指导这场斗争,错误是他的下属造成的。这种说法是不确切的;他是从始至终亲自挂帅的。还有好些人归咎于罗斯福的固执,说他坚持原来的 方案。但是,这种固执正是前一届任期内挽救了一些议案的那种器质,而当时则被称为坚定或果敢。在关于最高法院的这场战斗中,罗斯福确 实犯了错误,但他的对手也同样犯了错误。
所有这些解释都忽视了这种可能性:原来关于最高法院的方案根本就没有获得通过的机会。这是问题的关键。如果说,这个方案从一开始 就注定要失败的话,那么,法院的转变,范·德万特的辞职,鲁滨逊的死亡都不过是这项法案遭到否决的几个阶段而已,而不是它不能获得通 过的原因。
现在看来已很明了,关于最高法院的议案根本没有获得通过的可能性。罗斯福原来的提案根本就没有获得参院多数的支持。在众院,它势 必碰到顽强固执的萨姆纳,然后还要碰到保守的规程委员会,它可以把这项议案压好几个星期不予处理。众院民主党领导人一开始就为这项议 案在众院的前途担忧。如果鲁滨逊还活着的话,他的折中方案是可能通过参院的。然而,更大的可能是,这项提案在参院会因为遇到顽强的阻 挠议事者而告失败,或者随后在众院被挫败。
关于法院的改革无论如何都会是困难重重的。人们对于宪法的广泛尊敬,认为最高法院是宪法保护者的观点,大法官们(特别是休斯)具 有的依照自己的方式进行回击的能力,在由大批律师所组成的国会中,那种根深蒂固的法治传统——所有这些全是障碍。然而,在国会和全国 也有许多人赞成对于法院的过分行为加以约制。对法院进行某种适度的改革无疑是可以通过的。
罗斯福方案的致命弱点一部分来自它的内容,一部分来自提出的方式。这个方案本身似乎就是以一种含糊诡诈的态度来对待一个十分明确 的问题。它只议论司法效率而不触及思想意识;它的目标指向法院的直接人事问题,而不是法院造成的长期性问题。提出问题的方式——例如 事情十分唐突,罗斯福在大选时没有比较具体地摆出问题,他对这件事显然很感兴趣,他不愿意向内阁和国会领袖征求意见——这些都使他失 去了一些可能的支持者。更重要的是,提出这个法案的方式使罗斯福不能组成一个支持这个法案的广泛联盟,同时也使他不能在发动进攻前解 决各种各样的策略上的细节问题—这些本是罗斯福十分擅长的幕后活动。
一位如此老练的政治家,在自己的法案尚未提出以前竟如此失策,部分是由于罗斯福本人的个性,部分是由于他对1936年底的政治情况的 认识。
罗斯福显然变得很喜欢——也许他一向就喜欢—那种使全国惊讶,而叫敌人恼怒的计划中的戏剧性、紧张的悬念、舞台效果以及他本人运 筹帷幄所起的作用。然而,问题还不止此。罗斯福完全凭借他个人,刚刚进行了一场竞选运动。他围绕他本人建立起一个克敌制胜的联盟—— 不是民主党,民主党的纲领,自由派的思想——而是他本人。他赢得了惊人的胜利,根本没有理会那些怀疑者、叛逆者和挑剔者。他在竞选中 使出的漂亮的几招,基本上都是他自己设计的。
罗斯福对关于法院的斗争所作的部署是他的竞选总统运动的必然延续。但是,这一次他所面临的是一系列新因素,那些老办法不灵了。这 一回,他是要争取国会通过一项有争议的提案,而不是作为一个受爱戴的领袖,来为自己争取选票。他不能像以前那样运用自如,要取得胜利 ,就得把一些关键性的国会议员争取过来,并要通过错综复杂的渠道。“伟大联盟”似乎已经名存实亡。斯坦利·海伊在总统支持下曾设法使 “善邻联盟”活跃起来,但它毫无反应。在11月曾表现无比强大的工人和农民的队伍似乎在春天已经瓦解。罗斯福求助于民主党,但它却是一 支零散和无组织的部队。他以一个“无声的危机”作为基础呼吁人们予以支持,而人民并没有看见任何危机。这已经不是1933年3月的情形了。
任命布莱克一事是整个问题在一个较小的规模上的重演。在这个问题上,罗斯福只征求了两、三个人的意见,没有找过国会领袖国会山早 就有人知道这个亚拉巴马州人同三K党有关联。在这件轰动一时的丑闻发生后,伊克斯说,如果罗斯福事先曾邀请一些领导人参与决策,他们是 可以帮助保护总统的。结果是罗斯福个人必须对一项个人作出的任命承担责任。布莱克继续担任大法官,特别是在公民自由方面获得卓著成绩 ,但当时对罗斯福并无裨益。
总之,关于最高法院的斗争对总统而言是一次惨败。然而,这究竟是不是一次致命的、无可挽回的失败,则有待以后事态的发展才能确定 。两年后,总统看到法院作出了一连串有利于新政的裁决,这时他颇为高兴,认为这个失败是值得的。但是,从国会和党内情况后来的发展看 ,还不如说他在战斗中失利,在战役中得胜,但是在整个战争中却打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