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福以他所喜爱的那种戏剧性姿态开始了他的竞选活动。当党的全国大会正等待着他的时候,他从奥尔巴尼飞到现场接受提名,而不是 按照传统的做法,在几个星期后再宣布接受。由于逆风,他乘坐的那架脆弱的三引擎飞机迟到了几小时,而全国大会的领袖们眼看着那些民主 党人都演讲完了,只好求助于乐队指挥和歌手们来把疲惫不堪的代表们留在座位上。在飞机上,州长安详地准备了他的讲稿,后来睡着了。罗 斯福夫人、罗森曼以及其他人冻得发抖。他的儿子约翰坐在飞机后舱,默默地忍受着晕机之苦。
从飞机场前往全国大会会场,仿佛是一次凯旋游厅。罗斯福对大会说他出来接受提名,就标志他想避免那些虚伪和假冒的东西。让这个行 动也象征着我打破了传统。从今天起,我们党的任务就是要打破这些愚蠢的传统,而让共和党的领导人去违背诺言吧!因为他们倒是更老于此 道的!
这篇演讲冗长而且杂乱无章,部分是由于罗斯福的顾问们围绕他的演讲内容展开了激烈的斗争,部分是由于他从机场到大会会场时,一路 上一边向群众频频点头,挥手致意,一边考虑:为了抚慰豪的情绪,他要采用豪所起草的讲稿的开头几段来代替自己的讲稿。讲稿基本上是一 份呼吁书,要求实行一项试验性的复兴计划,这个计划既不激进,也不反动,它将有利于全体人民,而又不致沦为一种“权宜之计的、不计成 败的、不负责任的机会主义”。他说:那一年,人民需要一次真正的抉择。“我们的党必须是这样一个党:它具有自由主义思想,行动有计划 性,对于国际问题持开明的观点,而且为我国最大多数的公民谋取最大的福利。”他对党的政纲表示“百分之百”的赞同,同时就共和党领袖 的种种失败,对他们大加指责,并且用一些含糊的措辞阐述了关于税收、农业、关税和复兴的计划。
罗斯福在结束他那篇冗长的演讲时说:“我向你们保证,我决心要为美国人民实行一种新政。”出现在演讲中的“新政”这个词,当时无 论是对于罗斯福,还是对于其他参与起草讲稿者来说,都是没有太深刻的意义,但是,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比这篇讲话里所有其他的词加起来 还要重要了。第二天,罗林·柯尔比划了一幅漫画,画面上是一个新的“荷锄者”,他正在迷茫地,却又满怀希望地抬头望着一架标有“新政 ”字样的飞机。
罗斯福像他在以往的竞选活动中的情形一样,把每一篇重要演讲的内容局限于一个重要的问题。在托皮卡,他作出承诺,保证改组农业部 ;他赞成“有计划地使用土地”、通过税制改革来减少对农民所征的税、联邦实行贷款以便为农场抵押人重新提供经费,同时赞成实行低关税 率;一个为解决农业生产过剩而制订的自愿国内配给计划,尽管粗具雏形,他便公开表示支持。在盐湖城,他简要地介绍了联邦制订的一项全 面的计划,目的在于调整和援助正在困难中挣扎的铁路运输业。在西雅图,他对鼓吹高关税者发动了极为猛烈的攻击。在波特兰,他要求公开 公用事业的全部财政活动,要求联邦能源委员会对控股公司实行管制,要求对股票和证券的发行加以限制,要求在制订利率时运用慎重投资的 原则。在底特律,他号召消除造成贫困的原因——但不肯详谈具体措施,因为那天是星期天,他不愿谈政治!
他有一次演讲特别使左翼的观察家们激动不已。在旧金山的联邦俱乐部,罗斯福雄辩地说明建立经济宪法秩序的必要性,谈到政府作为仲 裁者的作用,以及政府具有联邦法规这个最后手段。虽然作为一个具体的政治纲领来说,这些想法的含义还是不明确的,但这篇演讲里却充斥 着诸如经济寡头政治、制订经济权力法案、需要提高购买力以及每个人都有生活的权利等,而罗斯福给最后一个说法下的定义是:它应包括享 受舒适生活的权利。但是,这些见解以后在竞选活动中都逐渐消失了,因为这位总统候选人转向了其他的想法,其中有些比胡佛本人的还要正 统得多。
对于细心的观察家来说,这一切都令人难以匪夷所思。记者埃尔默·戴维斯写道:他确信罗斯福是反对禁酒的,至于别的问题呢?——“ 关于他的空泛议论,你连一个题目也无法加以非议,你几乎没有争论的余地。然而,这些说法如果还真有意义的话,那也只有富兰克林·罗斯 福和他的上帝才知道。”
罗斯福发现攻击胡佛的政策要比讲清自己的明确建议更加容易。他宣称:政府通过它的虚伪的经济政策鼓励了投机和生产过剩;它极力地 低估经济萧条的严重性;它错误地指责是其他国家造成了经济大崩溃,它“拒绝承认和纠正国内的弊病,而正是这些弊病引起了经济崩溃;它 迟迟不发放赈济;它没想到实行改革。”罗斯福及其手下上千名演讲人把胡佛总统描绘成坐在白宫里的一位行动迟钝、无动于衷、凡事不问的 总统。
胡佛发动了强有力的反击。他集中火力抨击罗斯福建议中的他称之为激进主义和集体主义的观点。也许正是为了对付他的攻击,也许是出 于某些未知的其他原因,罗斯福在竞选活动的中途把他引人注目的论调压低了。他把自己关于减少关税的立场作了极大的改变,以致他的立场 和他那位身在白宫的对手的立场变得相差无几了。他希望政府为了稳定商业而进行的干预能够“保持在最小的范围以内”——也许仅仅是限制 在不引起公众注意的范围以内。在失业问题上,他采取了的立场颇为无力,保证在新政方针下没有一个人挨饿,保证联邦政府在工资和工时方 面将会树立榜样,并劝说实业界加以仿效,政府将建立就业介绍所,由各州实行失业保险。他允诺要和国会进行合作,与国会的两党都要合作 。他在竞选活动中发表了几次总括性的声明,其中有一次他就浪费和赤字问题痛斥了胡佛。他允诺要使预算平衡——这回所用的奇特字眼算是 最少了。
在这个声明里,他没有呼吁人民采取行动,也没有号召进行一次改革运动。罗斯福没有提出什么纲领,只是聚集了一些建议,其中有些经 过深思熟虑,譬如铁路计划,其余则极其含混,甚至语焉不详。总的看来,他是非常稳健的,很少流露激烈的感情或摆出好斗的姿态。在罗斯 福的一些演说里,当他引导听众剖析胡佛的政策,然后又阐述他自己的政策时,他的论述颇有学术演讲的味道。对于一个陷入经济危机的国家 来说,这是一场奇妙的竞选活动。罗斯福的目的何在呢?他极力要在这次选举中获胜,而不是要展示一套连贯的政治哲学。他还不具备这样的 哲学。但是,他知道如何赢得选票,如何获得各个集团的支持,如何改变步调和政策。有一次,雷蒙德·莫里向罗斯福提供了两份关于关税政 策的演讲稿,内容截然不同,而罗斯福却对这位学究说:
把这两份材料编成一份吧’结果使地震惊。罗斯福在写给弗洛伊德·奥尔森的信中谈到他在托皮卡发表的关于农业的讲话:“我想你会同 意这篇讲话是够左的,这就可以防止再有人说我是右倾的了。”
胡佛咆哮如雷地说:“真是一条变色龙,反复无常。”胡佛的工程师头脑习惯于有条不紊的思维,而他的对手却在他的周围舞剑,忽而在左,忽而在右,有时进攻,有时又突然退却,使得他无法进行搏斗。社会党总统候选人诺曼·托马斯尽管有精心制订的、雄辩而详尽的竞选纲领,也无法与罗斯福匹敌。现在不是1896年或1912年,甚至也不是1928年了。美国人民处在他们历史上最严重的经济危机时期,仍然陷于麻木 不仁、手足无措的状态,他们在政治家掀起的狂风暴雨中似乎也只能作出没精打采的反应。
大选前夜,罗斯福在波基普西对他的乡亲们发表了最后一次讲话。他谈到了这次竞选活动中一些“光彩夺目的掠影”——杰弗逊城议会大厦前耀眼的灯光下的广大人群,托皮卡炎热的阳光下耐心倾听讲话的堪萨斯人,跋涉几百英里来看他的怀俄明人民所流露的那种
强烈的直爽的亲切感情”,内布拉斯加州麦库克的日落,温泉边坐着轮椅的儿童们以及他横贯新英格兰的那次激动人心的北方之行。
“一个人经过多年的社会生活,变得明智起来。他明了当人们的赞助降临到他头上,这不一定是因为他本人多么重要,而是由于在人类的 变迁与进步的漫长过程中这一短暂的瞬间,人类的某种共同的意志在他身上令人满意地体现出来了。”
人们的赞助发出耀眼的光芒。大选当天夜晚,罗斯福在纽约市的竞选总部里,高兴地置身于朋友们中间,这时选举结果的报告源源不断地 传来。他获22, 815,539票,胡佛获15, 759, 930票。他在四十二个州获胜,得到了472张选举人票。这几乎是一场席卷全国的胜利,只有 宾夕法尼亚、德拉瓦、康涅狄格、佛蒙特、新罕布什尔和缅因六州拥护共和党。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是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一次个人性的胜 利:除去南部和新英格兰地区以外,罗斯福在占联邦五分之四的州里所获票数的百分比都超过了民主党各众议院候选人所获票数的百分比。但 这也是民主党的一次胜利。民主党在新选出的参议院里,以59席对37席,在新选出的众议院里,以312席对123席而赢得了多数。
夜间,胡佛发来了贺电,翌日凌晨,罗斯福在六十五号大街的那幢房子里,坐在床上就用胡佛来电的背面潦草地写了下列回电:
“我感谢你的慷慨贺电。我想向你保证,在我履行州长必要的行政职责的同时,我已做好准备,和你携手合作,为了我们——”
罗斯福停下笔,勾掉了最后两句话,把它改成:
“做好准备,以各种方式来加快挽救我们国家这—共同目标。”
罗斯福就职前夜
罗斯福在当选不久后曾说过:总统职位的“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实行道德上的领导”。从作为联邦的理想的化身华盛顿总统开始,直到把总 统职位当作布道坛的西奥多·罗斯福和威尔逊为止,“我们所有伟大的总统,在国家生活中某些具有历史意义的概念需要澄清的时候,都是作 为思想上的领袖出现的。”
总统的职务提供了“一个绝佳机会,使我们重新应用或在新的条件下应用人类行为的简单原则,这些原则是我们一贯所依赖的。如果没有 机警的、对变化敏感的领导,我们都会陷入泥淖或者迷失道路。”
当罗斯福正在颂扬历史上的伟大领袖时,美国人民却想看看他将成为一位什么样的领袖。有些人把他看成为一位比民主党的哈定高明不 了多少的总统。生性好斗的自由主义专栏作家海伍德·布龙鄙夷地称罗斯福是:
错综复杂的全国大会选出的一名畸形的候选人沃尔特·李普曼说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富有许多仁慈的情感冲动”,然而,他既不能 牢固地控制公共事务,又没有非常坚定的信念。批评家埃德蒙·威尔逊则作了更深入的探索。他说他在罗斯福身上找不出一样特别引人注目的 品格——看来罗斯福基本上不过是一名兴致勃勃、满心愿意效力的童子军罢了。威尔逊认为他关于美国民主政治的见解略显浅薄空洞。他通情 达理、庄重正派、有外交手腕,而且干练,但是在政治上,是否有什么更持久的特点呢?
其他人对他持有不同的看法。他们觉得在他富于魅力和待人和蔼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一个坚硬的内核——一个包含着精明、勇敢、顽强的信 念坚定等特性的内核。他的老朋友们发现自从战争年代以来他的成长是显著的。在他们记忆中,罗斯福原是一个富于吸引力、热心而有能力的 人,但他同时又有点容易受人影响,不够成熟,当然也缺乏豁达大度。到了1932年,他们觉得罗斯福在智力和能力方面都已经取得了惊人的进 步。既然他在十几年间就有了这样大的变化,那么,在担任这个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的总统职务时,他就不会更进一步地成长起来吗?
1932年12月这个处于议论中心的人物已经快渡过他的五十一岁了。他有高高的身材,体重约一百八十磅,如果不看那双瘦弱无力的腿,可 以说是一个魁梧的人。由于不断从事运动,他的躯干变得格外发达。从遭受那次麻痹症的袭击至今,他的腹部肌肉已经完全重生了,大腿肌肉 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
尽管在1932年,他还希望能使他的双腿进一步恢复,他却没有能克服麻痹症对它们的影响,但是他也得到了一些补偿,使他可以克服下肢 瘫痪状态所带来的一些不便。他有一辆专门装配的福特汽车,喜欢驾车在海德公园庄园里转一转。他常去游泳,发展了一种强有力的仰泳法。 在温泉的游泳池里,他喜欢让朋友们先下水,然后转身仰泳,拖着两条残腿,使劲用手划几下,便超过了他们。他甚至可以骑马,用两腿的上 部把马鞍紧紧夹住。
他对于自己的瘫痪状况毫不敏感,也不感到难堪。当他被抬上汽车或火车,或从车上抬下来时,周围几十个人看着他的样子暗暗发窘,他 却仍然自若坦然。他对自己的腿唯一感到忧虑的是,有人会担心他身体不够强壮,不能胜任这种要求严格的工作。在第二次竞选州长期间,他 夸耀地从二十二家保险公司取出了价值五十万美元的人寿保险,并且极力设法广泛的宣传那份对自己极为有利的健康证明书。他指示手下工作 人员不要发出关于他的健康或瘫痪情况的信件。
他在紧急形势下能够保持镇静。这一点确是非凡的。他在压力之下仍能保持优雅的风度,这种品质一度曾被厄内斯特·海明威称为最高形式的勇气。当紧张局面出现时,他就开个玩笑,或者很快转向另一个话题,不然,就开始讲一个长而有趣的轶事。很明显,这种从不急躁的品 质绝不仅是表面现象,因为他在特别紧张地工作了一个星期后做了一次体格检查,检查结果表明心脏和血压都正常。尽管如此,有一件事确实 扰乱了他的镇静,他认为新闻界对他进行了不公正的攻击——甚至他担任总统以前就是如此。
罗斯福之所以能镇静自若,其主要原因就是他对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的价值和重要性,具有清澈的、绝对的信念。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幕僚多年来已经学会了如何与他配合,顺利地进行工作。他的秘书玛格丽特·莱汉德是一个头发过早灰白的漂亮女人,她非常干练,善于安排他 的时间表和来访者,完成各种紧急任务。另一名女秘书格雷斯·塔利负责听写他口授的函件。她们一个小时可以同时处理几十封信件,做法是 总统指示她们写回信,并用简短的几句话概括信中应写的内容。路易斯·豪在罗斯福的全部事务中仍然起作用。他挡住总统不想会见的来访者 ,执行不公开的政治使命,并和“富兰克林”当面争论——敢于这样做的人实在寥若晨星。
埃莉诺·罗斯福努力仔细地协助丈夫工作,同时又单独地有她自己的一部分生活。每周的前几天,她在纽约市协助管理一所女子学校,然 后赶火车返回奥尔巴尼,重新担任州长官邸的女主人。此外,她还向妇女组织发表讲话,注意使两、三处房屋的管理工作井井有条,留心海德 公园里一家家具店的情况,还抽时间骑马。孩子们很快地一一离开了家庭的圈子。安娜和詹姆士都结了婚。小富兰克林正准备进哈佛大学,约翰也准备如此。埃利奥特不想上大学,故意在入学考试中让几门课考不及格,现在他靠自己挣钱生活。
在他的家庭和私人幕僚这个圈子以外是一大群顾问、政界同事和新闻让者。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上为当选总统提供了某些点子和奋斗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