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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淞沪硝烟

与蒋介石研讨沪战

蒋介石与陈诚的谈话,策定了淞沪战役的巨大规模。蒋介石立即从全国各地,把大批军队调往上海。

1937年夏,陈诚奉命担任庐山军官训练团教育长,调训全国党政军高级官员。蒋介石亲自兼任训练团团长。

7月7日夜,卢沟桥畔的枪声,震醒了沉睡的大地。在日本军队的一再挑衅下,中国军队忍无可忍。他们在历史的召唤下,英勇开枪还击,一连打退了侵略者对宛平县城的三次进攻。

这是人民的怒吼,民族的怒吼!

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从此拉开了序幕。

卢沟桥的枪声,越过黄河、淮河,传到鄱阳湖之滨的庐山。宁静的云雾中,似乎夹杂着硝烟;悦耳的瀑布声中,似乎增添了呐喊声。避暑胜地的“气温”陡然升高。

8日凌晨,正在庐山主持军官训练团的蒋介石,在他的牯岭别墅中,接到了北平市长秦德纯关于卢沟桥事变的电报。他随即给北平发去急电:

宛平应固守勿退,并须全体动员,以备事态扩大。

这短短的19个字,来之不易。它凝聚了众多的历史教训,汇集了全国人民的赤诚努力。同是一个蒋介石,将近6年前,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给张学良将军的指示,却是“力避冲突,以免事态扩大”。一个是“固守勿退”,一个是“力避冲突”;一个是“以备事态扩大”,一个是“以免事态扩大”。细微的文字变化,反应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抉择,包含了6年来的风云变幻。

历史教育了蒋介石。

历史给中国人带来了新的希望。

同一天,中共中央发出《中国共产党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

全中国同胞、政府与军队团结起来,筑成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长城,抵抗日寇的侵略……武装保卫平津,保卫华北!

国共两党的第二次合作,在抗日的烽火中,加快了步伐。

平津军民,高举抗日救国的大旗,英勇抗击日本军队的野蛮侵略。

在中国共产党倡导的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下,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了。

华北危急!

中华民族危急!

灾难深重的中国人民,又面临着更大的灾难。

保卫华北、保卫祖国的口号响彻云霄。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紧急动员起来,为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而贡献自己的力量。

军人首当其冲。高级指挥官更加责无旁贷。

随着全国愈来愈多的军队卷入抗战,差不多每天军官训练团集合时,教育长陈诚都拿一张名单,在队前宣读。凡点到名的将领,都即刻离开训练团,赶回原部队指挥作战。

军官们热血沸腾。他们也是龙的传人、炎黄子孙。如果说过去在和自己的同胞——红军作战时,还有这样那样困惑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应是义无反顾,同仇敌忾。

一天,蒋介石给全体学员训话。他已经讲了几个小时,还在滔滔不绝。陈诚站在主席台一侧,虽然态度毕恭毕敬,但显然局促不安。他一会看手表,一会无可奈何地看看委员长那坦然的风度,似乎仍无结束的表示。陈诚如此反复数次,终于忍耐不住。他鼓足了勇气,走到蒋介石身旁,当众低声说:

“报告委座,有一批学员马上就要离开会场,否则就赶不上火车了。”

“嗯,知道了。”蒋介石理解陈诚的心情,并没有责怪他。没过几分钟,他就结束了这篇长篇报告。

陈诚如此大胆地当众打断蒋介石训话,一生中仅此一次。可见当时抗日战场紧张、激烈的程度。

7月底,北平、天津相继失陷。

8月13日,华北的战火燃烧到长江口。日本军队又在中国的最大都市上海,点燃了战火。张治中将军,毅然率部抵抗,给予日军以沉重的回击。震惊世界的淞沪会战爆发了。上海变成了中国人民抗击侵略者的新的战场。

战局的发展,使得1937年的庐山暑期军官训练团被迫提前结束。

15日,蒋介石和他的侍从室主任钱大钧先后把电话打到牯岭,通知陈诚速赴南京,商讨抗战大计。

17日,陈诚离开牯岭。

自1933年暑期以来,陈诚差不多年年都要奉蒋介石之命,到庐山来举办军官训练团。这里的环境,他已极为熟悉。此刻,他怀着激越、沉重的心情,同这里告别。蓝天、白云、奇峰、流水……它们也会陷入敌手吗?中国的军人能保住这大好的河山吗?

他登上军舰,急驶在茫茫的大江之上,随大江东去,任时代熔炼。

他到达南京后,忙去黄埔路蒋介石官邸晋见委员长。

蒋介石交给他三件事:

1.赴华北向晋、陕将领说明中央之决心与应抗准备;

2.赴上海视察张文白〔1〕部作战,并协助之;

3.速厘定战斗序列。

显然,这三件事都是直接关系抗战的举足轻重的大事。蒋介石对陈诚的高度信任,不言自明。

“谢谢领袖对我的信任。但是,卑职并未担任与抗战有直接关系的职务,究竟以什么名义去完成这些任务呢?同时,华北、上海二地方向不同,究应先去何地,尚祈委座指示。”陈诚的回答彬彬有礼。

“你说以什么名义为宜?”蒋介石以征询的目光望着陈诚。

“如领袖对余欲机动使用,就给一高参名义吧。”陈诚当然不敢胡乱开价,谨慎地提出。

“还是用行辕的职务吧!”蒋介石想起了9个月前,曾任命过陈诚为设在武昌的委员长行辕副主任兼参谋长。

“至于先去何地,那就先到上海去吧!”蒋介石补充说。

“服从领袖决定。”陈诚忠顺地表示。

不过,可能蒋介石觉得行辕的职务,确实与去上海的使命不太适应,他于18日接见陈诚的当天,给参谋长程潜发去一份急电:

参谋本部程总长密鉴:兹任命陈诚为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除分电令外,仰即遵照。蒋中正。

19日,陈诚奉命与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辉同行,去上海战场视察。

熊式辉,字天翼,比陈诚大5岁,为保定军校步科二期毕业生,久务军界、政界。论资历,他当比陈诚的基础深厚得多;论蒋介石的信任,又不及陈诚。在江西“围剿”红军时,他代表地方党政当局,陈诚则为驻防该地的野战部队指挥官,双方之间,闹了不少矛盾。

这次,他们联袂而行。既是奉命行事,当然不好挑选;而且面对民族敌人,也应该捐弃前嫌。不过,在他们各自的内心中,是否仍然互相都有戒备,亦未可知。

繁华的大上海,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沉浸在炮火之中。

黄浦江水在怒吼。上海军民团结御侮。

由第九集团军总司令张治中率领的两个师,已经向日军发动了两次主动的进攻;19日这一天,又发动了第三次进攻。中国的空军也向日军阵地和停泊在吴淞口的舰艇猛烈轰炸。由于这时在上海参加作战的日军数量不多,总的形势,中国军队仍暂时处主动地位。

陈诚与熊式辉视察一天,20日即离沪返京。

“辞修兄,我们此行回去,向领袖作报告,两人口径是否需要一致?”熊式辉在火车上问陈诚。

“我认为以分报为宜,各抒己见,以便使领袖多得到一份参考。”陈诚爽直地把熊式辉提出的问题顶了回去。

果然,他们两人向蒋介石作了完全不同的陈述。

熊式辉向蒋介石报告,总的基调是“不能打”。

陈诚的报告则截然不同。

“陈总指挥,你对上海战场的观感如何?”

蒋介石一本正经地向陈诚提出问题。

“上海的战事,不是能打不能打的问题,而是打不打的问题。”陈诚把经过深思熟虑的话有条不紊地讲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蒋介石不解其意地问道。

“敌对南口,在所必攻,同时亦为我所必守,是则华北战事扩大已无可避免。敌如在华北得势,必将利用其快速装备沿平汉路南下直赴武汉,于我不利。不如扩大沪战事以牵制之。”陈诚以简练的语言,不慌不忙地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显然,陈诚主张人为地把敌人由北向南的进攻路线,改为由东向西。这样中国方面可以从容地作战略重心的转移,不致过早地被敌人以平汉线为界将中国一切两半。

蒋介石以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这位不到40岁的将领。他感到陈诚不仅是个实干家,而且很有战略眼光。

蒋介石早在一年前就说过:“中正不可一日无辞修。”他以肯定的口气对陈诚说:

“一定打。”

陈诚提醒蒋介石:

“若打,须向上海增兵。”

他们的对话结束后,蒋介石即从全国各地,把大批的军队调往上海。

他们的谈话,策定了淞沪战役的规模。

同张治中的误会

张治中毫不知情,原由自己指挥的第十八军已划归陈诚指挥。将军感到困惑和委屈。

陈诚与张治中,同为淞沪战场上的高级指挥官。

张治中,字文白,1890年生,安徽巢县人,保定军校第三期步兵科毕业生,又是黄埔军校的早期军官,曾于一·二八和八一三两度率军参加淞沪抗战。八一三淞沪抗战的最初阶段,他是战场的最高指挥官。

陈张两人,同为保定、黄埔军校的校友,又同时活跃在淞沪战火之中。但是,他们的战斗友谊,也曾蒙上过不快的阴影。

8月19日,这是张治中将军率领第八十七师、八十八师部队,与敌浴血奋战的第七天。这一天,陈诚以军政部常务次长和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的名义,来到上海进行战地视察。

此时,在上海的日军总共只有海军陆战队6000人。中国方面,仅张治中指挥的第九集团军两个师,兵力已在2万人以上;加之,驻扎上海附近的中国军队,均可灵活调动,随时加入战斗。因此,就人数而言,中国军队处于优势。但现代战争中武器装备以及军队的训练程度,所起的作用愈来愈大。据军事专家估计,当时中日双方,由于武器装备等方面的悬殊,在人数上需3比1,才能使战斗力相等。

陈诚前来视察上海战场,实际上就是视察张治中的部队及其防地。他们驱车闸北、江湾,先后察看了第八十八师和第八十七师的防地,最后来到江湾叶家花园第八十七师的司令部。

部分第八十七师的部队,已经突入杨树浦日本租界地。激烈的枪炮声,不时传到叶家花园。中日双方的飞机不断在头顶上盘旋。猛烈的爆炸声,震天动地。这是陈诚经历过的最现代化的战争。

“文白兄,敌军阵地虽已被贵集团军所包围,但因他们战斗力极强,若要全歼该敌,我方后备兵力仍感不足。”究竟是旁观者清。陈诚坦率地指出了兵力配置上的问题。

“辞修兄,依君之见,在我们即将发起的攻势中,应作怎样的调整或充实呢?”张治中抓住陈诚的话题,顺水推舟,向陈诚求教。

“余意可将最近由西安刚调来的三十六师和作为后续部队的九十八师,加入攻击行动。”陈诚边说,边走到作战地图旁,拿起指示棍,指着黄浦江北段说:

“我们攻击的重点,应当从左翼的公大纱厂改为汇山码头,争取由中央突破,将敌人的阵地截为两段,然后再向两个方面分别扫荡。”

张治中很同意陈诚的部署,心中暗暗佩服这位年轻将领的精明和才干。在送别陈诚后,他发布了如下命令:

1.令第三十六师即夜加入沙泾港到保定路间的正面,向汇山码头江边突破攻击。

2.在日俱乐部正面的九十八师之一旅,受三十六师指挥。

3.令九十八师二九四旅归八十七师指挥,加入该师左翼,向沪江大学、公大纱厂攻击。

命令按照陈诚的意见,改变了攻击重点,并且突出地使用了第三十六师和第九十八师。

20日,陈诚返回南京复命。

张治中率领他的部队,向敌军阵地发起了连续不断的进攻。

日军的工事是用钢筋水泥修筑的。工事中发射出猛烈的小炮和机枪火力。

日军的舰艇控制了黄浦江。从舰艇上不断有密集的炮弹射向中国军队的阵地。

中国军队英勇无畏,前仆后继。他们夺回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几辆破旧的坦克艰难地冲向敌方。但是,他们敌不过日军的炮火,人和车都永远地停止了运动。

宋希濂的第三十六师,不顾严重的伤亡,已经迫近汇山码头。他们倾尽全力,开辟了前进的通道;靠他们,已经没有力量再去最后地夺取汇山码头阵地。这个任务,该由配属他们的后续部队第九十八师来完成了。但是,第三十六师的攻击开始过早,第九十八师没有能赶上。

功亏一篑。不仅敌人的阵地夺不下来,而且,已经前进到敌阵前的部队也进退两难。

张治中的心情比躺着的坦克还要沉重。

陈诚不能容忍这种失算。他说:

“我军以五师之众,对数千的敌陆战队实行攻击,竟未能奏功,实在是当时部署种种不当的缘故。”

这种批评,对于张治中来说,犹如雪上加霜。

就在张治中指挥他的有限部队,一次又一次,一波又一波,冲击黄浦江边的日军阵地的同时,陈诚在300公里之外的南京,向蒋介石作完了视察上海战场的报告,并被任命为新组成的第十五集团军司令。两支陈诚的嫡系部队——由罗卓英担任军长的第十八军和霍揆彰担任军长的第54军,被划入第十五集团军的序列。

令人惊讶的是,最高军事当局并没有把这个内部编制的最新战斗序列通知张治中。他是上海战场原有的、唯一的集团军总司令。所有陆续调来的部队,包括第十八军和第五十四军的部队,都是来支援他的,都曾被通知受他的节制。

任何大规模的战争,都需要有权威的前线最高指挥官。张治中在八一三战斗打响后,就是中国方面这样的指挥官。

尽管一批受他指挥的部队,已经悄悄地不再接受他的直接指挥;但他的心中,还像往日一样,在考虑着这些部队的使用和安危。他不知道已经发生的变化。

8月23日深夜。在硝烟中奋战了10个日日夜夜的张治中,两眼腥红,喉咙嘶哑。警卫员给他送来一碗粥,作为夜餐。将军吃完夜餐后,便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夜已经很深了。张治中知道,他没有睡觉的权利,只能临时打个盹。

将军疲倦极了。远处零星的枪炮声,已经引不起他任何的反应。此刻萦绕在他心中的,是由千军万马组成的一盘棋。他要安放好每一颗棋子,走好每一步棋。

略过片刻,张治中揉揉眼睛,又打起精神,向作战参谋口授了向蒋介石、何应钦、冯玉祥报告当日战况的急电。电中特地报告:

“拟即赴太仓或嘉定,与罗军长卓英一晤。”

张治中连夜驱车,从安亭驶往太仓。那里是第三十九军军长刘和鼎的司令部所在地。车抵刘军司令部处,已经是次日拂晓。

他不敢停留过久,又匆匆赶往嘉定。

一轮红日,已经高高升起。远处的枪声,随着黑夜的结束,逐渐猛烈。

一群敌机飞临第十八军驻地上空。炸弹像雨点般从飞机上落下。烟雾弥漫,气浪滚滚,尘土飞扬。张治中在警卫员的陪护下,一边躲避炸弹,一边寻找军长罗卓英。

终于,在一处简易的防空洞里,找到了罗卓英。

罗卓英见到张治中竟在枪林弹雨中赶来,十分惊奇。

“张总司令为什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罗卓英脱口而出。

部队的建制是严格的。一般情况下,指挥官不能跨越系统指挥部队。

张治中久务军界,怎能听不出罗卓英的口气?忙问:

“罗军长,难道部队的建制有什么变化?”

“张总司令,三天前第十八军就已划到第十五集团军,由陈总司令指挥了。”罗卓英以实言相告。

张治中对罗卓英当然不好发作。他的情绪显然因处境的尴尬而有一些激动。他在返回总司令部的路上陷入了沉思:这么大的变动为什么不通知我?已经不属我的棋子,我竟还在举着它考虑怎么走!辞修,你也不能和我打个招呼吗……

将军感到困惑和委屈。

祸不单行。张治中因得知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到了苏州,便赶到苏州去见顾。不料在顾处与蒋介石通话时,连遭呵责。

“两天找你不到,跑到后方来了!”电话中传来蒋介石的责备声。

“报告委座,罗卓英原来归我指挥,我不能不去看看。我不知道他已划规十五集团军陈辞修指挥了!”张治中竭力辩解。

“为什么到苏州?为什么到苏州?”电话那边的口气咄咄逼人。

张治中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狠狠地把话筒放下了。

一连串的不快,难免使张治中迁怒于陈诚这位刚刚接去自己部分防区和部队的司令官。外界关于陈张之间发生矛盾的传说,不胫而走。如果这件事真的在他们两人中间造成了什么不愉快的话,那其实是一场误会。因为张治中的委屈情绪可以理解;而陈诚对此并不负有什么责任,对他的防区及序列的划定,并不应当由他自己向别人发出通知。

陈诚与张治中并未因此次误会而影响对战斗的指挥。8月25日,陈诚奉蒋介石之命去张治中司令部,商讨张部的部署时,向张的作战科长当面口授要领,起草命令,最后由张治中签发。他们之间的合作,一如既往。

发生在淞沪战场上的这一小小插曲,究竟是怎么造成的?一直是个谜。也许是插曲的声调过低,被震耳欲聋的枪声盖过了。

拼搏淞沪战场

陈诚训令全体将士:以奋勉图功为荣,以贻误戎机为耻!

陈诚在淞沪战场的地位举足轻重。

8月18日,陈诚受命担任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负责指挥淞沪战事全局;8月20日,兼任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下辖第十八军罗卓英部和第五十四军霍揆彰部,于长江南岸负责江防;9月21日,任第三战区左翼军总司令,下辖第十五集团军罗卓英部和第十九集团军薛岳部,最多时,共指挥部队27个师(旅)。从陈诚发给第三战区与蒋介石的电报中可见,他除直接指挥左翼军部队外,还曾对其他部队作出部署和调动。

从理论上说,淞沪战役的指挥机关应是第三战区,自然,其最高指挥官应为先后担任过战区指挥长官的冯玉祥、蒋介石,以及副司令长官顾祝同。蒋介石作为淞沪战场和各正面战场的最高指挥官,当属事实,但他需指挥全国战局,不可能将全部精力集中于淞沪一地。冯玉祥将军任职时间不长,且由于国民党军队内部的复杂情况,战区内部队,亦非他所能指挥得动。顾祝同对淞沪战事指挥较多,但他需要照顾战区内前方与后方的呼应,尚不能算是前线指挥官。

真正在淞沪前线负指挥责任的,是中央军总司令张治中(前)、朱绍良(后),左翼军总司令陈诚,右翼军总司令张发奎。其中:中央军总司令因前后易人,加之后期该军撤销,除张治中在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前后的一段短时期中,为前线直接指挥官外,张、朱二人在整个淞沪战役的全局中,尚不能算是主要的指挥者。右翼军作为淞沪战场的侧翼,对全局起配合作用,除11月初日军第十军在杭州湾登陆前后,在该防区发生了猛烈的战斗外,终其一役,此处并不是战斗的重点地区。故其总司令张发奎也不能算是淞沪前线的主要指挥官。左翼军自编组之日起,一直处于战斗的重点地区,总司令陈诚又具有“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的身份,可以就全局的战事,起协调和指挥的作用,同时,蒋介石的许多作战意图,都通过他直接贯彻于淞沪前线,因此他便成了淞沪前线负实际指挥责任的指挥官。

在淞沪战场上,陈诚的嫡系部队第十八军及其第十五集团军,是整个中国守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之一。陈诚直接指挥的左翼军,与日军进行了十分英勇、壮烈的战斗。

著名的罗店战役,就是由陈诚直接指挥的。

8月23日拂晓,日军第十一师在川沙口、狮子林、吴淞等处强行登陆后,其主力一部即攻占罗店。当天下午,陈诚严令第十一师、十四师不顾敌机轰炸,前进至罗店附近,并随即展开与敌激战。陈诚连夜赶至第十四师指挥所施相公庙,在前线指挥作战。

阵地上枪林弹雨,硝烟弥漫。中国军人发起一次次英勇的冲击。呐喊声、厮杀声彻夜不止。陈诚部终将日军击退,收复罗店。

24日晨,陈诚向军政部长何应钦、参谋总长程潜发出密电报告:

罗店之敌约一营已被我十一师击退,该处已被我克复,现正向月浦方面攻击前进。

这一天,第十八军各部,继续向登陆敌军发起猛攻。第九十八师与吴淞镇守军配合,傍晚时将敌压至江边,歼敌300余人;另一部经与敌激战一小时,收复宝山。第十一师、六十七师均于25日向敌发起猛烈攻击,反复肉搏,双方伤亡惨重。

战斗中,陈诚敏锐地发现,步兵的配属力量太弱,因此影响了步兵战斗力的充分发挥。8月26日,有着坚实炮战根基的陈诚,主要就炮兵的部署和运动问题,向蒋介石提出建议:

第一,鉴于前方部队防空兵器至为缺乏,请派3.7公分及2公分机械化高炮各一连,迅速开赴前方;第二,由于各重要公路不断遭到敌机轰炸,请拨派工兵一部,随带桥梁架设材料,开赴前方,由职指挥,并暂控制于苏州、太仓、昆山附近;第三,请准将步兵学校最近成立的8.1公分迫击炮4个连队,开赴前线,以充实步兵的重武器装备。

建议中,提出的问题、解决的办法和应调的部队,都非常具体。这反映出陈诚对于战场情况和战区军队实际情况的了解和熟悉。

此后,陈诚指挥的左翼军在罗店、月浦、浏河一线,与日军形成拉锯战,战斗也愈益惨烈。第十一师林映东营长如是说:

我们利用不露头的交通壕隐蔽,待敌接近时,与之肉搏。敌步步进迫,与我军扭成一团,敌我不分,尸满战壕。顷刻之间,我师8次补充连排长,有的连仅存官兵十余人,但仍坚守,阵地屹然不动。

由于日军增援不绝,而陈部则无后续部队可调,致使日军登陆成功。9月6日,宝山城陷。守备宝山的部队是第十八军第九十八师第五八三团之第三营。营长姚子青率部与敌殊死拼搏,直至全营为国捐躯。姚子青营勇斗强敌的事迹,震动全国。陈诚特电呈蒋介石报称:“该营守城官兵奋力抗战,伤亡颇重”;“激战至鱼(6)日十时,卒以伤亡殆尽,无法支持,全营官兵自营长以下偕城作壮烈之牺牲。”陈诚并对宝山之失、伤亡之重,感慨万端。他批评当地行政部门说:“附近各县地方负责者,事先不组织民众,训练民众,事后不知动员抵抗,这也是我们作战中极大的缺点。”

陈诚的嫡系部队第十八军,在战斗中英勇顽强,损失颇重。在一份内部机密报告中,陈诚列举了至9月7日止第十八军各师官兵的伤亡数字:

第十一师,2120余名;

第十四师,849名;

第六十七师,3100余名;

第九十八师,2580余名。

9月上、中旬,宝山、杨行等战略要地,先后为日军攻占。14日,陈诚亲自来到位于最前线的刘行指挥战斗。陈诚本来准备从保存实力出发,转移阵地,逐次抵抗。但蒋介石不同意这样做,下令死守刘行。

战场上,军令如山。陈诚不得已,只好部署部队于此继续苦斗。为激励官兵的战斗意志,陈诚训令第十五集团军全体将士:“奋勉图功者,无分彼此,皆是我全体官兵之光荣;反之,凡有遵行不力,贻误戎机者,亦无分彼此,皆是我全体官兵之耻辱。”

9月下旬,由陈诚直接指挥的左翼军在勉力支撑中,损失巨大,阵地也不断被日军突破。9月30日,陈诚不得不如实向蒋介石报告:刘行阵地已不能再守,如无生力军加入,应即转移阵地,调整部队,继续抵抗。这一次,蒋介石批准了陈的建议。10月1日,陈诚的主力部队由刘行后撤至杨家宅、蕴藻浜南岸、罗店西南两侧至施相公庙、双草敦一线。

阵地的后撤,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战场上的强弱态势。10月8日,日军一部占领了前进中的桥头堡阵地,兵锋直指大场。为确保大场安全,击退南渡蕴藻浜之敌,陈诚将所部分为三路攻击军,并命其他第一线正面各师,编成数个有力突击队,向敌阵地要点突击,以策应各路攻击军的战斗。

正当淞沪战场在蕴藻浜地区发生激战的时候,10月中旬,从北战场传来了第九军军长郝梦龄于忻口殉国的噩耗。陈诚以无比悲愤的心情,号召全体将士学习郝军长“决不惜一死以报国,誓当以沙场为归宿”的英雄气概。他高呼:

“踏着锡九(郝梦龄)兄的血迹迈步前进,誓死奋斗到底,为国家民族雪数十年来之奇耻,为锡九兄报不共戴天之血仇!”

20日晚,各路攻击军同时开始总攻击。经3日激战,陈诚部因部分部队未能如期集中,而以飞机与步兵协同作战的日军攻势又十分猛烈,故其攻击顿遭挫折。25日,打着太阳旗的日军踏着余烟未尽的土地,开进大场。

大场既失,中国军队正面阵地撤退到苏州河北岸。中国军人艰难地坚守着这一块阵地。

11月5日凌晨。

已经鏖战了将近3个月的大上海,正疲倦而痛苦地在夜幕下喘息。大地到处飘着战火的余烟。寂静的夜空,不时传来零星枪声。

有一个可怕的魔影,正接近上海滩。

一支由50多艘舰艇组成的日本特混舰队,停止了一切无线电讯,悄悄地驶进杭州湾,停泊在围有矮小城墙的金山卫附近海面上。军舰上运载着新近组成的日本侵略军第十军。他们刚从华北战场抽调出来,其中包括第六、第十八、第一一四师团和国崎支队等精锐部队,共有6万多人。

当拂晓来临的时候,日军第四舰队的舰炮,向金山卫附近中国军队的阵地发起了猛烈轰击。重武器是日本军力强大的表现。它的存在,不仅弥补了日本军队在数量上的差距,而且还使它在军力对比中稳占优势。

中国军队在杭州湾北岸曾经驻扎了4个师又1个旅的强大兵力,阻止日军从这里登陆。但是,由于上海北部地区战事的紧张,这些部队已被陆续调走。当魔影真正迫近的时候,这里一共只有第六十二师的两个连在守卫。

戴着白色口罩的日军第十军司令员柳川平助,在晨雾逐渐散开的时候,趁着炮火延伸射击的机会,命令第一波强击艇,向海岸冲去。

海岸上的两连中国士兵,竭尽了自己的能力,奋勇阻击。但是,以这为数甚少的躯体和热血,岂能阻挡住强盗的狂潮?等到战区左翼作战军总司令陈诚急调主力到海岸增援的时候,已经太晚了。3个师团以上的日军已经源源登陆。

在此之前,上海的中国守军已经撤退到苏州河以南,艰难地警戒着来自北面的攻击。突然,在他们的身后又出现了敌人。他们遭到来自南北方面的夹击,情况十分危急。

这时,蒋介石的电话打到了陈诚的指挥部。他想听听陈诚对上海战局的处理意见。

陈诚的回答直截了当:

“须调整战线。”

陈诚身在血与火的战场,深知中国军队已经无力再守。

蒋介石并未采纳陈诚的意见。他命令:

“再支持三日!”

三天,72小时,在和平的日子里,给人们的感觉似一瞬间;可是,在精疲力竭、舍命相拼的硝烟中,要再支持这么长的时间,谈何容易!

中国军队已经在这片满是硝烟的土地上,浴血奋战了80多个日日夜夜。他们用自己的血肉和生命,来拖住疯狂的日本侵略军,一分一秒地延长抵抗的时间。

这是一道以鲜血来换取时间的方程式。代价是沉重的。

当中国军队用巨大的牺牲,坚持到11月8日的时候,终于接到了中国统帅部下达的撤退命令。然而,撤退令下达得太迟了,淞沪守军在勉力的支持中,失去了最佳的撤退时机。此时此刻,疲惫不堪、伤亡惨重的军队,秩序大乱,漫山遍野,道途堵塞,争车夺路。

陈诚对蒋介石在指挥撤退问题上的失当,感慨万端。当然,他不能公开发作。事后,他在总结淞沪作战的经验教训时,深刻而沉痛地说:

当敌主力已被我诱至于该方面,同时我军亦损失极大,增援已穷,又至反攻无效的关头,就应该转移新阵地,再图歼灭。这种勉力支持待部队溃乱、战线动摇时,才实行被迫而撤退,因此不能为整齐而有计划的退却是很失策的。

尽管如此,在混乱、危急的情况下,陈诚还是命令自己直接指挥的左翼部队,全力掩护右翼部队撤退,直至11日晚,才最后撤离淞沪战场。如此,陈诚的嫡系部队又遭受了一次重大的伤亡和损失。

11月12日,日军的坦克隆隆开进上海市区。太阳旗在各建筑物的门窗上有气无力地飘动。

大上海失陷了。

注 释

〔1〕张文白,即张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