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采用荀彧轻装奇袭的策略,大军推进迅速,当刘琮的使者拿着当初皇帝赐给刘表的汉节,前去迎接他时,曹军已到达处于荆州边防区域的新野。使者的突然出现,反倒将众人给吓了一大跳,甚而怀疑其中是否有诈。
正在猜疑不定之际,一位名叫娄圭的随军谋士分析说,现在天下纷争,谁都想凭借王命,抬高自己的身份,刘琮把汉节都拿了出来,足以证明他是诚心投降的。曹操认为言之有理,这才接受了刘琮的归降。
假如刘琮不是降曹,而是要抵御的话,除了可能会设法和刘琦言归于好外,他所能联合的主要力量便是刘备。
刘备当初和曹操联兵击灭吕布,曹操给予他最高规格待遇,刘备本可以顺势依附于曹操,在曹操下面做一个资深望重的大员,但刘备志不在此,终于还是叛曹而出。从那时候起,他和曹操便已成不可复合之势,也就是说,即便他再次投降曹操,曹操亦难以相容,所以他对于曹操,无论双方兵力对比如何,都会抵抗到底。
刘表在世时,为利用刘备替自己抵御曹操,先让他驻军于新野,后又让他移驻樊城。利用这段时光,刘备招兵买马,军队数量有了一定增加,尤其重要的是,就在郭嘉去世的当年,诸葛亮正式入幕,刘备身边从此也有了一个超重量级的谋臣。
即将飞起来的节奏
刘备有抵抗曹操的意愿和决心,他所驻军的樊城在荆州治所襄阳的对岸,与襄阳仅一水之隔,曹军来攻,既可以分散其进攻部队,又可以与襄阳相互支援。奈何刘琮选择了不战而降,而且他在接洽投降时,居然也不及时通知刘备一声,刘备被完全蒙在了鼓里。与此同时,曹操一军佯动、一军奇袭的战法也的确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刘备始终未能及时察觉曹军的动向,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收到消息,也才知道刘琮已经投降。
刘琮降曹,使得刘备据守樊城已变得毫无意义,他不但无法据樊城以抗曹军,反而有腹背受敌,被曹军和刘琮军夹击围歼的可能。无奈之下,刘备只得率部众向江陵方向撤退,他到荆州后也建立了一支水军,由关羽统率,在从陆路撤退的同时,他另派关羽率领水军,乘船数百艘,沿汉水至江夏,请刘崎予以支援,双方约定在江陵会合。
江陵乃军事重镇,刘表在那里屯集了军械、粮草等大量物资。在确认刘琮投降出于真意,襄阳已在己手的前提下,曹操也以其敏锐的嗅觉,预见到刘备必会退守江陵,利用江陵充足的储备物资和有利的地理位置进行抵抗。
无论如何不能让刘备抢占江陵,曹操当机立断,再次放弃辎重,率部轻骑直奔襄阳。到了襄阳后,得知刘备已经经过那里,他来不及抚慰荆襄的投降者,即率五千“虎豹骑”继续进行猛追。
曹操在平定乌桓后,便从内迁的乌桓人中大量挑选骑兵,编入自己的军队,乌桓骑兵由此成为曹军精锐骑兵的一部分,有“天下名骑”之誉。乌桓骑兵的佼佼者以及良马自然都会选入“虎豹骑”,这使得“虎豹骑”的奔袭和突击能力变得更为强大,在追击刘备的过程中,其行军速度已经达到了一天一夜三百多里。
面对优势敌军的突然出现,刘备为保存实力而撤往江陵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可是他的队伍在行进速度上却很慢,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所要背负的“包袱”很重。刘备在荆州拥有很高人望,在他经过襄阳时,就有很多不愿降曹的人前来归附,以后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及至当阳,他的队伍已经有十余万人,辎重达到数千辆,但行动也因此变得极为迟缓,一天只能走十几里路。
有人提醒刘备,说现在我们虽已有十余万人,但其中大部分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就是士兵,也多数缺少甲胄,如果曹军追至,根本就没法御敌。他建议应赶快甩开“包袱”也就是老百姓,率军队急速确保江陵,但是这一建议并没有被刘备所采纳,一方面他是本着“济大事以人为本”的想法,不忍心抛弃随行而往的荆州士民,另一方面,与他对敌情的严重性估计不足也有很大关联。
刘备与曹军主力作战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对于曹操向来猛打猛冲的作战风格,显然已经有所淡忘,他没有料到曹操在占领襄阳后,会马不停蹄,连续追击,更想不到曹军骑兵的速度竟然能快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即将飞起来的节奏了。
刘备顾小仁而轻大局,造成的后果是极其可怕的。三百多里对十几里多一点,这笔帐并不难算,当刘备退至当阳长坂时,终于还是被“虎豹骑”追上了。“虎豹骑”凶猛异常,刘军被打得大败,几至全军覆灭,虽然赵云从敌军中救出刘备的儿子刘禅,张飞据水断桥,这些后世演义中的精彩故事都真实存在,但却无济于事,最后仅刘备、诸葛亮、赵云、张飞等几十骑逃出,江陵亦为曹军所夺。
曹操占领江陵后,又通过招降等方式,将荆州南部的长沙、零陵、桂阳、武陵四郡纳入其治下,这样,整个荆州便只剩下了江夏郡尚为刘琦所控。
刘琮不作任何抵抗就举手投降,使得曹军仅用两个月的时间,便在荆襄之役中取得了完胜。此事大出曹操预料之外,对于攻打荆州,他事先是做了准备的,以为荆州就算没有邺城那样难打,至少也得费上一番周折,没想到的是,事到临头,荆州居然如此简单地落入自己手中,这真是一个令人喜出望外的结果。
继平定河北后,曹操在荆州第二次大封功臣,共封侯十五人,刘琮以及劝其降曹的蒯越等人皆位列其中。刘琮除被封为列侯外,还被任命为青州刺史,青州刺史的前任袁谭被曹操所杀,不知道是因为忌讳这一点,还是留恋故土,刘琮请辞职务,要求继续留在荆州。曹操同意了,改任他为谏议大夫参同军事。
刘表治理荆州多年,刘家在荆州有一定根基,曹操是不可能再让刘表的任何一个儿子在荆州担任实职的。谏议大夫爵禄虽高,其实并无实权,即便刘琮赖在荆州,哪里都不肯去,曹操对他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绝处逢生
曹军在荆襄之役中的出色表现,令天下为之震动。连远在益州的刘璋都被吓得战战兢兢,不得不臣服于曹操,除答应提供军饷外,还派部属张松前来向曹操表示敬意。
张松见刘璋无能,便欲借此机会另投明主。张松博闻强记,聪明过人,是益州的一个奇才,据说,曹操的丞相府主簿杨修曾在他面前炫耀曹操所写的兵书,张松只看了一遍,就能把书中内容暗诵如流。杨修非常钦佩张松,极力劝曹操予以接纳,但曹操见张松其貌不扬,又不拘小节,对张松很冷淡,张松只得悻悻而去。
曹操对张松的不屑,与他一贯视才如命的习惯相去甚远,与他多年前在官渡赤着脚迎接许攸的情境,更是形成了鲜明对比。张松当然也不是除了他这里,就无处可去,碰了钉子后,他即劝刘璋结交刘备并迎其入蜀,从而为日后刘备夺取益州埋下了伏笔。
骄矜自得、忘乎所以,这些词语很能概括彼时曹操的状态。事实上,他不但看不起一个在他眼里小小的张松,也同样瞧不上处于同一竞技场上的刘备和孙权。
本来曹军应该在江陵不作停留,继续乘胜追击,一举消灭刘备和刘琦,但曹操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决定就地进行休整。当然,即便如此,刘备也已经被他逼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绝境。
就在刘备惶惶不知所从的时候,孙权的谋士鲁肃找上门来,成了他的救星。
孙权征江夏,杀黄祖,下一步其实也就是要夺取荆州,但是曹操发起南征,让江东方面顿时有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感。在刘表的死讯传出后,鲁肃首先倡议与刘备联手抗曹,以防止曹操并吞江东,孙权立即表示同意,并派鲁肃以吊丧之名,前往荆州探听虚实。
鲁肃行至夏口,就听说曹军已向荆州进发,于是连忙昼夜兼程,加紧赶路,然而等他到了江陵,还是晚了一步,刘琮降曹、刘备惶恐南逃等消息接踵传来,曹军进兵速度之快,实在令人吃惊。本来鲁肃的使命之一,是安抚和笼络刘表旧部,以便共同对付曹操,这下就只剩联合刘备一项好选了。
鲁肃当即改道当阳,在那里找到了刘备。在遭遇惨败之后,刘备对自己的前途已极度悲观,鲁肃问起他今后的去向,刘备回答说打算去投奔自己的老朋友、苍梧太守吴臣。
“吴巨是个平庸角色,而且苍梧地处偏远,没准不久就要被别人吞灭,怎么能去依托他呢?”鲁肃力劝刘备不如与孙权结盟,共同抗曹。
刘备所谓投奔吴臣云云,其实并非真心话,只是他正值落魄之际,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当着鲁肃的面,有些话实在不便出口。现在鲁肃提议结盟,无异于给了他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当然是求之不得。诸葛亮向来主张孙刘联合抗曹,见状也主动请缨,说:“事情很紧急了,请派我去江东向孙将军求救吧!”
刘备立即结束南逃,抄近路赶往汉津。关羽的水军恰好也赶到汉津,刘备等人于是乘船渡过沔水,与刘琦部合兵一处,一同前往夏口。
到了夏口,刘备一面按照鲁肃的建议,率部进驻长江南岸的樊口,以便更加靠拢孙权,一面派诸葛亮随鲁肃一同去柴桑拜见孙权。
孙权正处于极度的焦虑和踌躇不安之中。长江之守重在上下相维,从上游击下游,以及争上游、控下游,乃基本的兵家常识,甚至到了一千多年后的太平天国时代,太平军打官军,湘军打太平军,也仍然遵循着这一常规。处于长江中上游的荆州,对位于下游的江东而言,相当于阻挡北方铁骑冲击的一道屏障,如果荆州大势已去,江东也将陷入无险可恃的被动局面。
孙权本有占领荆州的意图,这样一者可扩大地盘,二者荆州既为自己所有,排兵设防更好把握,但他除了派兵攻伐黄祖外,迟迟都没能将这一意图付诸之实质性行动。归根结底,孙权不具备父亲孙坚、哥哥孙策那样直接驰骋疆场,所向无敌的超强武略,对于能不能如愿拿下荆州,他心里没底,所以就不得不一再犹豫观望。
假如下不了决心武力夺占荆州,还可以走另外一条路,即联合以刘表为首的荆州各方势力,共同防御曹操。可是孙权对曹操的警惕性又不够,就连曹操在邺城开凿玄武池训练水军,他都没有意识到这是曹军即将南下的信号。
直到曹操的南征正式开始,孙权才有所清醒,忙接受鲁肃的建议,派他前往荆州,但为时已晚,曹操出击神速,在短时间内便得以坐拥荆州全境,陈兵长江。
在失去上游屏障的情况下,江东的千里江防已无险可守,曹军只须突破长江上的任何一处要地,便可直接锲入其腹心,从这个意义上说,曹操控制荆州也就等于控制了江东。
诸葛亮不愧是第一流的谋士和辩论家,一见孙权,就迅速捕捉到了对方那种惶恐不安、犹豫不决的情绪。他大胆地采用激将法,对孙权说,我为将军你着想,如今应量力而行,觉得能打,就马上同曹操断绝关系,不能打呢,就干脆放下武器,捆起甲胄,趁早向曹操称臣投降。
孙权被触及心病,当然很不高兴,于是反唇相讥:“先生既然这么说,那刘豫州(指刘备)为什么不投降曹操呢?”
诸葛亮要的就是孙权这种不服输的劲头。他引用秦末田横至死不肯向刘邦投降的典故,说田横不过是个凭借勇力的壮士,尚且坚守气节,我家刘豫州乃皇室后裔,出身和地位非田横可比,就算最后天意弄人,导致事业不成,也决不可能屈服于曹操啊!
孙权时年只有二十六岁,比诸葛亮还小一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同时又肩负着如何把父兄的基业传承下去的重任,诸葛亮的激将法一加码,他果然就忍不住了,当即激动地表示:“我不能把全吴之地和十万兵众奉送于人,我决心已定,抗击曹操!”
问题的关键
发完誓言,该面对的现实问题还是无法回避。
“除了刘豫州,也没有其他能够一同抗击曹操的人了。可是刘豫州新败之后,能够抵挡得住曹军的进攻吗?”孙权担心地问道。
孙权的质疑中其实还包含着另外一层不便启齿的意思,即刘备已在长坂被曹操杀得落荒而逃,眼下怕是都剩不了几个兵了,所谓孙刘联盟,最后可能还得江东一家挑重担。
诸葛亮对此早有准备。以刘备目下的状况,与其说是结盟孙权,倒不如说是投靠孙权更好,诸葛亮出使江东,不仅是要促使孙权下定抗曹联刘的决心,同时为今后刘备的处境和利益着想,也必须让孙权知道,他和刘备的同盟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平等的,绝不存在谁单方面依赖谁,或者谁欠了谁的情况。
诸葛亮首先大方地报了一下家底:刘备虽然在长坂打了败仗,但原先被打散的官兵已陆续来归,加上关羽所带水军,计有万人,除此之外,刘琦与刘备如同一家,前者在江夏的驻军亦不下万人。
诸葛亮这是在告诉孙权,刘备手上的机动兵力尚有两万之众,完全具备继续和曹军作战的能力,你联合刘备抗曹,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绝不会吃亏。
刘军能够挡得住曹军的进攻吗,或者说得更明确一些,孙刘联军在未来的战役中是否有击败曹军的机会?这是问题的关键。
诸葛亮认为,曹军远道而来,长途跋涉,已经非常疲惫,以追击刘备的“虎豹骑”来说,一天一夜三百多里,固然是很厉害,然而那么一趟跑下来,战马和骑兵必定也累得够呛。
“强弩之末”,诸葛亮如此评价看上去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曹军。的确,曹操在占领江陵后,没有第一时间继续追赶刘备,固然主要缘于他骄傲自满,但部队契需休整,恐怕也是他不能不予以考虑的一个方面。
曹操军事上的弱点不止一处。曹军以北方军队为主,骑战是其优势,但不习水战,而以北方的地理环境和条件而言,造舰和训练水军均非易事。先前曹操虽在玄武池训练水军,然而满打满算,也仅仅才训练了半年,在半年时间和有限的场地内,要想训练出具备良好水上作战素质的大量水兵,其结果非常值得怀疑。更何况,池中风平浪静,水波不兴,与江上相比,在气候环境、风浪程度等方面,二者实有天壤之别,从这个意义上说,池中训练水军亦有纸上谈兵,闭门造车之嫌。
此外,刘备在荆州虽兵微将寡,然而却大得民心,在其撤逃时,那么多荆州士民紧紧相随,不离不弃,就可以大致了解民心所向了。如今荆州民众表面看似已归附于曹操,实际只是被武力所迫,并不是真心臣服。
诸葛亮指出,曹操有如此多软肋,孙刘联军不难取胜,前提是孙权须派出一员猛将,统兵数万,和他们并肩作战。
当初刘备邀请诸葛亮出山相助,诸葛亮曾为他分析天下形势,预计今后曹操、刘备、孙权有成三足鼎立之势的可能,现在他认为这个条件正在成熟:如果曹操被击败,必然将乖乖地退回北方,到那时,孙刘两家的势力都会增强,鼎立而立的局面也就形成了,江东自然可保无忧。
“成败的关键,就在今日!”诸葛亮为他的雄辩做了最后的总结。原本举棋不定的孙权被他说得热血沸腾,于是决定同部属们进行计谋,以便商量具体的联盟和作战方略。
没那个必要
对于刘备投靠孙权,乃至孙刘联合的可能性,曹操并不是毫无预见。各个击破曾是曹操过去经常使用的招数,近如对付袁尚、袁谭,远如对付吕布、袁术,均屡试不爽,如果需要,他也同样可以故伎重施,对孙李进行离间。
不是曹操想不到,是他认为没那个必要。
曹刘交战,刘备就从来没有赢过,可谓是逢曹必输,长坂一战更是被打得一败涂地,曹操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的部队只须沿江而下,即可将其彻底击败。
刘备就算再不济,毕竟还具备在北方转战十余年所积累的经验和阅历,拥有和曹操以及袁绍、袁术、吕布等共论英雄的资格。孙权只是继承了父兄打下的基业,他自己是能打还是能杀?之前征伐江夏得手,想来也不过是黄祖无能,兼赖孙权部属之力而已。
连老江湖刘备都屡战屡败,孙权自然更非对手,这应该是曹操当时所秉持的另一个想法。在他的盘算中,对于孙权,实在不行,也只要大兵压境,适当恫吓一下,这位见世面不多的小儿,应该立马就会俯首听命,像公孙康献袁尚人头那样,乖乖地把刘备脑袋割下送来。
曹操是怎么想的,他的多数属将们就是怎么想的,他们认为,刘备不过是在步袁尚的复辙,就算跑去江东,最后终究还是要为孙权所杀。
曹操君臣都不约而同地具有如此认识,自然并不奇怪。要知道,公孙康的事情离得不远,公孙康可以杀袁尚,孙权为什么就不能杀刘备?这不是什么虚构的臆想,是经验之谈啊!
唯有随军谋士程昱的判断与众不同,按照他的分析,孙权不仅不会杀刘备,而且必然与之联合。
孙权能够将父兄之业承接下去,表明他这人是有谋略的,但他接手江东不过才八个年头,而曹操从起家到征服荆州,已经有二十年了,比他的两倍还多,加上曹操如此快就克服荆州,孙权不能不对之敬畏有加。然而也唯因如此,知道光靠自己难以抗拒曹操,孙权才有联手刘备的必要。
孙权不是公孙康,刘备也不是袁尚,这是事情的症结所在。当年刘备尚依附于曹操的时候,程昱便力主杀掉刘备,就是因为他深知刘备素有英名,勇而能战,手下的关羽、张飞又都是“万人敌”,一旦给他们以机会,潜力是难以想像的。
刘备既坐拥这样的资源,孙权怎么会看不到和不加以利用呢?程昱推断,孙权在此危急关头,一定会借助刘备的力量,刘备当然更有联合孙权的必要和需求,两弱难对一强,他们为了图存,结合起来乃势所必然。
孙刘就结盟已达成初步意向的消息一传出,也就给程昱的推测落了实锤。在这种情况下,曹操决定立即顺江东下,前去攻打孙权。另一个随军谋士贾诩对此存有异议,他认为曹操先打败袁氏集团,现在又收取荆州,威名如日中天,军队的实力也已今非昔比,这样就具备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条件。如果曹操能够充分利用楚地的富饶条件,犒赏官兵,安抚百姓,使他们安居乐业,那么不须兴师动众,就可以使江东归服。
贾诩虽然进入曹幕的时间较晚,但早已被海内视为超一流谋士,对于这一类大智囊的进言,曹操一般情况下都会予以斟酌和采纳。不过现在对于曹操来说,却相当于一个特殊时期,他满脑子琢磨的,都是拿下江东后该如何庆祝,而不是江东拿不拿得下来的问题。对于贾诩的逆耳之言,他实在听不进去,故而破天荒地没有采纳。
曹操的这种情绪,从他随后给孙权写的信中便可窥知一二:“最近我得天子之命,奉辞伐罪,旌旗向南一指,刘琮束手就擒。现在我已调集水军八十万人,将要与将军会猎于吴(即在吴地会战)。”
毫无疑问,这是一封带有自得和恐吓意味的挑战书,其中的措辞,无论是“奉辞伐罪”,还是“会猎于吴”,都可以看出曹操根本没把孙权放在眼里,江东似乎也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虽然看不起孙权,终究还是下了战书,刘备则是被完全撇开了,连一个字都没提,亦不准备分兵应付。曹操就当他不存在,其逻辑大致如是:打刘备,能赢;打孙权,也能赢;论实力,刘备现今还远不如孙权,孙权既灭,刘备也就不成问题了,很可能自行瓦解或提早逃亡。
曹操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年“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曹耳”的断言。事实上,就在远征乌桓的前夕,他还曾担心刘备会乘机北袭许都,为此犹豫再三,甚至一度想取消北征计划。
退一步说,就算在实力上,孙权的另一个盟友仅仅等于或乃至弱于刘备,在思考如何用兵时,其实也不应忽略其存在,忽略了便是自己给自己埋藏隐患。
曹操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自独立发展起,他就面临着仇敌满天下式的困境,各个击破,曾是他的拿手好戏。按照曹操的惯有用兵模式,就算不施用离间计,拉一打一,也应先弱后强地对付敌人,即先肃清刘备,再解决孙权。现在他将次序颠倒过来,公然向孙权宣战,只说明一件事:不战而取荆州的意外胜利,确实麻痹了他,使得他已经沉浸其中而不得自拔了!
转圜之法
恫吓还是有效果的,而且效果非常明显。当孙权接到曹操的信时,他正在柴桑与部属们商讨与刘备联合对曹的事宜,看到孙权展示的信件内容,众人无不惊叫失色。
虽然曹操在信中不过是寥寥数语,但字字千钧,对江东的谋臣而言,几有铺天盖地之势:“奉辞伐罪”,我代表着朝廷,你不服我,就是不服朝廷,讨伐你,名正言顺;“会猎于吴”,我现在军队的规模说出来能吓死你,你敢跟我斗吗?
曹操为什么突然要下如此杀气腾腾的战书?可能是与刘备联盟的事,惹怒了他吧,一时间,再没人有兴趣讨论联刘抗曹了。长史张昭提出,曹操托名汉相,道义上难以与之争锋,他这次“奉辞伐罪”,如果东吴抵抗,就等于是公然对抗朝廷,情况将更为不利。
当然,要放在以前,东吴依托于长江天险,也不是不能跟骑兵强大,但缺乏水军的曹操搏一搏。只是如今曹操并非专靠骑兵,他在占领荆州后,得到了刘表生前训练的水军,与曹操原有的水军相加,兵员数注定不会是一个小数字,信中对此写得很吓人:水军八十万!
其时的水军有两种类型的战船,一为冲击型,名曰蒙冲,一为装备精良型,名曰斗舰,荆州水军的蒙冲、斗舰数以千计,实力之强,可想而知,如今它们已悉为曹操所有。张昭当场描绘出了这样一幅可怕的画面:八十万水军搭乘着乌央央的战船,全部沿江东下,再加上步兵,水陆并进。也就是说,你有的优势,人家全有,你没有的优势,人家也有,双方兵力众寡悬殊,这仗该怎么打法?
“以在下愚计,不如迎之。”张昭说。
所谓“迎之”当然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降曹。张昭是江东首屈一指的名士,东吴政权元老,他的意见立即在谋臣中引起了共鸣,会场上一片劝降之声,只有最早倡议孙刘联盟的鲁肃一言不发。
见张昭的言论得到多数人同意,原先确定的联刘抗曹事宜已被撇在一边,孙权甚感为难。曹操的信其实对他的思想也不能不产生影响,毕竟曹操具有他和刘备都难以比拟的军政实力,倘若曹操在具体策略上不发生错误,将江东彻底击垮,也确实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如同诸葛亮来吴之前那样,孙权重又陷入惶恐不安的情绪中,一时难以决断。过了一会,他起身如厕,鲁肃立刻追上前去。孙权看到了,知道他有话要说,连忙握着他的手问:“你要说什么?”
“我刚才观察了一下众人的言论,只想贻误将军,完全不能与他们图谋大事!”
鲁肃说道。他虽然在会场上默不作声,但其实一直都在思考着转圜之法。众口汹汹之下,若要试图舌战群儒,当众说服张昭等人,并不一定能够奏效,倒不如找机会直接劝说孙权。因为只有孙权才拥有最后定夺的权力,只要他认定必须联刘抗曹,主战派便仍能占得上风。
说服别人这件事,是一个需要看人下菜碟的活,诸葛亮劝说孙权,采用激将法,就是瞅准了孙权年轻气盛,且对传承父兄基业这件事看得比自身安危还重。如今鲁肃也一般无二地采用了这一办法,他对孙权说,如果要降曹,像我完全没问题,可将军你却使不得。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在将军手下,不过做个官儿,投降了曹操,官还是有得做。将军降曹,又打算到何处安身?”
一番话,再次精准地触中了孙权的痛点。他听后大受感动,叹息着说:“刚才那些人所持的观点,真是让我大失所望。现在你所阐明的大计,倒正与我的想法相同。”
激将法成功了。不过鲁肃明白,光是在口头上让孙权表态还不够,先前经诸葛亮劝说,孙权就已经决定联刘抗曹,之后发生动摇,固然与曹操的恫吓以及多数谋臣的态度有关,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与曹军决战到底的信心尚嫌不足。
必须给孙权吃颗定心丸,同时彻底镇住主和派,以安军心士气。鲁肃建议孙权,从速将正在鄱阳湖训练水军的周瑜召回,以便共同商讨抗曹大计。
现在就是机会
周瑜,江东人称“周郎”,他和孙权哥哥孙策同岁,是孙策留给孙权的首席元勋。孙权接手江东时,年纪轻,资历浅,论影响和威望,都需仰仗周瑜,打仗更是如此,孙权征讨江夏,周瑜任前部大督也即前线总指挥,江夏战役能够取胜,靠的就是周瑜。
周瑜和鲁肃一样,是东吴政权中少有的主战派,不然鲁肃也不会力主将其召回。在奉命返回柴桑后,周瑜先在军机会上听取了张昭等人的意见,接着便表达了和鲁肃同样坚决的态度:“曹操自己来送死,哪能去迎接他呢!”
按照张昭所说,曹操用兵江东,占据着舆论的制高点。周瑜不能认同,他认为曹操虽托名汉相,但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就其行径来看,乃实实足足的窃国大盗,世人对此早已有目共睹。江东抗曹并非抗朝廷,而是为朝廷除贼,相信这一点同样能够取得舆论的理解和支持。
张昭等人为曹操出兵所惧。周瑜提出了一个问题:尽管曹操在南征期间尚未出现后顾之忧,然而一旦战争持续到孙曹作战爆发,能够始终如此吗?
曹操并没有完全平定北方,马超、韩遂在关中势力正盛,仍对其构成威胁,这些都需要曹操考虑,也就是说,他在南方作战绝非毫无挂碍,不可能把他的大军长期胶着于长江沿岸,用于持续作战。退一步说,就算曹操已经完全平定了北方,马超、韩遂都已臣服于他,曹操固然可以在不用牵挂后方的前提下,旷日持久地同东吴争个高低,然而结果距离他所期望的目标,仍可能相去甚远:陆地交战,或许变数还较大,水上争胜负,曹军拿什么跟东吴比?
荆州水军已为曹操所接收,这是张昭等人认为东吴军队已失去自身优势的主要论据。周瑜强调,不管曹操接收了多少荆州水军,曹军作为北方军队,其相对于吴军的优势,仍只会是骑兵,劣势仍是不习水战。现在曹操要舍弃习惯的骑兵作战,倚仗水军与擅长水战的吴军较量,根本就是舍己之长,用己之短。
尽管诸葛亮也提到了曹军不善水战的弱点,但作为常年指挥作战的职业军人,周瑜的观察和思考更有其独到之处。他指出当下已是寒冬,缺乏马草,而曹军骑兵众多,战马若没有草料,其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其次,北方士兵远途跋涉来南方,水土不服因而发生疾病,也是完全可以预见到的。
不能久战,舍长就短,缺乏草料,水土不服,这四种情况皆为用兵之大忌,而曹操全都贸然为之。“将军要活捉曹操,现在就是机会!”周瑜当场请求孙权拨予三万精兵,由他率领进驻夏口,并保证将为孙权击败曹操。
周瑜的慷慨陈词,令孙权热血沸腾。他很感慨地说:“曹操这个老贼,想废汉自立已经很久了,只是顾忌袁氏兄弟、吕布、刘表和我罢了,如今其他几位英雄已被他消灭,只有我还存在。”
曹操所顾忌的名单,似乎缺少了孙权的盟友刘备,而且作为前辈,刘备甚至还应排在孙权之前。孙权如此论述,恰恰正反映了他心目中对于自我的定位和期许,套用曹操的句式,大概可以概括为:“今天下英雄,唯仲谋(孙权字仲谋)与曹耳!”
孙权不服曹操,他是咬着牙要抵抗到底的,所以无论是诸葛亮激他,还是鲁肃激他,全都管用。只是到前线打仗非其所长,故而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没着没落,而周瑜的态度终于让他踏实了——与鲁肃、张昭等谋臣不同,周瑜代表着东吴军界,他坚决抗曹,就等于军界坚决抗曹,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孙权觉得心里有底呢?
“我和老贼势不两立,你说应当迎击,跟我的意见完全契合,这是上天把你赐给我的!”孙权下定了决心,在对周瑜道出这番心声后,他拔出佩刀,霍地将奏案砍去一角,厉声道:“众将官有胆敢再说应当迎降曹操的,下场就和这奏案一样!”
孙权一言定夺,即便有人仍有降曹的念头,也不敢吱声了,关于战降的争论戛然而止。
主战派虽然取胜,但只是在自己内部取胜,真正的胜利还需要他们到战场上去争取。战场之上,双方凭的是实力,而不是虚言,周瑜一开始就凭借直觉,认定曹操所吹嘘的“水军八十万”名不符实,他判断,曹操号称的八十万,并不是单指水军,而是水陆军加在一起,即便这样,也应该有着很大的水份。
军机会结束后,周瑜把各方面所侦察了解到的情报,重新加以汇总和分析,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推论。他发现,曹操从北方带来的军队实际上只有十五六万,所得到的荆州降兵最多也不过七八万,两者相加,大约有二十二至二十四万人。最主要的是,他们都已称不上是精兵,如诸葛亮所说,曹军的原班人马非常疲惫,荆州降兵则还对曹操抱着疑惧的心态。
当天晚上,周瑜单独来见孙权,向他着重汇报了自己所掌握的曹军兵力情况,并表示对未来的抗曹战役信心十足:“曹操以疲惫的军队,去驾驭满怀疑虑,三心二意的降卒,其人数虽多,但没有什么可怕的。”
相互激励
在白天的军务会上,周瑜说三万精兵即可致胜,只是按照眼下吴军所能集结的精兵,所做出的一个大概估计。会后,他重新核算了一下,曹操发兵江东,不可能一涌而上,势必还得派部队留守荆州后方。如果减去留守兵力,其投入前线的人马就不可能有二十几万,大约十几万就差不多了,不过即便按照精兵对劣兵,以一敌多的方式,吴军要想战胜曹军,三万恐怕还是不够,须有五万人。
当着孙权的面,周瑜修正了自己的要求,但气魄依旧:“给我精兵五万,就足以打败曹操,请将军不必担心!”
“公瑾(周瑜字公瑾),你说的这些,很合我的心意。”孙权亲热地抚着周瑜的背,似乎周瑜不是他的部属,而是他的老友。
张昭等人主降,毫无疑问都是藏有私心的,无非还是怕曹操打来,玉石俱焚而已,就像鲁肃所说,如果不打,他们就能保全自身和妻子儿女,说不定还能保住富贵荣华呢。虽然这种心境不是不能理解,但总难免令人失望。
唯有周瑜、鲁肃肯站在孙权的立场之上,勇挑抗曹重担,这不光要有眼光、智慧和能力,还得有责任和担当,有甘愿为江东基业粉身碎骨的精神和勇气。孙权为此感慨系之:“这是上天派你们两人来辅佐我呀!”
其实孙权早就在进行战前准备了,周瑜所提出的五万精兵虽然一时难以备齐,但三万精兵已经选出,战船、粮草、军械也已备好,就等着周瑜挂帅了。
“你和子敬(鲁肃字子敬)、程公(指大将程普)在前面先出发,我随后再增发兵马,多运辎重粮草,作为你的后援。你能对付曹操就跟他决战,倘若战事不利,就回到我这里,我将亲自跟孟德(曹操)一决雌雄。”孙权充满信心地说。
将相君臣原本都需要相互激励,孙权表现出的抗曹决心,反过来也让周瑜等人勇气倍增。当下,孙权即以周瑜、程普为左右都督,鲁肃为赞军校尉,率三万精锐水军,与刘备合力迎击曹操。
诸葛亮、周瑜分析得没错。曹操在消灭袁氏集团后,已将根据地由许都所在的颍川,完全北移至邺城所在的冀州,冀州也由此成为军队补给和休整的基地。曹军沿南行线发动南征,虽然可由许都一带的屯粮区获得部分接济,但粮饷、兵员和装备主要还是得由冀州提供。
与颍川相比,冀州距离荆州更远,而且颖川至南阳一段还不通水运,陆路运输相当费时费力。荀彧建议轻装疾进,也是因为辎重载运较慢,拖累全军的前进速度。又幸亏懦弱的刘琮意外地向曹操投降,使得曹军一路上都未曾遇到激烈抵抗,即便辎重落在后面,也没有太大问题,一样迅速而又轻而易举地占领了襄阳和江陵。
刘表在荆襄经营多年,地方富庶,府库充盈,曹军得以就地补充粮饷,尤其是专门用以储藏军资的江陵,荆襄战役结束后,曹军主力部队曾在此休整了数月。这样一来,曹军在军事上扩展得过快过猛,从而导致后方补给线过长,转运困难的矛盾便得到了适当缓解。
可是缓解不等于解决根本。在荆襄战役中,襄阳附近居民大量南迁,仅随刘备逃往当阳的士民即达十余万众,这对当地经济的影响是很大的。另一方面,诸葛亮所言非虚,曹操在荆州尚未能够得到民心。刘琮的突然投降,已令荆州舆论一分为二,反对投降的民众都把希望寄托在刘备身上,其后,追随刘备的士民又在当阳遭到曹军追兵的无情杀戮和摧残,更增强了当地老百姓对曹军的抵触和反抗情绪,以致荆襄战役后,起码有一半人站到了曹操的对立面,你想要他们出粮出力,支援曹军,形同天方夜谭。
数十万曹军的日常消耗非常惊人,时间一长,光靠荆州当地租赋必然难以维持,即便江陵存粮较多,在军队耗费甚众的情况下,也只能坐吃山空,并非长久之计。于是曹操不得不再从冀州调运粮饷等物资,其间水陆辗转,需数千里行程,不仅耗时长,而且也给曹军造成了很大的负担和压力。
曹营中两个有先见之明的谋士,程昱认定孙权、刘备必然结盟,实际是预示了曹军东征作战将旷日持久,难以在短期内结束,而贾诩提出休兵安民的建议,则是看到了潜伏在曹军节节胜利表象下的隐忧和困难。如果曹操能够充分重视二人的意见,特别是采纳贾诩的建议,先安抚百姓,获取人心,站稳脚跟,就有可能逐步解决曹军所面临的各种问题,进而将自己的劣势转为优势。
历史上其实曾有过相似的例子。楚汉战争时,韩信攻取赵国,直逼燕国,气势颇壮,但谋士李左车见将士疲惫,便建议韩信不要急于攻打燕国,而应在赵地休整部队,安抚士民,同时派人以兵威说降燕国。韩信听众其计,燕国果然不战而降。
曹操熟读兵书,不可能不知道韩信攻燕的典故,但此时的曹操已经忘乎所以,别说贾诩献计,就算是有兵家怪杰之称的李左车穿越过来,直接向他发出忠告,他恐怕都只会嗤之以鼻的吧。
只想其胜而未虑其败
如果曹操没有耐心使用贾诩的稳妥之策,他就应该速战速决,趁着粮饷不足等危机尚未全面爆发,曹军士气也还没有低落下去,先行解决已成惊弓之鸟的刘备,进而扼住夏口、樊口要冲之地。
夏口距孙权所在的柴桑已经不是很远,那样的话,形势将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可是曹操却没有这么做,直到给孙权下了战书,还在定定心心地等着孙权给他回信,指望对方能像公孙康那样低头服软。
这一耽搁,又是两个月过去了。利用这段时间,孙权、刘备不仅成功结盟,而且周瑜所率的部队也与刘军会师一处,组成了由周瑜统一指挥的孙刘联军。
到了此时,见孙权并未被他吓倒,曹操这才决定正式出兵。根据各方面线索,可以推测出,曹操的最初战略部署,至少是由三路分进合击:驻扎于汉、淮间的张辽、于禁、张郃等部,攻打孙刘联军的北部;以乐进、于禁为首的襄樊战区部队,攻打孙联联军的西部;曹操自率主力,沿长江水陆并进,攻打孙刘联军的南部。
事实上,由于急于求成,只想其胜而未虑其败,曹操在没有调动汉、淮间及襄樊部队的情况下,便独自率主力孤军冒进。一如周瑜事前所料,曹操的主力部队,并没有“水军八十万”或水陆军八十万,甚至在孤军冒进之后,别说二十几万,连预计中的十几万都没有了。
东征前,曹操还须以夏侯渊驻守江陵,以曹洪驻守襄阳,两地都需要留驻一定数量的兵马,在此之外的部队才能作为机动兵力使用。专家推断,参加东征的曹军实际仅为四万五千人,其中水军两万五千人,步骑两万人,行动的具体路线是,以江陵为起点,水军沿长江的荆江航段顺流东下,步骑则沿航道的北岸辗转东进,最后会攻夏口。
虽然是水陆并进,但曹军的侧重点仍在水军方面,这当然并不奇怪,孙刘联军以水军为主,水军必须靠水军对付,曹操的步骑就是再强,总也不能跑到水上去打。再者,古代长江水流浩荡,船只的承载量大,船速较快,即便是冬天,顺流而下每天也能达到百里,远远超过了陆地车马人行的速度,曹军要想求快,就得靠船,同时凭借水运,还可以节省大量的人力、畜力以及所需粮草。另外,曹操所占荆襄各郡县均在长江以北,江南的长沙、零陵、桂阳、武陵四郡虽被他纳入治下,但只是口头上表示臣服,尚未被实际控制,曹军从荆江航道顺流而下,可以乘势对它们进行镇抚,起到一举两得的作用。
曹军离开江陵后,经公安东南先至巴丘,一到巴丘,曹操就接到报告,孙权突然率数万兵马进攻合肥。
合肥乃淮南重镇,扼中原门户,该城驻军主要由郡县壮丁组成,数量相当有限,战斗力也很弱,见孙权来袭,他们不敢迎战,结果被吴军包围在了城内。
曹操自己也疏忽了,没有估计到孙权会大举进攻合肥,他南征时安排的后方留守部队,主要用于保卫许都、洛阳等中原重镇,驻地距合肥都很远,合肥周围其它郡县也没有能力派遣多余兵马来救。曹操不能坐视不顾,只得在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硬是抽出千名骑兵,由部将张喜统率,紧急增援合肥。
张喜所部在驰援合肥的途中,虽补充了汝南郡的少数驻军,然而兵力仍相当单薄,实际难以击退吴军的数万人马。幸亏扬州刺史接受属吏蒋济的虚张声势之计,派人给合肥守将送信,诈称曹军四万步骑已到,孙权截获信件后,信以为真,急忙放火退走,合肥这才得以保全。
尽管在周瑜出征前,孙权自信地表示,如果周瑜失利,就由他亲自和曹操对决,但谁都明白,那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在此之前,就必须千方百计地确保周瑜能够旗开得胜。
论打仗的才能,孙权固然不如他父兄,可是也并非庸碌之辈,他早不打,晚不打,恰恰选在这个时候打合肥,显然绝不是偶然或巧合,事先一定经过周密谋划。史书中说得很明确,“孙权为备攻合肥”,也就是说,他是为刘备而出兵的,换言之,是为了牵制和分散曹军兵力,以缓解荆州前线周瑜、刘备的压力。
虽然孙权最终未能攻占合肥,却已经让曹操抽兵且分心,而这其实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在进兵途中,曹军不仅意外受到削弱和干扰,还受到了疾病袭击。有人认为,这种疾病可能是流行于长江中下游的血吸虫病,曹军中蔓延此病,应该与远征疲惫、不服水土、后勤供应不畅等,都有一定关系。
带着这些意想不到的麻烦,曹军继续进发,从巴丘转向东北行进,直至抵达赤壁,就在那里,他们与相向对进的孙刘联军狭路相逢,一场关乎孙刘曹三方命运的生死大决战开始了。
实力的证明
在赤壁大战前,曹操的脑子里已形成一种固化概念,他连刘备这些老人都看不起,当然更别说孙权了。他轻视孙权,也同样轻视周瑜,尽管周瑜其实是和孙策一道打江山的名将,并非新人。
因为轻视周瑜,曹操也就严重低估了周瑜的胆量和能力,他根本没能想到周瑜敢于主动迎击,以致于对在赤壁发生遭遇战,毫无心理准备。
按照曹操原来的计划,此次南征只是针对荆州而来,讨伐的对象是刘表,玄武池训练水军,也完全是为了应付汉水之上的水战,而不是长江之上的水战。可是因为在荆襄之役中赢得太轻松,他的计划被临时打乱了。
曹操现有水军由北方水军和荆州水军组成,北方水军仅仅训练了半年,对付以汉水为依托的荆州水军,都只能说是勉强,与吴军相比更是相形见拙。至于荆州水军,刚刚降曹,尚怀狐疑之心,对曹操并未真正心悦诚服,士气和战斗力都不会太高,而且就算是他们真肯卖力为曹操打仗,要想与以长江为依托的吴军水师争锋,也还差着意思。
江东素有水战传统,当时的东吴已经遍布造船工场,孙权自己就拥有三艘楼船,据说每艘都可载运三千人,蔚为壮观,可见东吴造船能力之强。
依托发达的造船业,吴军战船无论数量、种类,还是高大坚固程度,都要超出南方其它水军,同时水兵的战斗力也基本处于顶尖水平,这些都是曹军无法望之项背的。
即便在兵员数量上,曹军其实也并不占有绝对优势。如前所述,曹操参与东征的水军实际只有两万五千人,孙刘方面,为了防止曹军汉、淮间兵团南攻,刘备军主力尚停留于夏口,真正在赤壁迎敌的,仍是由周瑜直接统率的那三万精锐吴军。在这三万吴军中,水军肯定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就算在去掉步骑后,水兵数量没有曹军多,但差距应该也不会很大。
数据毕竟只是平面化的东西,究竟谁更胜一筹,实战中才能见分晓。曹操的北方水军此前只在玄武池上受过训练,玄武池是风平浪静的人工池,跟常年大风大浪的长江根本没法比。时值寒冬,北风劲吹,船只颠簸得很厉害,很多曹兵在船上尚且站立不稳,要在一刀一枪的拼杀中占得上风,简直难如登天。与此同时,疾病影响战斗力、北方水军和荆州水军相互间磨合不够,以及缺乏足够的水战经验等弊病,也都纷纷暴露出来。
曹操陆战内行,水战方面却是外行,他料敌不周,原以为己方会势不可挡,一旦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却又没有能力根据当时当地的实际情况,迅速进行调度和部署。这位一惯果敢异常的军事统帅,突然变得木讷迟钝,不知所措起来,自然也就无法挽回所部的颓势。
这是长江上进行的第一次大规模江河作战,一直到赤壁大战开始前,吴军进攻江夏,击杀黄祖之类,都只能算是小战役或战斗。不过这场前所未有大战役的开场曲,却多少显得有些波澜不惊,因为双方刚一交战,曹操的先头部队就打了败仗!
虽然只是小败仗,却是实力的证明,搀不得一点假。曹操原先碾压吴军的计划破灭,曹军的士气因此大受挫伤,曹操也不得不停止前进,将全部战船停靠到北岸乌林一侧,而周瑜则把战船停靠在南岸赤壁一侧,与曹军隔江对峙。
首战即负,终于让曹操意识到了己方的不足,最起码,士兵们先得在船上站得住啊,要不下一步怎么南渡与吴军作战?要想在短时间内通过训练解决这一问题,显然是不现实的,更何况,吴军就在对面虎视眈眈地盯着,随时都可能扑过来,也不容许你从容地组织训练。
曹操想到的办法,是用铁链或绳索等工具,将战船连结在一起,以此减少船身的摇晃,使其更加平稳。这么做了之后,士兵在船上就像在陆地上一样,感觉果然好多了。
此时曹军步骑也已陆续到达北岸,曹操同样令其在岸边驻扎。今天的乌林,有一处草木横生的山岗,名为“曹操湾”,据说就是曹操大营所在地。人们经过考证,推测曹操当年是以乌林的土丘和小山岗为大本营,建立起中心营盘和指挥机关,其大军则集体驻扎于长江北岸一线,水陆营寨,相互策应。
外行就是外行,曹操在乌林的布局存在着很大问题。他把战船连接起来,是只考虑了有利的一面,而没有顾及不利的一面。其实就算抛去火攻等外来危险因素,连接起来的战船,行动会方便吗?既不便于应急,也不便于进攻。士兵要在船上站稳,是需要有一个过程的,人为地把船只变成“陆地”,反而使他们得不到锻炼,最后菜鸟还是菜鸟,而且可能更菜。
此外,水陆寨可以彼此策应,却不宜靠得太近,曹操把水陆军都安排在岸边,实在不是一个高明的决定。妥善一点的做法,是应该让陆寨与水寨拉开适当距离,这样就不会因一处失利而牵动全局,而且在保持和发挥曹军善于陆战特长的同时,也仍能对水军进行呼应和支援。
诈降
曹吴两军隔江相望,曹操连锁战船的做法,很快就被吴军发现了。吴军方面也同时看破了曹操的用心,就是假如即时南渡作战的条件还不具备,便先用此法暂作休整,等冬尽春来,再谋进取。毕竟曹军还拥有数量上的优势,只要气候适宜,江面风浪不大,战船能保持相对平稳,他们仍有很大的取胜可能和空间。
曹操的想法是不错,但在精熟水战的吴军看来,其中却已经有着可资利用的破绽。曹操连锁战船,首尾相接,相当于是把水寨打造成了一座临时性的水上城郭,只不过这座水城是由战船所构成而已。战船是用木头做的,木头是可以用火烧的,周瑜的部将曹盖就此向周瑜建议,提出总体上敌众我寡,长时间相持对吴军不利,不如用火攻来击败曹军。
周瑜听后,认为是个好办法,立即采纳实行。
火攻战术确定后,就进入了实施阶段,即为实现火攻创造条件,首要其冲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接近曹军水寨,使火能烧着曹军战船。
直接冲过去,曹军必然要提防和派船只进行拦截,弄得不好,只会打草惊蛇,周瑜同黄盖等人商量,决定诈降。
诈降计的主角就是黄盖,他给曹操写了一封降书,并派人“偷偷地”将降书送至江北曹营。
后世演义中,说黄盖同时使用了苦肉计,让周瑜责罚自己,把自己打到皮开肉绽,进而取得曹操的信任,因此还留下一句谚语,“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其实那都是没影的事,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黄盖取得曹操的信任,凭的就是一封降书。
曹操生性狡诈,猜忌多疑,从来都是他骗别人,很少别人能骗得了他,如果黄盖使用花招,反而可能露出破绽。事实上,黄盖在降书中说的非常“诚恳”,他说我黄盖受孙氏厚恩,长期在江东担任将帅,主人待我不薄,但是现在大势所趋,东吴的将士官吏,不论见识高低,都明白,以江东的这区区人马,根本就无法抵挡你曹操的百万大军。
“只有周瑜、鲁肃偏狭浅薄,不明大势。现在黄盖归顺曹公,是从实际考虑的。”黄盖还表示,周瑜的军队其实很容易被摧垮,到曹吴两军再次交锋的时候,他愿意作为曹军内应,效命立功。
在日本的战国时代,丰臣秀吉征服各诸侯,据说凭借的就是利害而不是道德,他给诸侯们两条道路选择,一条抵抗,前景是没好果子吃,一条投降,结果是可以得到相应优待。曹操早期讨伐董卓时,遵循的理念或许是道德,但等到他独立发展,一步步向平定天下的目标进军时,则全凭利害。
在曹操看来,所有敌人也只有两条路可选,或者抵抗,或者投降,黄盖说的话完全符合他自南征以来的心态——是啊,你站在吴军将领的角度考虑,抵抗有希望吗?没希望。那剩下的自然就只有投降了。
几个月前,刘琮举荆州以降,一开始,曹操也抱有怀疑,最后却发现怀疑是多余的,偌大的荆州就那样轻而易举落到了手中。刘琮是荆州之主,黄盖不过区区一将,他不想给孙氏家族做殉葬品,打算自己求生存得富贵,这种心理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完全在情理之中啊!
出于慎重起见,曹操又单独召见了送降书之人。周瑜、黄盖所挑选的信使,自非等闲之辈,必定是既有胆识,又有辩才,曹操经过一番仔细审问,未发现任何漏洞,这才放下心来。
因为首战受挫,又知道己方水军其实尚存在着诸多存陷,曹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希望能在吴军中找到内应,黄盖不仅主动送上门来,还透露“情报”,说吴军不难对付,这些都正好满足了他的需求。曹操因此非常高兴地对信使说,如果黄盖所言为真,并照着去办的话,他不仅一定会赏给黄盖厚爵,而且所赏爵禄,还要超过以前所有来投顺的人。
曹操与信使约定了受降时的信号,但并未约定具体日期,后者应该是周瑜、黄盖事先就与使约商量好的。
骗取曹操的信任,通过诈降来接近曹军水寨,已为火攻连营创造了第一个必要条件,但事情要想成功,还需要满足另外两个条件。
条件一,曹军战船要么不着火,要着火的话,必须一船着火,波及其余。这个条件,已由曹操的连锁战船自行满足,只要曹操不改变主意,就不存在障碍。
条件二,吴军无论纵火还是射箭,都须借助风力,吴军在南岸,曹军在北岸,吴军火攻曹军水营,此时必须顺风也就是刮东南风,否则便很难奏效。
问题来了,隆冬季节,照理只有西北风,哪来东南风?
火烧连营
后世的人注定也会抱有类似的疑问,所以演义中特意设定了两个场景。
场景一,曹操的谋士让他提防火攻。曹操大笑,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冬天怎么可能刮东南风呢?冬天只有西风北风,没有东风南风,周瑜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火攻,他难道不怕自己烧着自己?
场景二,周瑜为东风之事发愁,乃至病卧在床。正在其营中的诸葛亮知道后,给他开了个药方,说明“欲破曹兵,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随后,诸葛亮又应周瑜之请,设坛施法术祭风,最终唤来了东南风,这就是民间传说中孔明借东风的故事。
这两个场景都纯属虚构。最大的可能,是在赤壁一带,虽然隆冬季节多刮北风、西北,但冬至的严寒一过,常常间有稍暖之日,风向偶尔也会变成东风、南风。周瑜、黄盖长年在江上出没,恰巧对此都有一定的了解,信使在与曹操协商时,特意不约定具体日期,就是在等待东南风的到来。
得知曹操允降,周瑜、黄盖立即准备了数十艘蒙冲、斗舰,船里装满浸透油脂的干荻和枯柴,外面用帷幕裹住盖好,再在上面插作为降曹信号的牙旗。在每艘油船的后面,还各拴有一只走舸,这是一种机动灵活的轻捷快船,便于吴军在发动火攻后继续进行攻击。
公元208年12月7日,白天晴空风暖,至傍晚时刮起东南风,至午夜,风势愈急。这正是吴军期盼的时候,黄盖即命所备船舰出发,他以十艘油船并列向前,其余油船以次俱进,由南岸向北岸的曹军水寨急驰而去。
到了江中央,船舰升帆,黄盖手举火把,让部下齐声大叫:“我们是来投降的!”
兵法有云,受降如受敌,又说受降时,应该把部队都派出来,严阵以待,以防不测。曹军经历的受降多了,但均为陆上受降,水上受降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官兵们倒是都纷纷出营,却未做任何实质性的防备,当然他们也不知道吴军即将发动火攻,以及来的全是油船。大家伸长脖子观望,只看到受降信号牙旗,以及听到黄盖部下前来投降的呼喊声,于是便都指点着说:“黄盖来投降了!”
油船距离曹军水寨越来越近,当近至两里多路时,黄盖传令放开全部油船,同时点火,让它们顺风向水寨冲去。
曹军这才发觉上当,但由于船都连在一起,已经来不及解开,也无法躲避。燃烧着的油船犹如离弦之箭一样,迅速冲到水寨面前,并且一靠近曹军战船,便将烈火延烧过去。
顷刻间,曹军的战船大多燃烧起来,整个水寨都淹没于一片火海之中。刚刚还在延颈观望的曹兵,瞬间便被顺风而来的大火吞没,余下的人,就算是不被烧死,也多因不善泅水而入水溺死,能从火中逃生的将士只是极少数的幸运儿。
这时东南风刮得正紧,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大火接着又延烧至岸上的陆寨,眼看着烈焰冲天,连南岸的赤壁也被映照得一片火红。
见北岸火起,周瑜知道大事已成,即紧随乘着走舸的黄盖部之后,率主力部队向北岸擂鼓进发,刘备闻讯后,亦率部向乌林前进。
黄盖诈降,曹操一错于没有辨明真伪,再错于受降时未能保持应有的警惕,如今后悔晚矣。此时他面临的局面是,战船大部被烧,陆寨难保,而且伤病员又多,这种样子,根本没法再与孙刘联军交战。
参战双方的胜负已见分晓。虽然曹军在江上仍剩下一些船舰,但曹操在第一时间,就放弃了让部分将士乘船由水路返回江陵的设想。原因也不难理解,曹军原先是顺流而下,现在回去就得溯流而上,船只行驶必然较为缓慢,很容易被吴军赶上。曹军本就不习水战,遭到火攻后状态更糟,被吴军追上后只有被全歼的份了。
曹操下令立即从陆路西撤。撤逃不远,他想起,江上那些残余的船舰以及军用物资,自己无法带去,却会被孙刘联军掠去加以利用,从而增强其作战力量,于是又派兵回去,干脆点火将它们也一起烧掉。如此一来,江上火势更显猛烈。
过去的乌林江岸有树林,据说曹操创作名篇《短歌行》,就是因为看到了树林中所密布的乌鹊,从而激发了他的灵感:“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仅仅几天后,便是火烧连营。在无情的大火中,曹操丧失了所有船舰和大量人马,东征就此宣告失败,在曹操一生所发起的征伐行动中,这应该是最为惨痛和记忆最为深刻的一次。
华容道
一场盛大的战争不到片刻就落下了帷幕。
六百多年过去后,一位诗人来到赤壁。在古战场遗址上,他得到了一只沉埋于泥沙中的断戟,经过磨洗,认出正是当年赤壁大战的遗物,这让他感慨万分。
当年曹军的气势是多么雄壮,这支戟可能正是其万千利刃中的一支吧,曹操本来有机会带着戟的主人一统山河,只可惜一场东南风,让周郎最终赢得了胜利,而曹公那以平定江南为前奏,一举平定天下的蓝图,亦随之化为飞烟。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诗人名叫杜牧,他的怀古诗名为《赤壁》。
重回六百多年前,曹操尚在亡命途中。曹军要从陆路逃回江陵,必须经过华容。相对于水路,这倒是一条近道,但华容属于云梦泽区的范围,此处乃典型的湖沼地域,夏季被完全淹没于水中,只有冬天才稍稍露出水面,故而一路泥沼密布,泥泞难行,自古以来,它就被兵家视为行家所必须避开的禁区、绝地、死地。
曹军在穿越华容道时,只能下马步行,即便如此,亦难以通行,而且由于战马经常陷入泥潭,人还得费力把马拉住。此时刮起大风,曹操及其残兵败将又冷又饿,这次第,似乎正应了曹操诗中之意:乌鹊南飞不成,现在就连勉强依靠一下的树枝都找不到了!
曹操害怕追兵赶到,便动员所有老弱病残去找枯枝杂草,用之垫路,骑兵这才得以通过。一旦发现道路勉强能过,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其间被人马踩死的,陷入泥沼无法脱身的,不计其数。
好不容易走出华容道,曹操却突然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众将忙问他乐什么,曹操答道:“刘备是一个可以和我匹敌的人,但拿主意太慢,如果他早点派人到华容道这里进行埋伏,放火阻击,我们就全完了。”
事实上,刘备军由于承担着侧防任务,正面力量都嫌不够,根本不可能再抽出兵力事先埋伏于华容。后世演义中说诸葛亮派关羽领兵埋伏华容道,关羽又因要报曹操过去待自己的厚恩,所以放曹操逃生,其实都属子虚乌有。不过在曹操脱离华容不久,刘备也确实追到了那里,而且放了火,但已经鞭长莫及。
曹操强作欢颜,不过是在演戏给身边将士看罢了,其实内心充满了沮丧。他曹操从独立发展起,直到挥师南下,整整二十年间,几乎是逢战必胜,没想到就在大功即将告成之际,却遭遇到了这样一场从未有过的大败。
在曹军逃至巴丘时,生病加上饥饿,人又死了一半,曹操这次终于装不下去了——同样是远征,同样也很艰苦,可是一年前在平定乌桓的回师路上,那是何等的心旷神怡,意气飞扬啊!
提起平定乌桓,曹操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因病去世的郭嘉,他叹息着喃喃自语:“要是郭奉孝(郭嘉字奉孝)还活着,一定不会让我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曹操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大放悲声。这个时候,他已经有意无意地忘记了一件事,即贾诩也曾对他发起东征予以劝谏,只是他自己没听进去而已。当然,这也是曹操遭到重大挫折后的一贯反应,就如同当初张绣叛变,他不先从自己行为失检上找原因,而是归咎于没让对方提供人质一样。
在张辽、许褚等人的接应下,曹操终于安全退至江陵。据专家估计,共有四万五千曹军参加东征,其中两万五千是水军,已在赤壁基本覆灭,两万是步骑,大概也折损了四到五千人,这样总计是损失了三万人,也即东征部队的三分之二,曹军知名的将领、谋士则无一人在此役中战死、被俘、失踪。
就曹军总体而言,赤壁大战虽不致于使其伤筋动骨,但在北方经过半年训练的水军全部,以及荆州水军的大部都已经损失掉了,仅剩的一万荆州水军难有大作为。陆军方面,人员倒是消耗不算太大,然而经过赤壁一战,也验证出北方士兵普遍无法适应这里的气候与地形,在南方作战很吃亏。
经过权衡利弊,曹操没有就地在江陵休整备战,以迎击孙刘联军的反攻,而是决定率大军返回北方。虽然他命曹仁继续留守江陵,但自此以后再未向江汉领域投入重兵。种种迹象显示,江陵在曹操手中,更像一个过河的卒子,其作用仅限于给孙刘两家制造威胁,牵制他们的兵力。
曹操要在另外一个地方下大棋,这个地方就是淮南。
吃一堑,长一智
南征期间,曹操的出兵和后勤运输路线,为纵贯冀州、颍川、荆襄的南行线,赤壁大战开始后,又延伸至荆江航道,这条路线不仅过远过长,而且到荆江航道那段后,就完全变成了吴军的主场,曹军在赤壁大战中的惨败,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受此进攻路线所累。
吃一堑,长一智,曹操重新调整部署。当时中原人前往江东,并不需要绕行荆襄,他们是先从各条水道进入淮河,接着以寿春为中转枢钮南下合肥,再入巢湖,继而沿濡须水进入长江,最后渡江东行,即可到达江东的中心区域,此路线亦可称之为东行线。
若以曹军根据地冀州为起点来进攻东吴,东行线是距离最近的一条路线,相比于南行线,它的另一个优势是全程可通水运,能够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畜力。
对于吴军而言,也是如此,他们要反过来攻击曹占区,东行线同样不失为理想途径,所以孙权才会在赤壁大战中对合肥进行突袭。从这个意义上说,曹操以淮南为新的主攻方向,沿东行线进兵,也有给孙权造成军事压力,防止其乘隙大举入侵的作用。
公元209年3月,曹操率军来到家乡谯县。就在两年前,他已经回过一次家乡,两年后重归故里,既非休整部队,也不是乡情所致,而单纯是因为谯县河流纵横,可用以训练水师。
要同孙权接着较量,没有与陆军一样强悍的水军不行,而如玄武池一类的人造水池,又根本练不出那样的部队。过去玄武池练兵,曹操都是将练兵任务交给属下大将,自己没有直接参与,此番他亲自主持,在谯县设置造船工场,打造舟舰,同时增招水兵,加强训练。
不到四个月,曹操就建立了一支新的水军。新军建成后,他即亲率水军南下,从涡水进入淮河,再溯淮河入淝水,然后屯军合肥,时称“一越巢湖”。这是赤壁大战后,曹操新建水军的首次公开展示,相当于给曹军新败后一度低迷的士气打了一针强心剂,同时也是在对孙权给予威慑。
随军的曹丕也参加了水上行军,他很兴奋地作赋,对其中“大兴水运,泛舟万艘”的壮观场面进行了记述。玄武池练兵时,曹操水军的规模较小,远不能与这次相比,由此也可以看出,曹操虽然在赤壁大战中惨败,但其实力却未受重创,否则的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大规模重建水军,并做出再次南征的姿态。
在孙权对合肥等地的初次进攻中,淮南地区遭到很大破坏,战后郡县守令多有缺额。曹操将扬州治所由寿春迁至合肥,选用通晓军事的官员担任扬州刺史,并让曾以奇计吓退孙权的蒋济对其进行辅助,对于淮南各郡县的长官人选,他也都调配选用了合适的人。
淮南是今后曹军南征的主攻方向,如果能够不完全依靠冀州,由当地就近为军队提供给养,是再好不过的事。曹操在芍陂等地重建了战争中废弛的水利设施,又在芍陂周围招募农民开荒,实行屯田,以保证军粮供应。
曹操此番前往合肥,并在合肥停留了较长时间,一个重要的目的是平定叛军,巩固防务。在合肥西南的庐江郡界,陈兰、梅成等人各拥兵马数万,割据叛乱,也已经与孙权建立了联系,这对曹军的淮南防线而言,是一个严重的隐患。
曹操派张辽讨伐陈兰,于禁讨伐梅成。梅成见曹军势盛,便假意向于禁投降,等于禁一撤军,就赶紧投奔陈兰。陈、梅合流后,转移进入天柱山,在山上设置营垒,用以阻击张辽。
天柱山山势高峻,通达山顶的小路长达二十多里,而且艰险狭窄,只有步行才能勉强通过。张辽带的兵不多,见条件又这么差,部将们都有畏难情绪。张辽则说在这种狭窄地带,正好一对一,兵少根本不是个事,只要你敢拼命就能前进获胜。
“一与一,勇者得前”,张辽亲自带兵冲上山去,击溃叛军,将陈兰、梅成予以斩杀。
张辽平叛成功,除掉了合肥的肘腋之患,这一点自不待言,同时此仗也是赤壁兵败后曹军首次大获全胜,虽然只是剿平叛军,但亦能在一定程度上振奋军心士气。
曹操闻讯极为高兴,点评说:“登上天山,踏破险峻,取来陈兰、梅成的首级,这是荡寇将军(张辽)之功。”随后他便给张辽增加封邑,并授以符节,给予张辽以在军中先斩后奏的权力,张辽“五子良将”首席的地位由此更加实至名归。
南北分立
赤壁大战时,江陵曾是曹军东征的出发地与后方转运兵站,虽然曹操已经北撤,但在东吴政权眼中,只要江陵一日被曹军所控制,就仍会令他们有骨鲠在喉之感。
周瑜率兵猛攻江陵,江陵成了曹军的作战前线,襄阳成了后方。此时江陵城中还有余粮,曹仁又是“诸夏侯曹”中最出色的将领,故而周瑜几次对江陵发动进攻,都未能得手。
有一次,周瑜和曹仁约定日期,在江陵城下大战,周瑜亲自骑马督战,不料被流矢射中右臂,伤势很重,只得撤兵回营。曹仁听说周瑜卧床不起,便反守为攻,前来勒兵叫阵。周瑜带伤忍痛,起床巡视军营,激励士卒。曹仁见状,知道无机可乘,这才领兵退回城中。
曹仁在江陵一直坚持到年底。在此期间,曹操完成了进兵路线和方向的调整,已足以在东行线上对吴军施以压力,而江陵远离曹军后方基地,存粮总是越吃越少,曹操若想要保住它,就必须从南行线上继续予以强有力的补给,这样做的话,一者是划不来,二者补给线也很容易被周瑜切断。与此同时,在经历近一年的死守后,江陵守军的伤亡也很大,迫不得已,曹操命令曹仁撤出江陵,将战略据点收缩至襄阳、樊城一带,以便缩短防线,争取化被动为主动。
襄阳是保卫中原的第一道防线,却不是攻略江南的理想基地,因此曹操放弃江陵,也就等于放弃了沿南行线进攻江东的计划。至此,孙权占领以江陵为治所的南郡、荆州东部的江夏郡,完全控制了长江防线,其政权更为稳固,刘备亦乘周瑜和曹仁相持之际,向南占领长沙、零陵、桂阳、武陵四郡,从而据有了荆州的江南部分。
诸葛亮在说服孙权同意与刘备联盟时,曾预言曹操只要战败,就会退回北方,孙刘两家随着实力的增强,将会与之形成鼎足之势。现在这个预言可以说是部分地实现了,长江流域无复北兵踪迹,南北分立的形势已经开始形成,当然要说鼎足之势,则还言之过早,因为三方的博奕仍在激烈进行当中。
孙刘由结盟而得益,在将曹军全部赶到长江以北后,两边更加接近,刘备上表孙权领徐州牧,孙权除上表刘备领荆州牧外,还把妹妹嫁给了刘备。
曹操在赤壁大战中就吃够了孙刘联盟的苦头,战后才想到要各个击破和对之使用瓦解、离间等手段,但事过境迁,原先曾屡试不爽的一些老招数都已失效。周瑜有一个旧友兼同乡蒋干,此人能言善辩,曹操派他去江陵拉拢周瑜,结果却只是讨了个没趣。
武力威胁也很难说有太大作用。在曹操亲自南下合肥期间,周瑜因伤卧床,无法出征,孙权便亲率大军到合肥附近布防,看到孙权态度如此坚决,曹操反倒不敢轻易与之交战了。
赤壁兵败已令曹操元气大伤,骤然开战是不明智的做法,他来到合肥,其本来目的就只是稳定淮南秩序,巩固防线,大张旗鼓地在水上行军以及布阵于合肥,不过是对孙权做一个威吓性的动作,并没想到大举南下。
淮南事务已经安排就绪,曹操在对前线吴军的布防进行侦察后,又再次确认没有取胜的把握,接着便留下张辽、乐进、李典三位大将,让他们统兵七千,镇守合肥,自己领兵北归,但是不久,他又再次率军回到谯县,继续训练水军,储备力量,为南征预作准备。事实证明,曹操后来的南征均以谯县为中转兵站,曹军在南下前每次都是在这里聚集兵马,补充粮饷,一直到今天,谯县仍保存着地下运兵道、观稼台等募兵屯田的遗迹。
在谯县之外,东边的合肥和西边的襄樊,组成了曹操在南面的两道屏障,也是他同孙权、刘备长期争夺的两大焦点。虽然在曹仁奉命从江陵撤至襄樊后,南北双方均未再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然而冷战气氛却仍在不断蔓延,尤其是在襄樊一线,曹军和周瑜的江陵军团相互对峙,谁都不敢有丝毫松懈。
公元210年春,周瑜终因旧伤复发而身亡,这一消息令南方军队的士气遭到空前打击。然而曹操并没能高兴太久,按照周瑜遗言所荐,孙权任命鲁肃接任周瑜的职务,在这位继任者走马上任后,对曹操而言,形势反而变得更糟了。
算盘打的有多精
周瑜、鲁肃虽同为主战派,但在联刘抗曹这一点上,两人的态度却有着明显差异。周瑜比较心急,想通过单独行动,排除刘备,强行扩大东吴的势力范围。相比之下,鲁肃更为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虽然在由东吴完全控制长江以南这一点上,他与周瑜的见解完全一致,但却主张有步骤地稳妥推进,尤其是不能因小失大,妨碍和影响与刘备的同盟关系。
赤壁大战后,刘备虽然占领了荆州的南部四郡,但这四个郡的大部分地区都是少数民族聚居区,经济非常落后。靠着它们,刘备只能做个地方上的小诸侯,要想三分天下有其一,还必须进取益州。南郡是通往益州的门户,刘备亲自到江东向孙权借南郡,也就是所谓的“借荆州”,南郡是周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曹军手里夺过来的,而且他自己也想以南郡为跳板,向益州扩张,所以此事一直未成。
鲁肃与周瑜不同,他认为曹操势力强大,东吴不可能单独与其对抗,而且南郡虽然是重地,但东吴还没有完全掌握当地人心,反不如把它借给刘备,利用刘备去牵制曹操在这方面的力量。
在鲁肃的斡旋下,孙权终于将南郡借给了刘备。刘备在如愿得到南郡的同时,也分担了西部前线的防务,使孙权得以将原驻当地的吴军东调,集中于淮南战场。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大胆而又高明的政治策略,据说曹操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写信,当场惊得失魂落魄,连笔都掉到了地上。
自此开始,曹操必须在东西同时对付两个强大的对手,南征变得更加困难。曹操数次派人南下进行侦察,搜集情报并进行分析,结果都是认为东西两边,无论哪一边都无机可乘,短期内也不存在击破孙李联军的可能性。在这种情况下,曹操只能暂时放弃南征,专心打理北方。
在北方,曹操的日子也不好过。赤壁大战前,他的权势和声望如日中天,除了孙权、刘备等敌对分子,以及孔融等极少数不识时务者外,极少有人敢非议其作为。战后,各种各样的议论就多了起来,政敌们更在背后加紧了对曹操的攻击,称他有“不逊之志”,有的甚至要他交出兵权、政权,到武平侯国(曹操被封武平侯,武平侯国是他本来的封地)去养老。
如果曹操对此不做辩解和表示,他不仅可能丧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优势,而且还可能成为残余南北诸侯“清君侧”的对象,内部的政敌也会趁势而起,正如周瑜生前所指出的:“曹操新败,忧在腹心。”
曹操必须妥善处理好这场危机。这时献帝封曹操邑兼四县,食户三万,曹操向来很注重扩大自己所直接控制的辖区,按照他的一贯做法,对于朝廷封邑,他是来者不拒的,但此番却做了退让,这就是所谓的“增封让封”。
曹操让封不是冲着皇帝,其形式也不是奏上的表章,而是临下的教令,说白了,就是给那些可能背后讲他坏话的人看的。
在令文中,曹操说,我年轻时的最高理想,不过是当将军和封侯,如今位极人臣,已经大大超出了原有的志望,根本就不会再有其它异志或者野心。再者,我戎马一生,为的就是阻止别人称帝称王,“设使国家无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难道到头来,自己还会去做这样的乱臣贼子吗?
一方面竭力隐藏代汉意图,强调自己对汉室的忠心,但另一方面,曹操又绝不肯因“虚名”而弃“实利”,对于政敌让他退出江湖的要求,他予以了坚决回击:无论你们怎么说,我都绝不会把权力交出来!天下形势仍然动荡不安,我不交权,既是为了我自己以及子孙的安全,同时更是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
“江湖未静,不可让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辞。”曹操肯交出来的,就是朝廷所封食邑。他言不由衷地说,他的德行确实还够不上这样大的奖赏,为了减少别人的诽谤议论,同时也减轻身上所承受的压力,所以才决定将所封四县交出三县,食户三万交出两万。
看上去,似乎曹操还真吃了点亏,但仅仅几天之后,他就又借献帝之手,给他的三个儿子封了侯,并把他退回去的三县封邑给了这三个儿子。三县均属郡国所在重地,曹操以此作为邺城的屏障,在幽冀青三州建起了一道防线。
曹操之机智诡诈,真是超人一等,此事发生之后,很多人都发出了如此感慨。你看,他算盘打的有多精,左口袋掏出去,再从右口袋收进来,好话说尽,利益却丝毫都未受损。
曹操对此振振有辞,他说他早就在令文中讲清楚了:我曹某人可以不在乎名,不在乎利,但万一哪天我倒台了,别人报复我怎么办?我打算以我这几个儿子作为外援,保证不出一点意外。
曹操一个劲地往自个脸上贴金,但其实际做法则恰恰相反,而且为了加强和巩固自己的权力,确保内部稳定,他还要进一步加快代汉进程。
继承人
一般认为,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他开创霸业的第一步,改组中央政府,取消三公,自为丞相,用“换汤也换药”的办法架空汉室,则是完成了代汉的组织准备。从公元210年起,曹操开始进行代汉的思想准备,其标志就是发布了第一道求贤令。
在平定乌桓胜利之后以及在赤壁大战期间,曹操曾因骄傲自得,对招纳人才有所忽视,以致于把张松那样的奇才都拒之于门外。曹操此举,很容易被人看作是对以往失误的一次修正,但曹操的真正用意和重点却并不在此,而在求贤令中所宣示的“唯才是举”上。
当时的社会舆论特别是士大夫阶层,仍视篡汉为不忠不孝之举,就连被曹操视为心腹的荀彧都对此难以认同,赤壁大战后对曹操的各种批评和非议,其实也大多根源于此,这使曹操篡汉面临着巨大的阻力。为了冲淡人们思想上的忠孝观念,曹操便通过求贤令告诉世人:只要你有治国用兵的才能,你就是贤才,我就会让你做高官,至于你是市井小人也好,鸡鸣狗盗之徒也罢,甚至有不忠不孝的行为,一概没有关系!
求贤令同时还是一个逻辑推导链,从中可以推导出,像曹操及其子孙这样有着治国用兵大才的人,岂止做高官,就是做皇帝也没什么问题,因为有才便是一切,忠于朝廷与否,全都无所谓。
由于南征搁浅,此时的曹操已有自己不当皇帝,但扫清障碍铺好路,让儿子代汉的准备和打算。
曹操妻妾多,儿子也多,总共有二十五个。过去立嗣讲究先嫡后庶,先长后幼,曹操的长子原为曹昂,但因其已死于张绣叛乱,所以次子曹丕也就成了事实上的长子。
尽管如此,曹丕一开始并没有被曹操作为理所当然的继承人。
曹操理想中的继承人,应该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曹昂二十岁时被举为孝廉,二十一岁战死疆场,自然符合这一标准。其后被曹操看中的,则是年龄较小的曹冲,曹冲是“曹冲称象”故事的主角,从小就极为聪慧,可惜他也步大哥的后尘,十三岁时就生病死了。曹操极为难过,但是当曹丕前来劝慰他时,他却说:“曹冲死了是我的不幸,可这却是你们的幸运啊!”
曹操的意思很清楚,如果曹冲不死,你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兄弟一个也没份继嗣,现在他死了,我也只好到你们中间挑选了。
曹操这话听在曹丕等人耳朵里,固然让人很不舒服,但却是实情。曹丕后来自己也承认,不管曹昂或曹冲哪一个活着,曹操都只会立他们两人中的一个为嗣子。
剩下的儿子中,曹彰体力过人,骑马射箭样样行,可就是不爱读书,其志向也只想做个将军。曹操不能勉强,只得作罢。
与曹彰相反,曹丕及其弟弟曹植原本都喜文而不好武,曹操为了督促他们练武,特地各赐兄弟俩一把经过多次冶炼加工的宝刀,名为“百辟刀”。曹丕、曹植都有心继嗣,在下了一番功夫之后,两人也都达到了曹操的要求,成为曹操的重点考察对象。
虽然文的武的都行,但曹丕、曹植最突出的还是文,比曹丕小五岁的曹植,在文才和名气上又超过了哥哥。曹操本身也是第一流的文字家,然而看了曹植写的文章,连他都不相信文章是曹植自己写的。公元210年冬,曹操在邺城筑成铜雀台,曹操率儿子们登台,让他们当场各自作赋,曹植很快成文,而且写得很好,曹操这才确信他没有请人代作。
曹操最初偏爱曹植,但是因受立嗣为长思想的影响,还是将曹丕与其他儿子区别对待。在他封侯封地的三个儿子中,有曹植,没有曹丕,不过经过曹操的安排,献帝未久就又颁下诏令,将曹丕任命为副丞相级的五官中郎将,授权在邺城设置官署。
按照汉代制度,五官中郎将是不置官署的,曹丕置官署乃特许。曹操如此安排,目的就是要给予曹丕一定的实际权力,承担一些军政任务,以便对他进行锻炼和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