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以诗赋考中两浙路的举人,没能通过礼部试。元祐七年,苏轼做兵部尚书,叔党以荫为右承务郎。
不久,遭逢家难,侍父转辗于岭外惠州、海南各地,老父饭食服用,一应生活所需,都由他一个人承担下来,没有事情没做过。晁说之说:“翁板则儿筑之,翁樵则儿薪之,翁赋诗著书,则儿更端起拜之,为能须臾乐乎先生者也。”(晁撰《叔党墓志铭》)
苏轼旅踪所至,每有诗作,过必和唱,使这穷居潦倒的父亲,喜不胜言,要起渊明于地下,问他:“你有这样的快乐吗?”35他们在海南,不大有肉吃,每天食芋饮水,关门度日。叔党变化煮芋的方法,做了“玉糁羹”给父亲换换口味,苏轼以为天下酥酡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美。
初至海上,作《志隐》一篇,苏轼看了,拂髯欣慰道:“吾可以安于岛夷矣!”但命作《孔子弟子别传》,则父亲所期望于这个儿子的,依然是儒家的“济世利物”的使命。
苏过侍父南行之初,年才二十三岁,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共度艰危万状的暗淡生活。他在海南寄诸兄弟诗说:“我似当时常校尉,掘鼠餐毡从属国。”次韵谢民师说:“饥人但觉粃糠美,忧患始知田舍乐。”等到老父蒙赦,随父北归,他已三十岁了,自谓:“丁年而往,二毛而归。”忍辱负惭,只余一把辛酸之泪了。
不料回到常州,更遭父丧。翌年,党祸又起,身为“元祐党人”首恶之子,续被“编管”,只得潜身许昌,在湖阴觅得一块水竹数亩之地,名曰“小斜川”,自号斜川居士,读书作画自遣。
苏过出仕,初监太原府税,后又做过颍昌府郾城县令。宣和中,党禁初弛,始得入京师,寓居景德寺僧房,在那儿发生了一段故事:
一日,苏过忽见快行家带一小轿同到寺来,传旨宣召,催促立刻登轿。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事,但也不敢不去。
进入轿中,眼前有物遮挡,上则无顶,另有一柄小凉伞罩着。两个轿夫抬着轿子,行走如飞。大约走了十多里路,到一长廊下停了轿,有内侍一人,自上而下,领他升一小殿中,帝已先坐座上,身披黄色褙子,头戴青玉冠,一大群宫女环侍左右,不知其数。他也不敢仰视,心里则知道这里已是“崇高莫大之居”。
时当六月盛暑,殿中积冰如山,喷香如烟雾,缭绕不散,冷得直叫人发抖。俯仰之间,举眼所见,都是不可名状的非凡景象。
苏过起居(行礼)毕,帝谕曰:
“听说卿家是苏轼之子,善画窠石,现有一面素壁,烦你一扫,没有别的事。”
过再拜承命。就这殿壁,略一相度,濡毫落笔。不久,画成了。皇帝起身纵目而观,叹赏再三,命宫人捧赐釂酒一钟,另有甚为丰渥的赏赍,苏过拜谢下殿。
仍然走那条长廊,登上小轿出来,也不知道走过哪些地方。回来后,还是如梦如痴,不甚明白。36
如所传说的故事确为事实,则禁宫中怎么会知道苏轼有子能够绘画,而且知道此人现在京师,住在景德寺里。这中间必有一个说客,多半是徽宗嬖幸的司笔太监梁师成。
梁师成,黠慧能文,初时管领睿思殿文字外库,善于逢迎帝意,后来就掌管宫中重要的文书,迁至河东节度使。政和间,官至太尉,权倾一时。
师成自惭形秽,为要标榜身份,冒称他是苏轼的“出子”(外面情妇所生的儿子)。这是当时通行的骗术,童贯亦是。如徐梦莘《三朝北盟汇编》说,童贯欲自为韩魏公(琦)出子,屡向吏部侍郎韩粹彦示意,粹彦毅然拒绝道:“先公平昔无兹事。”后来王珪的第三子王仲嶷贪图富贵,自往揽承。童贯大喜,改称王禹玉的出子。《三朝北盟汇编》又说:“师成与轼诸子叙拜为兄弟行。”其实迈、迨皆在外地,所以他所能结交的只有时一至京的苏过。他向徽宗介绍苏过画壁,亦不过要证实他并未伪冒身份而已。
当时,天下禁读苏文,禁止收藏苏轼遗墨,其尺牍在人间者,也都被毁。据说梁师成曾向徽宗申诉:“先臣何罪,禁诵其文章,灭其尺牍。”于是,禁令开放,苏轼的遗文手迹,才稍得复出。梁师成权高位重,炙手可热,他要下交苏过,苏过逃不过这重网罗,不能显绝师成,许是事实。然而,洛学弟子们作《朱子语录》,却诬言师成自谓东坡遗腹子,待叔党如亲兄弟;又说“过以父事之”,指苏过做了梁师成的干儿子,简直是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