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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新传(304)

作者:李一冰

使命远临,初闻丧胆。诏词温厚,亟返惊魂。拜望阙庭,喜溢颜面。否极泰遇,虽物理之常然;昔弃今收,岂罪余之敢望。……苏辙告授濠州团练副使、岳州居住,即自浈阳峡上溯韶州,度岭,由章贡出九江而赴武昌。苏轼赴廉,兄弟二人,不得越境相会。本来可能是一个最后见面的机会,格于法令,终未能得。

消息传布,邻里来集,向他道贺。经营海舶的许珏首愿载他们从石排渡海。苏轼预算二十五六日间方可登船,沿海岸行一日至石排,渡海亦须一日,但要候风色顺利,才能过渡。苏轼致函秦观,约在徐闻相见,同时托徐闻县令吴君为雇夫役二十人在递角场相候,搬取行李。

苏轼将向姜唐佐借的《烟萝子》《吴志》《会要》等书,作书附还,郑嘉会船运所借诸书,因为他已去官,所以只好海运寄与苏迈,要他访查郑某现在的下落,妥慎归纳。

谪居海南三年,饮咸食腥,陵暴飓雾,苏轼认为如今幸得生还,皆叨山川之神的保佑,所以作《峻灵王庙碑》,西向而辞。

范祖禹殁于化州贬所,其子请求归葬,朝廷未许。苏轼对于这个平生知己流落异乡的殡宫,念念不忘,一再函唁他的儿子,一再痛悼。此次赴廉,又不敢违法越境往吊,最为遗憾。与其子冲(元长)书言:

海外粗闻近事,南来诸人,恐有北辕之渐。而吾友翰林公,独隔幽显,言之痛裂忘生。矧昆仲纯笃之性,感恸摧割,如何可言。奈何,奈何!……惟昆仲深自爱,得归,亦勿亟遽,俟秋稍凉而行为佳。其深欲一见左右,赴合浦,不惜数舍之迂,但再三思虑,不敢耳。……热甚,万万节哀自重。谨启。六月,将离昌化,向符、黎诸家辞行。见到黎民表时,为他写了一首别诗: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轼居与黎家甚近,所以黎民表曾说:“东坡几乎没有一天不来我家,向我讨取园栽的蔬菜。”此来辞行,民表置酒款待,苏轼于诗后缀以跋语曰:

“新酿甚佳,求一具理。临行写此,以折菜钱。”28

许珏船出航未归,苏轼不及等待,决定仍由琼山出海。当离昌化时,当地土著朋友,皆有馈遗,一概谢辞不受。十数父老携带酒馔,沿途送别,执手涕泣言道:

“此回与内翰相别后,不知甚时再得相见。”29

苏轼与过及吴复古同行,先抵澄迈。所畜一条土狗名曰“乌嘴”者,非常勇猛,途经长桥,它泅水过河,路人惊喜聚观。过赵梦得家,宿澄迈驿,题通潮阁诗二首。稍后,有人见该地望海亭柱间,有擘窠大字一联:“贪看白鹭横秋浦,不觉青林没晚潮。”即是诗中之语。

赴琼山,学生姜唐佐来见,约与同餐,又再亲访其家。《冷斋夜话》的作者释惠洪后来往游海南,特访姜唐佐,唐佐不在,只见到他的老母。她笑迎这位远来的和尚,请他吃槟榔。惠洪问:“老夫人也曾见过苏公吗?”老夫人说:“认识。这位老先生真好吟诗,尝策杖而来,自己坐到西边那张木凳上,问道:‘秀才哪里去了?’我说:‘到村里去,还未回来。’座边恰有一张包灯心纸,老先生就用手撕开,写满了字,交给我说:‘秀才回来,给他看。’这张纸,现在还在。”惠洪要来看,醉墨欹斜,写的是“张睢阳生犹骂贼,嚼齿空龈;颜平原死不忘君,握拳透爪”30。

六月二十日登舟,是夜渡海。

苏轼将三年间,这一番海上来去的感慨,写成一诗: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此诗寄意,平和深远,意为不论怎样的狂风暴雨,总有还晴的时候,云散了,月亮也就重现光明,天和海,本身就是清澄不含渣滓的。虽然在南荒濒临死境,但不如此,也就失此海外奇游的机会。

二十一日登递角场,作《伏波庙祀事碑铭》。徐闻县令代雇的夫役已在岸边等候,苏轼很顺利地到了徐闻,与秦观和观的好友海康令欧阳元老相会。

范冲在雷州等了很久,不及相见,赶回化州去办理扶榇还籍的大事,留书重申为其父撰传之请;但是,范冲实在糊涂,不曾留下任何资料,使苏轼无从着笔,只好托少游与他联络,议其详录。不料这样一个转折,就此失掉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