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入同盟会之后,中山先生指示我们学军事的同志不可参加外部活动,以保身份之机密,但应在内部建立一纯军事同志之组织,负起革命实施之责。此组织定名为“铁血丈夫团【27】”,盖取《孟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28】”之义。参加此组织的二十八人中,山西即有温寿泉【29】、张瑜【30】、乔煦【31】与我四人,其它如浙江黄郛【32】,江西李烈钧【33】,陕西张风翙【34】,云南罗佩金【35】,湖北孔庚【36】等,都是辛亥前后之革命中坚人物。
我在日本留学,于东京振武学校【37】肄业二年半,弘前步兵第三十一联队实习一年,东京士官学校【38】肄业一年半。振武学校是从第六批中国留学生起,专门为中国学生设的。士官学校的中国学生亦不与日本学生同住,且上课亦不在一起,因为日本有若干秘密,是不愿让中国学生知道的。在此五年中,我的时间多用于联系革命同志,开展革命工作。暇时常与李烈钧、唐继尧【39】、李根源【40】、朱绶光【41】等分析时事,研究政情,并曾编著革命军操典与革命军战法。革命军操典注重编制之改善,革命军战法则注重夜战,均为适应回国革命而作。实际用于功课的时间不及其半,故每逢考试,辄以意为之;尤其算术一课,多不按公式计算,虽得数能对,老师亦仅给以及格分数。
我留日期间,正值明治维新【42】,不论政治上与社会上都是一片振兴气象。最使人历久不忘的两件事,一件是你无论向任何人问路,他们无不和和气气地告诉你,甚至领你到达你所询问的路口;一件是你无论在任何地方丢失东西,一定有人想尽办法给你送还。
还有日本人崇敬军人的精神,也使人十分感佩。我在士官学校时,有一次舍营,演习之后,汗透重衣,人民拿出他们的衣服,让我们穿上,然后替我们将衣服洗净熨干,并招待我们饮水吃饭。吃了晚饭之后,向我们说:“你们早点睡罢。明早集合的时间我们替你们打听,叫你们起来,为你们预备早餐,不用你们操心。”
又有一次行军路经一个乡村,见有些老年女人向军队拱手,若敬神然。我以后向日本人请问为什么如是恭敬军人?他们说早年日本政府有云:“敌人的军队来了,你敬神神不能替你打敌人,能替你打敌人的是军人,你与其敬神,莫如敬重军人。”因此老年的女人尚有这种印象。
日本维新,以发扬武士道【43】,提高军人精神,为其主要目标。我到日本的头两年,正值日俄战争【44】时期,我曾问过日本友人说:“俄国是一个大国,军队装备又好(那时管退炮日本尚不能制造,战场上掳获俄国制造者,始行仿造),你们日本有没有战胜的把握?”他说:“有。”我说:“你这话有何根据?”他说:“俄国人警告顽皮小孩子的时候,常常说:‘你再不听话,就送你到军官学校。’他们存着这样的轻军心理,我们对他一定有胜利的把握。”但凡事过犹不及,这一段时期,在尚武上俄国是不及,日本是过,俄国在日俄战争时固然招致了失败,日本在二次大战时,由于军人骄横,自由行动,亦难免于失败。
日俄战争时为日本军人精神最盛时期,日俄战后即渐渐减退。因为战争一结束,社会党(社会上称之为过激党)的传单逢军人即散,传单上充满了讽刺的话,比如说,你们军人死了许多,为日本换来了什么?无非是军人的荣誉与资本家开发满洲的利益罢了。在此种煽动下,很快的就有小部分军队突营的情形。
日本当时的社会党和掌握下层社会的黑龙会,对中国革命运动,都很表同情与赞助。同盟会的盟友与他们过从颇密,对他们的活动亦多支持。有一次日本社会党人大衫岩,因被日政府下狱,他夫人及其同党人向我求助。我想到中国留学生患病住院,领事馆每日可给医疗费日币五元,我遂佯装患病,经过一位德国医学博士(亦社会党人)诊断,允准住院。我一直在医院住了六个月,把向领事馆领到的医疗费,除了医院费用,所馀九百日元,悉交大衫岩夫人。日本政府那时对社会党人甚为敌视,这位朋友是社会党的活跃人物,因而不幸于日本大地震时被日本政府假罪处死了。
民国纪元前六年(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奉中山先生之命,偕盟友赵戴文【45】各携炸弹一枚返国,布置华北革命。至上海港口时,因知海关检查甚严,乃将赵君所携之炸弹亦集于己身,并向赵君说:“如检出来,我一人当之,你可不承认是与我同行之友。检查时,我站在前列,你站后列。”赵君说:“我站前列,你站后列如何?”我说:“站后列有畏惧检查之嫌,易被注视,仍我站前列为宜。”果然检查人员检查后列较前列细密,我遂得渡此难关。其后我向赵君说:“愈危难处愈不可畏缩,畏缩则引人生疑。”行抵汉口,在一家旅馆中,很凑巧的看到墙壁上有墨笔写的两行字:“事到难为宜放胆,人非知己莫谈心”,我想那一定是革命党人所题,若非革命党人,脑筋中就不会动此感想。回晋后,在家中住了五天,即到五台山周围各县与雁门关内外旅行,向各处学生、教师、商人、僧侣运动革命,历时三月,复赴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