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活在这世上,最好是要有点脑子的。没脑子的人,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生生被人骗死,自己却浑然不觉。 智者辨析谣言,但谣言绝不会止于智者。谣言只会止于实力。 约法三章才进门 1929年,杜月笙42岁。 从这一年开始,大中国时局走向晦涩,乱兆初萌,云谲波诡,河北、山东两地大旱,饿殍无数。 杜月笙的家事也不那么顺心。有天他上楼,进了正室沈月英的房间,当时就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躺在床上的沈月英活像一具骷髅,面色惨白,就像《西游记》里的白骨精。 沈月英似乎是存心要把自己吸死,从早到晚大烟枪不离手。她的母亲就住在杜公馆的对面,她却从来不去探望。哪怕只是片刻放下手中的烟枪,她都无法忍受。她嫁给杜月笙的全部意义,就是能有足够的钱抽大烟,把自己吸得全无人形。 郁闷至极的杜月笙走出家门,去黄金荣新开的黄金大戏院散心。 恰好这段时间里,戏院里请来了3位有名的坤伶,竟然是母女3人。杜月笙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在大小姐姚玉兰身上。 杜月笙对王柏龄说:“我想娶姚玉兰做老婆。” 王柏龄说:“好啊,有人拦着你吗?” “有。”杜月笙说,“姚玉兰她妈不答应。” 王柏龄叹道:“这事,我也没辙。” 杜月笙失意得跟个孤魂野鬼似的,天天在大戏院门外踅摸(方言,寻找)。忽然有一天,他终于发现了机会。 这家黄金大戏院虽然是黄金荣开的,但他已经老了,戏院就交由妹妹李志清经营打理。于是,杜月笙疾奔久未涉足的黄公馆,去问候黄老板。 问候过了,杜月笙就来找李志清:“妹妹,你跟姚玉兰她家是不是挺好的?” 李志清回答:“是格,蛮要好的。” 杜月笙笑着恳求她道:“那你,能不能跟老太太说说,就说我想娶姚玉兰?” “这个,我去问问再说吧。”李志清也不好打包票,只能如此回答。 结果,李志清过去跟姚母一说,姚母的脸就沉了下来:“这事,我说了不算,得问玉兰自己。” 李志清再去问姚玉兰,姚玉兰也很为难。虽说自己是个名角,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但那些追求者脑子正常的人还真不太多——正常男人,谁会天天放着正事不干,跑戏院来追个坤伶? 所以,姚玉兰心中的丈夫至少不能太脑残,必须是个正常男人。再就是家境要殷实,不是说穷小子就不配拥有爱情,可如果一个男人惨到连饭都没得吃,多半在能力上也不靠谱。总之,这个男人事业要有成,脑子要正常,能力要靠谱。 姚玉兰感觉杜月笙还是勉强能凑上这些条件的,可他是个42岁的中年大叔,家里已经有仨老婆了,大老婆又是个大烟鬼,自己要是嫁给他,心里感觉怪怪的。 姚玉兰真希望杜月笙再年轻一点。如今这个状态,就只能开条件了: 第一,正式举办婚宴,不做偏房。 第二,与杜月笙家里的3个老婆分开住。 杜月笙满口答应,对于他说来,这些根本算不上条件。 姚玉兰成为杜夫人,很快她就会发现,这个角色真的很难担任,这个位置也很难坐得安稳。杜月笙想获得所有人的好评,就意味着家人的牺牲与付出。可是,沈月英只知道拼命吸食鸦片,所谓的牺牲或付出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姚玉兰的肩上。 要生存,还得闹“工潮” 1930年,杜月笙43岁。 上一年的年底,第19路军蔡廷锴率部入闸北,武器粗陋,人皆脚踏草鞋,被日本人嘲笑为“叫花子穷兵”。 杜月笙仍然沿袭他老旧的思维,通过杨虎的关系与蔡廷锴结识。然后一起去洋妓院,趴在洋妞肚皮上,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从此就有了铁一样的交情。于杜月笙而言,获得军方人士的认可,是他人生的一大进阶。杜月笙却没有意识到,第19路军入沪,蔡廷锴屈节与之结交,意味着时局的严峻与大中国战略资源整合的加速。 日本人步步紧逼,军人心里承受着不可名状的巨大压力,行事颠三倒四,非理性冲动大为盛行。 这一年的年中,汪精卫勾结冯玉祥、阎锡山,发起了空前规模的中原大战。战火隆隆,伏尸百万,只为了打通区域阻隔,以便在一个更宽广的范畴内应对日本人的咄咄攻势。 张作霖皇姑屯殒命,成为无数中国人命运的悲哀转折点。昔日繁华的经济无故崩溃,小康之家尽入贫寒,就连最繁荣的大上海也出现了一连串的破产狂潮,无数工人的家境陷入绝境。 要生存,还得闹“工潮”。 法商工人徐阿梅生得高高大大、浓眉大眼,带头向法商提出了增加工资等6项条件。法商仔细一看这个徐阿梅,你手下的兄弟数量不是太多吗?何况现在劳动力市场饱和过剩,你居然还想玩“工潮”?不想干了是不是? 法商贴出公告:稳定,稳定,当前压倒一切的是稳定。极少数不法人士唯恐天下不乱,工厂对此决不会坐视、姑息!所有参加罢工的工人,统统开除。 同时,法商贴出招工公告,招聘了一大堆从苏俄流亡过来的白俄人进入工厂工作,彻底断了罢工工人的生路。 罢工失败,激愤的工人聚集起来,找到工人俱乐部,追问为什么只有机务车务两部工人罢工,而负责售票的工人却不参加罢工。正在争执之际,就听外边轰隆隆的巨响声,巡捕房的装甲车派出来了,随之而来的是100多名巡捕。 徐阿梅等工人气得半死,冲出俱乐部,赤手空拳朝着巡捕们冲了过去。巡捕的机关枪立即向半空扫射——枪弹无眼,正趴在楼顶笑眯眯看热闹的一个泥水匠当场中弹毙命。 徐阿梅等工人重伤2人,轻伤23人。而且不论重伤轻伤,统统都被巡捕捉入捕房。 事情闹大了,政府外交部向法国提出强烈抗议。法国命令总领事范尔迪火速解决问题。 于是,范尔迪就来骗杜月笙:“来,出任我们的资方代表好格?” 当时杜月笙的眼前,“刷”的一片漆黑。 这是法商第二次请他做资方代言人了。上一次,他虽是法商代言人,却把屁股坐在工人那边,气得法商中途把他踢出局。但由于他杜月笙布局得当,最终法商顶不住漫长的罢工潮所带来的经济损失,不得已认输。 现在,法商来复仇了。 上一次,杜月笙能赢,是因为当时的经济环境好,属于劳方市场,熟练工人短缺而用人工位充足。工人罢工,资方找不到替代方案,只能坐困愁城、坐以待毙。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这才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中国的经济环境受到严重破坏。张作霖被炸死,日本人虎视眈眈要对东北用兵,河北山东大旱,饥民无数。再加上中原大战的武力资源整合,以及各方势力在各地频繁争战,可怜的中国就像只瓷器罐子,被残酷的外力“哗啦啦”打得稀烂。 现在是典型的资方市场。说白了,各地大批的失业人口涌入上海,劳动力严重过剩而就业岗位短缺。按理说,不应该在这时候罢工:盯着你位子的失业者大有人在,你还非要做,不是找抽吗?你偏挑这个节骨眼上闹事,炒你没商量! 话虽如此,但就业人口过剩,只是个经济考量,而罢工、打倒帝国主义,却是绝对正确的政治。在这个绝对正确的政治面前,纵然是杜月笙,也不敢吭一声。 可以说,这一次法商是稳操胜券,正琢磨着撵走老工人,改用薪水低廉的新工人。 这也是徐阿梅策动罢工,但只有少数工人响应的原因——本来手中的饭碗就朝不保夕,你还嫌砸得不够快? 如此态势,杜月笙该怎么办? 自掏腰包,解民倒悬 法国人是出了名的言而无信,但范尔迪请杜月笙出任资方代言人,却是一个友善的表示——他实际是想让杜月笙以资方代言人的身份赢上一场,从而获得法国人的欣赏。而他最终的目的,是想卸任以后带杜月笙移民法国。如果杜月笙替法商赢了,那么移民时就不会有什么障碍。 说实话,这是一番好心,只是杜月笙无福消受。 他开始与工人代表谈判,工人高开高走,等杜月笙坐地还价。不料,杜月笙居然眉头也不皱一下,一个劲儿点头:可以,可以,一连串的可以。 最后,他居然全盘接受了工人提出来的条件。 工人们欢天喜地,奔走相告:我们胜利了,杜月笙失败了!让“帝国主义的走狗”杜月笙和他的主子见鬼去吧! 杜月笙一声不吭,拿着协议去找范尔迪签字。恰好范尔迪外出不在,让总巡捕费沃里代表签署。 费沃里把协议拿过来一看,苦笑道:“杜先生,有没有搞错?这哪是什么协议?这是插入我们善良法国人肚皮上的一把刀。你看你这里有一条:自愿退出公司的40名工友,工资照给,其待遇与在厂工人等同。凭什么啊,杜先生?你们不在我们厂子里上工,却要平白拿薪水,你谁啊你?你是我们法国人的亲爹吗?告诉你,杜先生,就是我亲爹也没资格享受这待遇。” 杜月笙铁青着脸,冷冷地说:“这钱我给。” 费沃里意识到情形不同,说道:“杜先生,我只是在这一条上表达一下个人的看法罢了。毕竟这一条太离谱了。其余的条款,还是你和范尔迪商量吧。” 没过多久,范尔迪回来了。他拿过协议,仔细地看了一遍,满脸惊讶地看着杜月笙,说:“杜先生,我只是个总领事而已,眼下厂子的情形你也知道,黑压压的求职者挤在厂子门外啊。你这上面的所涉条款,恐怕大半通不过。” 杜月笙问道:“请问哪些条款通不过?” 范尔迪指给他看:“你看这一条,罢工期间工资照给。2000多人23天的薪水,人家法商是决不会答应的。” 杜月笙一口承诺下来:“这钱我给。” 范尔迪满脸疑惑,不知杜月笙为什么这么做,问道:“不是……杜先生,你啥意思?” 杜月笙一字一句,回顾自己的历程道:“我杜月笙在上海从一条阴沟里的泥鳅起步,之所以能够泥鳅化鲤,鲤鱼化龙,是因为底层那些苦兄弟们托着我。任何时候他们求告到我门前,我只回答他们:闲话一句。” 范尔迪肃然起敬道:“杜先生,我最喜欢你这种脱了裤子拍屁股,图个穷乐呵的大无畏精神。咱们说正事吧。下面这条,一律月增工资4角,这条通不过。” 杜月笙再次承诺道:“我给。” 范尔迪大摇其头,说:“还有费沃里说的那条,辞工不干了的40名工人,没理由再从厂子里拿钱了吧?” “我给。”杜月笙又说。 范尔迪翻起眼珠:“你等我计算一下,杜先生,这次你这个资方代言人,可要出血本了,仅一次性支付就不少于30万,此后你还要养活40名不做工的壮年男人,养到他们把自己吃撑死。” 杜月笙说:“范尔迪,你说话不要太难听!” 范尔迪道:“我们法国最伟大的人是拿破仑。我在想,假如杜先生生长在我们法国,那一定是拿破仑一样的人物。” 杜月笙说:“谢谢。” 公关也可以走曲线 花30万大洋化解了这一场劳资冲突,此后还有40名不做工的工人每个月去杜公馆领钱。 这件事在上海没引起太大的反响,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你杜月笙就是要花钱替大家解决问题的。你不花钱,或者解决不了问题,你还算什么杜月笙? 但杜月笙的心理压力实际上非常大。 1927年的清党,形成了一个恐怖的财务黑洞,吞噬着杜月笙本就稀薄的现金流。他的中汇银行,储户存款被挪用炒黄金亏损,形成了一大笔坏账。这几年来,他始终是负债经营、赤字累累,但他还是要硬撑住。 此外,他还要行动——他去了莫干山。 有关杜月笙莫干山之行,是一次极神秘的事件。理论上来说,杜月笙赴莫干山,应该与张啸林存在着交集。因为张啸林视莫干山为自己的私有领地,在那里购置了大片的林海。但诡异的是,张啸林一生都对此事讳莫如深。 杜月笙去莫干山,实际上是他为了化解个人财务危机的一次秘密公关活动。 按照陈群为他设计的人生规划,杜月笙要做的是以工运为切口,进入工商界,问鼎银行业。此时遭遇资金短缺,步子自然会加快,所以他要去莫干山,打入银行业。 银行家应该在大都市,杜月笙钻进深山老林,岂非南辕北辙?南辕北辙就对了,因为他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圣人”。既然是去找“圣人”,当然不能用常理去推测。 这个“圣人”,名叫徐新六。 民国时的中国银行业,以浙江系为中流砥柱。这是一支传奇的金融力量,其潜在的实力令人惊叹。当时的中国,银行业随经济形势波动,经常发生挤兑。一旦挤兑风潮到来,所有的浙江人,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干的什么职业,其中不乏贩夫走卒,都会翻箱倒柜找出所有的银圆,奔到浙江银行业的门前,拦住前来挤兑的人说:“侬要兑钞票格?阿拉拿银圆兑换你的钞票。” 如此惊人的齐心协力,已经脱离了常理,无法用理论来解释。浙江银行业因此屹立风波之中,安然不动。 而统率这支可怕金融力量的人,就是“圣人”徐新六。 徐新六,世家子弟,留学英美,拿到博士学位,专攻财政金融和经济。回国之后,他出任浙江兴业银行总经理。徐新六不抽不赌不嫖,不娶姨太太,他的为人和他对银行的管理,堪称无懈可击、首屈一指。老派的银行家对他非常尊敬,年轻的银行业人员对他几近膜拜。 简单地说,拥有博士头衔的徐新六大概相当于“金融界的杜月笙”,当然比杜月笙更文明、更高端、更受人尊重,所拥有的钱更多,智力水平更高。 缺钱的杜月笙应该是从张啸林那里得知徐新六在莫干山,于是匆匆前来,进山寻他。 江湖上没有人是干净的 杜月笙与徐新六在莫干山偶遇,对坐山石上,吟风赏月,闲聊人生。 二人天天海阔天空,大聊私房话,话题跨越了他们两个完全不存在交集的人生,跨越了他们之间巨大的经历鸿沟,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 忽然有一天,徐新六探头过来,对杜月笙说:“月笙,我有件私事,想委托你。” “啥子事呢?”杜月笙道,“闲话一句。” “是这样。”徐新六道,“月笙,你晓得格,我在银行业,名声极清白。人人都知道我没有任何恶习,又受欧美文明熏陶,忠于爱情,除了与妻子之外,从不与任何女人来往。” 杜月笙应道:“对啊,所以大家称你为‘圣人’。” “其实,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徐新六道,“我瞒着老婆,在外边还有一个家,而且生了两儿一女。” “不可能!”杜月笙深感震惊,感觉难以置信,摇头道,“说别人有外室,我信。说你徐新六有外室,打死我也不信。” “可这是实情。”徐新六叹息道,“我出身世家,又是兴业银行总经理。我手里的钱,再养几个外室,一样养得起。只不过我瞒着世人太久了,‘圣人’的标签如影随形,我已经找不到机会恢复我凡夫俗子的原貌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如果哪一天我出了意外,被我藏匿起来的女人和孩子岂不是惨了?” “也是。”杜月笙思忖道,“那你的意思是?” 徐新六从怀里摸出个信封,递给杜月笙,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要委托你做我的遗嘱执行人。月笙,从今天起,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我底细的人。在别人眼里,我是圣人;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就不说了。总之,如果有一天我出了意外,你要出面帮我的外室和孩子拿到他们应该获得的遗产。” “闲话一句。”杜月笙把信揣了起来,对他说,“新六兄,过了这个春节,我在高桥镇上的杜氏祠堂落成。我要回乡祭祖,请新六兄务必赏光莅临。” 徐新六允诺道:“我一定去。” 气盛之辈,多半内虚 1931年5月28日,汪精卫、唐绍仪、李宗仁与陈友仁等国民党反蒋派在广州宣布成立广州国民政府,叫板老蒋。 风声渐紧,一切迹象表明,大乱即将到来。杜月笙心知肚明,今年是绝对拖不过去了,不消三日五日,上海就会陷入战火之中。所以,他必须完成自己最大的心愿,加速杜氏祠堂的进程。 同年6月10日,杜氏祠堂落成。 杜月笙立即向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发帖,邀请各界名流捧场,他要回乡祭祖。这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辉煌,也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15岁那年离开家乡,这次回去,已经44岁。 各方资料表明,杜月笙回乡,是高桥镇百年盛事。逾3万名流涌入狭小的高桥地带,再加上相同数目的军警政人员和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是一片人海。 当时,上海《新闻报》报道称:剧场广可容数千人,但观者近万,几无插足地,加以天热场低,四围密不透风,观众挥扇观剧,莫不汗流浃背。全场空气,异常混浊,人气白热化,五字形容,最为恰当。 地方小,人如此之多,必然会出现混乱,不是一般的乱,而是乱到极点。 混乱之中,上海警备司令部的参谋长寻隙向台前挤去。这一挤,又挤出一场乱子,差一点葬送了赶来捧场的张啸林的老命。 原来警备司令部的参谋长,在人群中挤呀挤,挤呀挤,挤到了最前面。正要爬上台口,这时候张啸林出来,一脚踹了过来:“瞎了狗眼的东西,谁让你往台上爬的?给老子滚下去!” 参谋长大怒道:“某乃上海警……”话没说完,忽然感觉胸口一紧,领口已经被张啸林抓住。 只见张啸林那张大嘴凑近参谋长的脸,唾沫星子雨点一样狂喷:“警你妈了个×,叫你滚你不滚,老子打死你个王八蛋!” 台上坐着一排警备司令部的高级军官,见此情景急忙大喝:“张啸林你活腻了,他是司令部的参谋长!” 参……谋长?草莽之人,最是怕官;气盛之辈,多半内虚。张啸林吓得两腿颤抖不止,脸色青白不定。 参谋长顺势跳上台来,整一下领口:“你叫张啸林是不是?我认识你了,明天上午9点,你自己到警备司令部报到。” “通”一声,张啸林吓得跌坐在地。 “三大亨”中,气场最大的是张啸林,但胆子最小的也是他。正因为内心虚怯,所以才表现得盛气凌人。三兄弟中,张啸林最怕官。上一次黄金荣打了卢筱嘉,杜月笙积极捞人,而张啸林却说什么也不肯管,就是因为他怕。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他已经吓得全身绵软,丧失了机能反应。 幸好张啸林身边的弟子见状不妙,赶紧奔去找杜月笙。杜月笙听了,顿时两眼一片漆黑。他和张啸林恰恰相反,属于那种内心狂野但外表如鼠、被人无视的悲哀类型。 于是,他急匆匆地跑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向参谋长躬身作揖,低声下气,请参谋长到后面说话。 参谋长一边走,一边平静地说:“杜先生,这事跟你没得关系的,是我和他的事体。” 因为要接待数以千计有背景的宾客,而且还不能出一点点岔子,杜月笙的大脑长时间高速运转,已经到了高烧的程度,此时慌不择话:“怎么能说跟我没关系呢?他是我的兄弟,又是我请来的客人,他做的事,就等于我做的事。他开罪了足下,就是我的不对。请先生抬抬手,抬抬手,放过他吧。” 众目睽睽之中,被杜月笙这么纠缠着不放,参谋长感觉很没面子,想早点结束这个场面。听杜月笙嘟囔道歉好半天,参谋长只好回答道:“好格。看在杜先生的面子上,我就不追究了。但有句话请杜先生转告他,他这般性子,怕是不会长久。” “是是是,谢参谋长教诲,我一定转告。”杜月笙长舒一口气:好了,总算把问题解决了。 这个事解决了。剩下来的,就是回报乡梓。 在高桥镇,杜月笙做了这样几件事:一是修了条柏油马路;二是建了一所小学,高桥镇的孩子们都在这里免费入学;三是修建一所医院,高桥镇居民享有免费医疗的福利;四是高桥镇所有居民吃穿用住,一概免费;此外,杜月笙还修建了一座图书馆,识字的人可以来这里读书。 这些支出费用,究竟多少钱,已经没有账目了。但这些福利目标,是进入了21世纪的中国,尚无几个村镇能达到的。 然而,这大好的福利之光很快就会毁于战火。 奉命于危难之间 时局激荡,1931年6月的广州,骤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枪炮之声。 同样是在1931年的6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总书记向忠发于上海被捕,后被上海警备司令部枪决。 中共高层遭受重创,中共农运“三大龙头”之一罗绮园、跨党分子杨匏安、全国总工会书记徐锡根、代理中共中央总书记的卢福坦、少共江苏总书记袁炳辉、反帝大同盟组织部长朱爱华,以及中共组织部长胡均鹤、袁炳辉、胡大海三大台柱,纷纷被捕。 1931年7月,长江发生洪灾,中国整体经济雪上加霜,不堪重负。 适逢“南三行”之一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有艘盐船在江面上翻了。要说有什么经济损失,不过一两百万元,小事一桩。可当时人心惊恐,谣言频传。盐船失事的消息传入上海滩,立即引发人们忧心忡忡,于是银行的门前出现了排长队挤兑的储户。 挤兑好!商业银行的老板陈光甫天天盼着储户们来挤兑。你不来挤兑,就不知道我家里有多大的实力、多大的本钱,你们来,全都来,你们把钱全都提走,我都垮不了。 于是,银行把一捆捆钞票搬出来,开始给储户兑现。3天工夫,兑付现金2000万元。 不久,陈光甫开始变得惊恐起来,他发现,庞大的现钞兑付丝毫也没有恢复储户的信心。相反,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赶来,全都摆出一副不挤兑死决不罢休的架势。 陈光甫使出撒手锏,找到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两家大型国有银行出面,用装甲车拉来一车车银圆。其他各家银行也纷纷跑来帮忙,白天浩浩荡荡地往商业银行拉各种货币,天黑后再偷偷拉回去,等第二天早晨再浩浩荡荡地拉回来。 就这么玩了段时间,陈光甫趴下了,大喊救命。 这件事,只有一个人能够解决:杜月笙。 陈光甫派了人去找杜月笙,可是杜月笙玩麻将正玩到嗨——前面说过,杜月笙负债累累,每天就靠玩麻将赢钱吃饭,大家对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所以没人敢在他玩麻将时打断他。好不容易等他把8圈打过来,赚足了今天的饭钱,来人才把陈光甫的要求一说。 杜月笙听了,眨了眨眼,问来人:“你说,这事我该不该管?” 来人回答:“当然该管。” “好,”杜月笙喊道,“万墨林过来。” 万墨林急忙过来:“爷叔,啥事体?” 杜月笙吩咐道:“把烟赌两行的体面朋友全给我请来。” 干烟和赌这两行的,不可能有什么体面人。但万墨林明白,杜月笙的意思应该是叫那些能拿出钱的人来。于是,他立即开始打电话。不一会儿工夫,只见客厅里站满了三山五岳人、七长八短汉。一个个屏息静气,等杜月笙发号施令。 杜月笙问:“你们这些人,现在能凑出来多少钱,我要现金。” 众人交头接耳,须臾报上数目:“杜先生,200万没问题。” 杜月笙道:“好格,你们把这些钱拿好,明天一早,到商业银行门口集合。” 人活在这世上,最好是要有点脑子 安排下一笔200万的钱,杜月笙又问万墨林:“打电话,问问咱自家的中汇银行,能不能拿出100万来。” 电话打过,万墨林回来报告:“没有问题。” “好,这笔钱,明天一早转入商业银行。”杜月笙道,“还有,打电话通知工商业的朋友们,明天一早8点来我家里开会。” 次日一早,与杜月笙有关的工商业界人士纷纷赶到杜公馆,把他家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杜月笙出来,满脸悲愤地看着大家:“大家都晓得格,今天这个会,本来应该在商业银行开。可是我最怕当众讲话,人一多,我就全身哆嗦,两腿绵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以,今天这个会只能开在自己家里。” “这个会说的是啥事呢?是商业银行挤兑事件。之所以发生挤兑,是因为市面上传言纷纷,说是商业银行的盐船出了事,损失2000万之巨。人们就是因为相信了这个谣言,认为商业银行支撑不住了,所以才纷纷跑去挤兑。” “人啊,活在这世上,最好是要有点脑子的。没脑子的人,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生生被人骗死,自己却浑然不觉。” “说商业银行的盐船失事,损失达2000万之巨。拜托各位爷叔,价值2000万的盐船,那得装载多少盐啊?那可是要装满10条黄浦江的盐啊,世上有这么大的船吗?” “1艘盐船失事,损失最多不过一两百万罢了。如果没有这么一点点的辨识能力,拜托大哥,你真的会活活蠢死的哦!” 听杜月笙这么一说,众人恍然大悟。 在座诸人,无一不是用脑子吃饭的智识之辈,但听说商业银行的盐船失事,谁也没细想,再看商业银行为应对挤兑的吃力模样,都本能地认为商业银行真的遇到麻烦了。 此前,大家服膺杜月笙,那是没办法,因为他坐拥黑道势力,甚至能让最红的交际花黄白瑛追着四川将领樊哈去一夜情,这种人大家自认招惹不起,惧怕的成分远远多于佩服的成分。此时听他剥丝抽茧、条分缕析,众人这才佩服之至: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杜月笙完全是靠了过人的智力,绝非黑道蛮力。 智者辨析谣言,但谣言绝不会止于智者。谣言只会止于实力。 于是,散会之后,杜月笙率浩浩荡荡的一长串轿车直奔商业银行。正在门口挤兑的储户惊讶地看到一个个黑衣大汉虎虎生威,人手一只装满了钞票的手提箱,簇拥着杜月笙走进大厅。 认识杜月笙的人,或者他的门人弟子,纷纷失声尖叫起来:“杜先生来了,杜先生来存铜钿了!” 杜月笙大步迈向银行柜台:“开个户头,我杜月笙存款100万。” 身后的烟赌两行纷纷叫嚷:“给我们开户,先存200万。” 这是发生挤兑风潮以来,商业银行第一次有钱进来。外边排长队的挤兑储户见状,顿时明白了,商业银行树太大、根太深,有杜月笙在后面力挺,根本不会倒闭,那还挤兑个啥子? 人群一哄而散,商业银行转危为安。 首创义演救灾民 解决了银行业大佬陈光甫的事情,接下来的是数以亿计的灾民。 1931年的长江大水患,受灾面积多达17省,毁灭百姓屋舍10000多户。被迫逃离家园,沦为灾民者更不知凡几。 全国救灾委员会委员长许世英来找杜月笙,说:“杜先生,两年前的河北、山东大早,幸亏杜先生出面筹款,救活了不知几多灾民。这一次的水灾更严重,杜先生乃高义之人,责无旁贷啊。” 杜月笙此时的处境也大不如前,露出难为情的表情,说:“许先生,你哪里晓得我的难处。上一次募捐,我拿个小本本四处求告,那叫一个凄惨。所谓善财难舍,让那些有钱的爷叔花点小钱救10条8条人命,比让他宰了自己的爹还难。” “啥子?”许世英一听就急了,“杜先生你可千万别泄气啊。正是因为让那些富人拔一毛而利天下太难,所以才指望你啊。” 杜月笙叹道:“咱们这个国家,到底是受了什么可怕的诅咒呢?刚刚大旱,紧跟着又是大灾。两项差事跟得太紧,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许世英一脸茫然:“那可怜的难民百姓,真的就没人能救得了他们吗?” “有一个人能救。”杜月笙道。 “是谁?”许世英急切地问道。 “我老婆,姚玉兰!” 1931年,杜月笙因为募集善款乏力,创造了一个全新的筹款模式:义演! 由他的夫人姚玉兰出面,邀请了名伶梅兰芳、“霸王”金少山、当时还是学徒的谭鑫培,一起登台献技。所收到的票款,悉数捐出。 是年,幸存下来的灾民不计其数。此后,义演这种募款方式风靡整个世界,至今长盛不衰。 这一年的7月,堪称多事之秋。国共战江西,日本乱长春,两广叛中央,石友三乱顺德,四处狼烟,处处战火。一切迹象都表明,大乱就在眼前。 张啸林对大变的感觉,敏感而又麻木。他在当年8月不告而走,偷偷跑到山东,参加了张宗昌的秘密会议,试图从那里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 但是,他没有机会了,所有人都没有机会了。 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向张学良的东北军发起进攻,“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沦陷。 华北告急,中华民族告急!